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了想，他又删掉回答，重新输入：“请您指示。”

那段停了几秒，发来消息：

“穆君相：休息半小时，接收工作任务。”

简知宁打开智能管控中心，果不其然，在里面看到一条工作通知。

但与先前的通知不同的是，它的标题上印着一个浅浅的灰色锁痕，后面跟着一串倒计时：“30:00、29:59、29:58……”

简知宁关闭消息框，靠着墙壁坐下，寒意透过衣服侵入后背，他闭上眼睛，通过精神网络给智脑设定一个半小时的闹钟。

在空间波动剧烈的情况下，有可能会在原地出现二次、甚至三次波动，而那条路，是回仿生人宿舍的必经之路，至少这一夜，他回不去了。

简知宁靠在墙上，夹杂着水汽的微风轻轻吹过，他意识逐渐陷入朦胧。

……

这是哪？

是实验室吗？

“……老师、老师？简博士？”

简知宁的肩头被人轻轻拍了一下，他下意识轻轻蹙眉，睁眼拂开学生手掌，问道：“怎么了？”

他眼神清明，像是从未睡着过，那双湖绿色的眼眸泛着拒人千里的冷意，学生以为他心情不好，连连道歉。

简知宁拿过眼镜戴上，平淡道：“没事。找我有什么问题？”

镜片后的绿眸平静地注视着他，学生被他的视线扫过，语速放缓了许多：“老师，1034号空间的维度参数好像出了点问题。”

闻言，简知宁立刻按着检测台起身，纤长的手指压出了白痕，衣角在半空微晃，他严肃问道：“哪一方面的参数？”

他大步走向操作间，学生跟在他身后，快速道：“我们测试过搭建模型，并没出什么差错，但是刚刚尝试搭建时，发现选择的空间支点不足以支撑它，”他深吸一口气，继续道：“如果继续搭建的话，它会把空间支点压垮。”

简知宁脚步不停，黑色长发在身后微微摇晃：“为什么没有检查过支点负荷？”

他的声音平静，学生却听得出了冷汗。

在空间重复叠加理论中，所有现存空间像大圆套小圆一样，重合并叠加在一起，所有叠加空间的重量压在无数支点上，使他们存在至今。

如果某处空间支点超过负荷，那么被它所支撑那块空间会全部坍塌，范围内无人生还。

学生有些恐惧，说明缘由：“我们选择的是负荷最大的维度支点，并且在维度管理协会提交了试用申请，按理说三个月内都不会有人跟我们抢支点位置……”

“搭建前测试过支点负荷吗？”

学生急切道：“我们在搭建前一天检查了支点负荷，没问……”

“那前一小时、前一分钟呢？”简知宁将他打断，停住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

“本科毕业生都学过维度物理史，2232年12月，康鹏年搭建的第一个二维空间坍塌，原因是2239年的科学家为逃避责任，将支点爆破试验转移到了过去进行——空间重复叠加，维度实验中，没人能保证这一秒或下一秒会发生什么，科学的首要精神是严谨，做实验尤甚，你连这些都不懂吗？”

他语气很平静，学生却有些恐惧，他牙齿开始打哆嗦：“对、对不起，我……”

简知宁推开操作间的门，将人拦在门外，只波澜不惊地留下一句：“向上级发送疏散人群报告，不论最后结果是什么，你们全组成员都要全部重修本科课程。”

他拨开面前焦急的学生，调出维度参数与支点负荷情况，目光从一行行数据上迅速掠过：“由最低能量体灰子搭建的二维空间1034号空间，参数如下……”

“滴滴——滴滴——”

警报声从远处拨云穿雾而来，简知宁紧紧盯着眼前的数据屏，手指在上面飞速操作，只能看得到残影。

一层白雾渐渐凝结在数据屏上，他险些看不清上面的字迹。

“还差最后一项……”简知宁喃喃道，可眼前的景象却忽然如潮水般褪去，他陷入了无限黑暗。

失败了吗？

“滴滴——滴滴——已到工作时间——滴滴——”

简知宁的手指晃了晃，他摸索着找到智脑将闹钟关闭，睁开眼看向智脑。

看完工作内容，他才吐出一口气。

居然梦到了很久以前的事，

那是他处理过的最危急的一个事件，学生忘了测试支点负荷就开始搭建空间，险些令旨海省一亿人口丧命。

所幸他及时将空间能量体转移，将重量平分给其他支点，虽然实验失败消耗了大量资金，也引发了一次剧烈的空间波动，但至少所有人都保住了性命。

组里的几名学生全都从本科课程开始重修，也被剥夺了做维度设计师的资格。

……但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简知宁揉了揉额角，开始处理工作。

“经考察，方舟买通禹疆内部核心员工，偷走核心数据并改动，将对自然人精神域有利影响更改为不利影响，并将旧型装置举报给联邦政|府……”

一行数据与装置设计图附在下方，被方舟恶意更改的部位用红色标注出，简知宁的手指顿了顿，他开始意识到，穆君相发给他的工作通知不一定是确认他的情况，更不是催他工作。

——他起了疑心，这是一个警告。

简知宁凝神思索片刻，将工作通知中的数据划过，开始看工作内容。

假使穆君相对他有了怀疑，现在已经来不及补救；如果这只是一个单纯的工作内容，他反应过度的话反而会让穆君相起疑心。

他下拉到任务栏，“工作通知：排查近期所有员工的工作内容，如有员工接触过核心数据，立即上报董事。”

简知宁的脊背绷紧了一瞬。

很有可能，被排查出的人就是他自己。

他关上页面，向穆君相发送权限申请。

等了十分钟，对话框内毫无应答。

简知宁推了推眼镜，放下智脑，转身返回禹疆大楼。

禹疆大楼灯火通明，所有员工都行色匆匆，不是急着拿数据，就是赶着送材料。

“滴。”

仿生人权限芯片从检测器上刷过，智能管控中心发出提示：“权限所属者：禹疆集团执行董事，穆君相，是否确认使用？”

简知宁在机械音的提示中低头，蓝光从眼瞳上闪过，他闭了闭眼，将芯片收回智脑后的凹槽中。

“身份信息已验证，已获得临时使用权。请注意，您的权限使用时长只有三十分钟，请在完成工作后迅速离开。”

大门向两侧移开，员工信息存放室中数据刘庄，简知宁抬脚刚走进存放室，智脑就轻轻“叮”了一声。

“穆君相：不需要动用临时权限卡，来办公室，移交权限。”

简知宁轻轻吐出一口气，转身向电梯走去。

他走出电梯，泰然自若地敲开了办公室的门，与穆君相匆匆对视一眼，复又移开目光。

穆君相罕见地戴上了精神链接装置，像是在测试新产品的舒适度。他目光落在简知宁身上，对通讯另一端简短交代几句，放下智脑，开口命令道：“站到智能管控的扫描范围内。”

简知宁抬手扶过镜框，向前慢慢走了三步。

智能管控的扫描范围包括整栋大楼，他的目的并非单纯地移交权限。穆君相冰冷而犀利的目光一直落在他的身上，简知宁在他的目光下，又向前了一步，站在了办公桌前。

他们之间从未有过如此近的距离，简知宁无从得知原主是否也曾站在桌前——按仿生人律法中所写，仿生人要与所属者相聚一米，以防所属者被勾起厌恶情绪。

穆君相的唇线很锋利，那只暗红的机械义眼注视着简知宁，他开口问道：“方舟的袭击包含禹疆所有仿生人，你用什么手段逃过袭击？”

细微的吐信子声传来，简知宁向脚下一瞥，蝮蛇的身躯在脚边盘着，只要他有异动，蝮蛇能瞬间咬断他的脚踝。

一把神经脉冲枪躺在办公桌上，幽深的枪口对准了他的心脏。

简知宁将目光收回，不急不缓地答道：“602和我一起回宿舍，遇袭时多亏他及时把我推开。”

面前的装置亮起红光：“谎言。”

简知宁扫过一眼测谎仪，他不自觉咬了咬牙关。

传统测谎仪会与被测者的神经建立连接，但他却没和这东西建立任何精神链接，只剩下一种可能，禹疆在仿生人的身体中装了检测器。

他轻轻吸了口气，不着痕迹地调整心率，重新补充道：“袭击方式类似于地震，我们都察觉到了一股来自脚下的吸力，一起背离吸力逃跑时，他推我一把，我因此成功逃脱。”

测谎仪闪了闪白光，在即将转换成红光前又暗了下去。

机器承认了他话语的真实性。

穆君相掀起眼皮，射来比机械更为锐利、更具穿透力的目光——

“是吗，你被卷入袭击，而没有被特殊赦免？”

简知宁恰到好处地表露出了一丝疑惑：“您说什么？”

穆君相冷冷看着他，正欲启唇，一枚子弹从后方射来，势不可当的撞碎坚固的防弹玻璃，直直冲向他的后心！

子弹快速袭来，蝮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地上弹起身，张开大口咬向子弹，浑身鳞片炸开，形成最坚硬的盾，阻挡了子弹的去势。

蝮蛇重重落在办公桌上，那枚子弹深深镶进了它的口腔，却似乎并未破坏神经线路，它警惕地替主人守护着后方。

“还不动手吗？！”穆君相的声音冷得像冰，目光如利剑般猛地刺向简知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