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疆集团顶楼，简知宁抬步走出电梯，向尽头的办公室走去。

探测灯一路亮起，从上至下扫描过全身，复又确认过生物信息，才准许他进入办公室。

简知宁站在门前，手指在精神装置的裂缝上摩挲，他微微低头思忖。他前脚刚拆开精神装置，后脚穆君相的通知就抵达了智脑，常人立刻就会将二者联想起来，认为穆君相的目的是兴师问罪。

但或许还有其他可能……

“进。”穆君相的声音从门后传来，打断思绪。

简知宁抬头，刚好与门框上方的摄像头对上目光。

他快速扫过一眼，便将视线从上面移开，推门进入。

穆君相将精神装置从耳侧移开，向后靠去，下巴微微扬起，暗红的机械眼瞳冰冷地注视着简知宁。

窸窸窣窣声中，仿生蝮蛇顺着脚踝爬上简知宁的肩头，经主人默许，它待在上面一动不动了。

冰凉的鳞片贴着颈部，蛇信时不时从颈侧擦过，简知宁生理性地后背发凉。

简知宁忽视了肩头缠绕的黑蛇，静静站在原地。

一幕光屏在面前投射出来，穆君相冷冷地道：“你需要做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简知宁抬眼看去，那是禹疆所有仿生人的工作情况，其中，只有名为“403”的仿生人被标注了“工作未完成”的字样，且后面还有一行小字：“因所属任务未完成，严重影响舆情进展”。

从到达这个世界第一天算起，他的任务是在三天内找出自然人不能顺利链接入精神网络的原因，但一直到任务结束，他都未能将报告提交上去。

简知宁不着痕迹地将精神装置塞进后腰，平静地道：“根据收集的自然人精神频率来看，他们的精神频率和数据库中记录的精神频率大幅度重合，无法推断出脑部病变、精神频率异常的结论。”

“根据所有自然人反馈，使用禹疆出品的精神装置后，不会出现头痛、头晕等症状，所以也排除了精神装置出现问题的可能。”

他顿了顿，浅色的眸子里似有几分凉意：“综上所述，我派出所有可能影响后，依然未能找出阻挡自然人登入精神网络的原因，因此未完成工作。”

穆君相淡淡道：“只有这些？”

简知宁道：“只有这些。”

忽然，蝮蛇从肩头滑落，简知宁眉头微蹙，正欲伸手去接，蝮蛇却在半空中扭转身躯，飞速从他背后咬过，重重坠落在地。

简知宁腰后忽然一空，他迅速看向蝮蛇，它重重摔在地上后，像是感知不到丝毫痛觉，游上穆君相的桌子，将口中叼着的东西放在他手中。

“哒。”穆君相将精神装置从蝮蛇口中接过，只扫过一眼，便将其放在了桌上。

他食指按在那道裂口处，再次重复道：“只有这些？”

简知宁与他对视，那只机械义眼中，隐隐透出几分居高临下的漠然。

简知宁站在办公桌前，腰背很直，身影瘦削，却带着从容。

他仍道：“是。”

暗色的数据流光从机械眼中划过，穆君相注视着他：“你的生物信息被调控中心记录，你觉得这些没必要汇报，是吗？”

蝮蛇直起身体，竖瞳紧紧盯着简知宁。

“为了更进一步探查原因，我将任一被退回的精神装置接入智脑，查找是否有故障。但由于二者交流时电流过大，装置中所有电子元件短路烧毁，无法再次使用，将它带来还给实验室。”

简知宁上前一步，将另一个精神装置放在办公桌上：“这是另外一个装置。我认为它们与这次工作内容无关。”

蝮蛇用尾部将两个装置卷起，送到智能管控中心扫描区。穆君相扫了一眼扫描报告，道：“损坏不够完全。”

简知宁面色平静。

穆君相十指交叉，注视着仿生人，淡淡道：“禹疆即将推出新型精神链接装置，这些出错的回收装置全都送去销毁。”

他将那部损坏的精神装置向前推去，蝮蛇将它们卷到简知宁手中，脑袋微微晃动，示意他快点拿过去。

简知宁将它们重新拿回手中，问道：“是否需要送回实验室销毁？”

天色渐暗，穆君相的神情晦暗不清，只有右眼中微微闪着暗红的冷光。

“送去生产厂销毁。”他不急不缓地道，“懈怠工作的惩罚是降级，下次再犯，就去G02星，当工业型仿生人。”

简知宁垂眸。

据记忆库中显示，G开头的星球大多是工业化星球，开采所属星球的资源，为其他星球提供更好的服务。

仿生人在工业星应用广泛，大多用于进行体力劳动，且全部是机械型仿生人。

如果简知宁被降级为工业型仿生人，势必要将全身器官、四肢更换为机械，以便资源开采与货物搬运。

只有生产厂才能更换仿生人躯体。

简知宁颔首应道：“是。”

他转身离开，门在背后轻轻合上，办公室内只剩下了穆君相一人。

他松开手，露出了被手掌挡住的精神装置，外壳上的裂缝横在机身上，里面的电子元件泛着冷光。

将精神装置掰开，零件顿时撒了一桌，穆君相抬手唤醒智能管控，命令道：“与被反馈的装置做型号匹配，并扫描零件是否有缺漏、异常磨损。”

话音落下，机械冷光快速扫过桌面，电子音道：“汇报结果：已匹配，拆卸者：仿生人403号，生物信息已消除。零件无缺漏，所有电子元件均因短路损坏，请即使报修。”

听完结果，穆君相看了散落的零件片刻，抬手从其中拾起一个微小的器件，扫描器察觉到他的动作，立刻道：“精神频率限制器，已因不明原因损坏。”

他拈起限制器，金属特有的寒光照进瞳孔中，在眼底凝出一层冰。

片刻后，他将限制器放回桌面，吩咐道：“把它们送去销毁。”

机械音毫无感情地回答：“是。”

-

中心城区秩序严密，电子警察随处可见，浮空车与飞行器井然有序地在天空行驶。

简知宁离开禹疆大楼，步行至交通枢纽登记。

交通智能扫描过他的瞳孔：“身份信息已确认，准许离开，准许进入第六街区。”

第三至第五街区是各大集团独有的办公区，属于中心城区，安保与秩序都远远高出外围城区。而自然人所处的高等居民区包括第六至第十街区，同样秩序井然。

仿生人宿舍在第十街区的边缘，禹疆的仿生人员工从生产厂诞生，住在禹疆安排的仿生人宿舍里。

缤纷的霓虹灯光照亮前路，简知宁轻轻吸了口气，潮湿而冰冷的气息顿时充斥鼻腔，这里刚下过雨。

气候调节器将人工月亮升起，简知宁抬头看了眼月亮，它并非由引力牵引、被安放于星球外部，而是置于大气层内，视觉效果上犹显庞大。

简知宁在月亮下方静静站了片刻，从衣兜里掏出单边镜片，重新向前走去。

仿生人宿舍如蜂窝般紧紧叠在一起，简知宁验证过身份信息，从屋里拿出几瓶保养液，放在602门前。

他返回403的宿舍中，躺在床上闭目片刻。

穆君相或许会怀疑他，或许不会。但他补足了所有证据，不论是毁坏精神装置中的所有元件、从而造成电流将其冲毁的假象；还是利用精神频率做比对。

但那枚精神频率限制器，真的是为了保护自然人的脑域吗？

还是别有他用？

简知宁凝神细想，呼吸逐渐变得平缓，房间里归于寂静。

忽然，智脑跳出一则通知，紧接着警报灯亮起，电流将所有仿生人从睡梦中唤醒，为所有人播报紧急通知：

“联邦政|府下达通知，紧急封锁禹疆集团！请所有仿生人接收工作内容，并以最快速度完成任务！”

“重复播报，禹疆集团被紧急封锁……”

一捧冷水泼在简知宁脸上，他与镜中的自己对视，无机质的冷光在仿生眼中流动。

精神网络中，他快速翻阅所有相关报道：

“自然人举报禹疆集团！精神装置有可能破坏脑域！”

“禹疆已被紧急封锁，该如何度过危机？”

他退出精神网络，打开工作内容：

“仿生人403号工作内容如下：

1.写出一份面向联邦全体公民的通知，部分自然公民无法接入网络的原因是精神频率元件老化，并非其相关装置破坏脑域；

2.协同营销部门，做出一份合理的推广方案，禹疆已研制出新型链接技术，运用一切手段，消除广大消费者对禹疆新技术的负面观感。”

察觉到简知宁未在规定时间开始工作，作为提醒，智能管控中心放出了一股强烈的电流，刺向他的太阳穴。

一阵剧烈的疼痛在脑中豁然炸开，简知宁忍着头痛，打开工作界面。

检测到仿生人已开始工作后，提示电流终于停下。然而简知宁却无法停歇一秒，为避免再次触发提示电流。他忍着头痛在界面输入通知内容。

禹疆的所有仿生人都无法在这夜安然入睡，天明时分，禹疆终于发出一份无懈可击的通告。

或许会有人对这份通告不满意，但属于简知宁的工作内容已经完成，他无需再强打精神了。

简知宁转动手腕，闭上眼睛。长时间集中注意力后终于得以松懈，与困意相伴而来的还有眼球的酸涩感。

但不到规定的休息时间，他却无法入睡，只能等待下一个工作通知的到来，或是等待至深夜的休息时间。

“叮。”

智脑的工作铃声响起，他拿起智脑查看内容，却发觉它并非是工作通知，而是一条新闻播报。

“独家报道：方舟集团执行董事遇刺，凶手仍在潜逃。”

附上的还有一条视频，拍摄角度很刁钻，被拍摄者无法看到摄像头，却清晰地拍下了现场发生的所有事件。

方舟的执行董事？是原主记忆中的那一位？

简知宁打开视频，画面中，一名看上去年岁尚轻的男子从浮空车中走下来，即将进入方舟大楼内部。

他的身影即将被墙壁遮挡，一枚子弹从画面外飞来，径直射向他的心脏！

后方另一名男子迅速将他扑倒，并喝令随从去抓捕射击者。

组织员工去抓捕嫌犯的那个人很是面熟，简知宁放大视频画面，默念他的名字。

周雅臣。

周雅臣面色焦虑，却从容不迫地指挥人员进行保护与抓捕，同时另一手紧紧护住执行董事，试图让二人快速进入大楼内部。

然而，即将进入大楼时，执行董事的身影却僵了一瞬。

随后，周雅臣被一脚踹下台阶，他没能护住头部，面上鲜血淋漓。

视频在此放慢，并标注出了执行董事的口型：“你敢给我下神经毒素？！”

他说完这句话后，视频重新回到正常速度，年轻董事的胸口重重起伏，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转头看向拍摄者，画面顿时天翻地覆。

视频在此停止。

简知宁返回链接，试图点进去查看剩余文字内容，却发现它无法进入，随后，他被精神网络提醒：“此条链接涉及公民**，已被删除。”

他不再尝试，返回到视频末尾，重新拉动进度条，辨认对方的样貌。

视频中，年轻董事凶狠的目光朝他射来，两人隔着智脑，遥遥对视。

简知宁在记忆库中找到他的名字，在心底反复默念。

江宥。

忘记贴崽们的名字来源。

穆君相（mù jūn xiàng）：诗经-“凡百君子，各敬尔身。胡不相畏，不畏于天。”

简知宁（jiǎn zhī níng）：天问（屈原）-“东流不溢，孰知其故？”&“宁乐安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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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