湖水平静得像一面生了铜锈的古镜。
岸边枯柳垂下,白墙爬满青苔,半开的木窗上趴着一个红衣新娘,新娘踩着窗框,抓着檐边几根枯藤,试探着伸出右脚,踩上湿滑的青苔差点滑倒。
慌乱间,她用脚勾住窗框,才稳住落湖的身形。
林沫面对湖面,额上的红色流苏垂下晃动,在湖面泛起一圈圈涟漪。
一阵冷风吹过,碧绿的湖水慢慢泛黑。
“咕咚”。
从湖底升起一串气泡,搅动黑色的水草。
林沫皱眉,她看着摆动的水草,伸手一捞,却捞起一把湿漉漉的头发,那堆头发又黑又长,上面覆着滑腻的粘液。
她拽了拽,手底下还挺沉,顺着湿发一点点往上拉,气泡冒得越来越多。
“咕咚……咕咚……”
湖水像一锅浓稠的中药,整池湖水开始煮沸冒泡。
忽然,一张被泡得发涨的死白的脸浮了上来。
林沫被吓了一跳,正欲起身,一只苍白的手从湖里伸出,死死抓住她的手腕。
“咕咚……”
女鬼的嘴一张一合,像是要说什么。
“……什么碗……什么炮……”
林沫看不明白,正在仔细琢磨。
突然,身后一阵清脆铃铛声。
满湖的头发瞬间缩了回去,湖底淤泥翻涌。
林沫心中一惊,她手握小刀,反身抓住窗框,利落翻窗进屋。
“砰!”
一把巨锤从天而降,擦过林沫的左臂,在地上砸了一个深坑。
林沫翻了个身,险险躲过藏在柱子后,她看向屋里,眼前的一幕却让她愣住。
屋里站着四尊佛像。
它们足有两米多高,赤目獠牙,穿着甲胄,臂间披帛无风自舞,一手握着刀叉斧戟,另一手拖着长长的锁链。
“藏者何人?”
威严的声音像洪钟声一样震得人耳朵发疼。
林沫躲在柱子后不做声,她扶着左手,刚才的撞击让她的关节脱臼。
“鼠雀之辈装聋作哑,看吾捆了她,抽她个灰飞烟灭!”
说罢,一根巨大的锁链划破空气,以极快的速度甩了过来。
“砰!”
柱子裂了条大缝,灰尘扬起。
林沫像蟑螂一样被屋里逃窜,也像蟑螂一样难杀。
“铛……铛……”
老爷屋里的落地洋钟响了起来,玻璃窗里的钟坠摆动了十一下,落在林沫头顶的大刀堪堪停下。
四道金光从它们身上涌出,空中金莲绽放,神圣而祥和。
“呼……呼……”
看着这四尊大佛飘着离开屋子,林沫终于喘了口气,她倒在地上,累得一动不想动。
留春院,灯火明亮。
老管家把屋里的蜡烛点上,又燃了一把香,挨个分到每个人的手中。
烛火晃动,照得供桌上的四尊金刚像愈加可怖。
十三个人要挨个上香,周统排在最后,他拿着三炷香,靠着墙向老管家搭话。
“管家,这供的是哪四尊?”
“持双锤的那位是大愤怒金刚,主除小人奸佞,右手持长刀的这位是赤目金刚,主除恶人罪人,八臂八目的这位是千目金刚,主除灾破障,最旁边这位是广势金刚,主除三灾八难。”
老管家说了一堆,然而周统什么都没记住。
听到最后,他只感叹了一句,“哎呦,有这四位金刚坐镇,宅子里还能闹鬼,这女鬼可够凶的!”
说完,他低头看着纸婴,为难道:“也不是我说您的手艺不好,就是,您这糊的纸娃娃,眼睛都一高一低的,女鬼看了怕也不中意吧。”
周统一向不正经,这从他为了耍帅,宁死不摘墨镜就能看出一二。
“呵呵,放心吧。”
老管家提起灯笼,微黄的烛光照亮周统怀里的纸婴,乍一看糊得跟开玩笑似的。
一高一低的眼睛,一坨黑团的嘴巴,稻草从胸口破出,倒像是死于非命的。
老管家接着道:“人身不过七窍,这纸婴七窍俱全,再加一缕魂就能成人了。”
”呦,还有这些讲究,没想到管家您深藏不露啊。”周统道。
“我一个下人哪里知道这些,这都是那位先生说的,自从那位先生来过后,府里就顺遂多了,二位少爷先后考中状元,多亏了祖宗保佑。”
“您家祖宗可真懂事儿,让他们在底下催催我家老太爷,这么多年了,也没见我老周家出个状元。”
周统一边叹气,一边朝神像上了三炷香。
“走吧,拿着灯笼照路,可别走错了。”老管家站在院门口叮嘱道。
一出院门,冷风搅动灰雾,吹得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走啊……”
“你先走……”
十几个人推推搡搡,在院门口挤成一团。
“不好意思,借过一下。”
周统打破僵局,他替怀里的纸婴掖了掖纸襁褓,眼神里带着初为人父的慈爱,“我赶时间,你们随意。”
于是,他左手拎着纸灯笼,右手抱着纸婴,抬脚走上木廊。
一路很阴森,但也很顺利,一行人提着灯笼,一惊一乍地走到湖边。
湖心亭中,一盏白灯笼高高挂着。
“喂,死油头,你先走。”有人道。
周统耸肩,“我又不是傻子,要是你们都跑了,留我一个人送死?”
“放心,我们肯定不会跑,我们就在这儿等你。”
“要不,一起去亭子等?”
“这……亭子就一条水廊,要是真遇到女鬼,咱们所有人都堵在水廊上,逃都来不及。”
“啊,说的也有道理。”周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像是被说服了,“那你们在岸边等我,一定不要乱跑。”
“放心,赶紧的,马上就12点了。”
周统抱着纸婴走上水廊,一盏孤灯倒映在湖面。
到了亭子中央,三张石凳上落满灰尘,石桌上有些许黑痕,应该是昨晚烧剩的灰烬。
没想到那个男人疯归疯,该干的事是一件没拉下。
“喂,死油头,快烧啊,还他妈等什么!”岸边一人大喊。
周统回头,笑容灿烂地比了个“ok”的手势。
“o泥马k啊,这个傻逼。”一人骂道。
周统把灯笼搁在石桌上,放下纸婴左右仔细端详。
这只纸婴和鬼婴有什么关系?
目前见到的只有男人,那些失踪的女人呢?
他把纸婴放在石桌上,忽然伸手掏出纸婴胸口的稻草,在里面找了一圈,找到一张皱巴巴的纸。
摊开纸,里面写了七行字。
罪妇生于辛丑年乙巳月甲子日癸丑时,罪名:改嫁他夫,不忠。
罪妇生于癸卯年乙巳月甲寅日乙丑时,罪名:不孝公婆,不孝。
罪妇生于乙丑年丙巳月丁子日庚辰时,罪名:无后,不孝。
罪妇……
周统一行行看过去,他好像知道失踪的女人都去哪了。
“咚,一时三更,平安无事。”墙外更夫路过喊道。
周统抬头,十二点到了。
“喂,你快烧啊!”
“你他妈愣着干嘛!等什么啊!”
周统沉着脸,他把纸折好塞进纸婴胸口,举着灯笼的白蜡烛,心下不安感却愈加强烈。
蜡烛刚一碰到纸婴,火焰“呼”的一下燃得很高。
“啊!!!”
凄厉的惨叫声从四面响起。
灰雾越来越浓,原本平静的湖面冒起水泡。
“哗……”
一个红衣女鬼浮出湖面,悄无声息地朝岸边游去。
“鬼!鬼来了!”
十几个人惊恐喊叫,四散开始逃命。
周统收回看着那些人的目光,掸了掸石凳上的灰,失神地看着燃烧的纸婴。
原来是这样。
原来这就是杀死所有的鬼婴。
越来越多的女鬼从湖中爬出,它们追赶逃窜的人,没多久,宅子里响起让人胆寒的咀嚼声。
周统摘下□□镜,难得正经地捋清所有的线索。
这就像是经典的列车问题,保一个人,还是保一车人。
七个纸婴就意味着四十九个人,而烧掉七个纸婴,存活的是其余剩下的百余人。
周统无法征求他们每个人的意见,因为他现在就是这辆列车的司机。
一个小小的纸婴足足烧了一个小时,青色的火焰没有丝毫温度。
周统在石凳里一直坐到天亮,直到一群人乌泱泱找到湖边,看到满湖的血水吓得尖叫。
“又死人了!女鬼又出现了!”
“看,那边还有一个活着。”
众人纷纷看向湖中亭,周统慢慢起身,他戴上□□镜,穿过水廊走到岸边,挤过众人一言不发地离开。
“哎,油头,昨晚到底出什么事了?怎么就你一个活着?”
“跟你说话啊,聋了吗!”
“看,又疯了一个……”
后面一人抓住周统的肩膀,“喂,昨晚你看到什么了?”
周统甩开那人的手,冷冷道:“回院子,我有事情要说。”
“他要说什么?”
“不知道,可能是昨晚看到什么?”
“跟过去看看。”
一群人议论纷纷,稀稀拉拉地回到院子。
周统坐在台阶上,颓然摘下眼镜,一丝不苟的发型掉了几根发丝。
“喂,你要说什么?”
周统沉默了一会儿,身后屋里四尊佛像的香炉上白烟袅袅。
“我知道所有人都能存活的方法了。”他道。
“让所有人都活?油头,吹牛也要靠点谱,昨晚明明所有人都死了,就剩你一个。”
周统没管他,继续道:“其实,迷底已经在迷面上了。
就像管家一进门就提到的那样,连续七天的烧替身之后,所有人就能出去。”
“那为什么每晚还有这么多人死?”
“因为他们走错了,管家已经说得明明白白,要沿着后宅走,再到亭子烧掉。
但女鬼一出来,他们全乱了,满院子乱跑,这就是他们死亡的原因。”
周统指着木廊檐下的黄符道:“如果按照外宅绕一圈的路线,所经过的走廊檐下都贴有黄符,这也是为什么在去的路上,从来没遇到任何女鬼。
又因为烧纸婴的人要去湖中亭,亭中也有黄符,这就是我和那位疯大哥活下来的原因。”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周统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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