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深渊

来自楼下的那声闷响,像最终宣判的槌音,敲碎了陈默同最后一丝“这一切只是幻觉”的侥幸。

这栋楼就像是一个巨大的共鸣箱,而她的304室,是其中最敏感、最脆弱的那根弦。恐惧不再局限于四面墙壁之内,它弥漫在整条昏暗的楼道,渗透在每一户紧闭的门扉之后。她甚至开始觉得,那些偶尔亮着灯的窗户后面,窥视她的不是活人,而是某种与她一样,被囚禁于此的、绝望的东西。

墙内的活动在短暂的蛰伏后,开始了新一轮的、更具侵略性的升级。它不再满足于只是制造噪音,而是将目标直接对准了陈默同存在的核心,她的自我认知。

变化始于一个清晨。

陈默同在洗手间用冷水泼脸,试图驱散一夜无眠带来的昏沉。她抬起头,看向镜子。镜中的自己,脸色苍白,眼神涣散,湿漉漉的头发贴在额角,像个水鬼。

她习惯性地想挤出一个鼓励的微笑,哪怕只是肌肉的牵动。

但就在她嘴角刚刚咧开的瞬间,镜中的那个“陈默同”,嘴角也动了。然而,那不是微笑。那是一个极其迅速的、向下撇的扭曲表情,充满了怨毒和嘲讽,快得像是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抖动。

陈默同的动作僵住了,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是错觉。一定是没睡好,眼花了。

她死死盯着镜子,镜中的她也死死地盯着她,表情恢复正常,只有相同的惊恐。

她缓缓抬起右手。

镜中的她也抬起右手。

同步,无误。

她稍微偏了偏头。

镜像也完美复制。

刚才那一闪而过的扭曲,仿佛从未发生。

但陈默同知道,她看到了。那不是错觉。那面镜子,或者说,镜子所映照的这片空间,已经不再安全。

她突然想起小时候曾经看的恐怖故事书,那时候姐姐偶尔会偷偷买一些杂志回家看,包括言情小说,恐怖故事,还有一些青春疼痛文学,家里实在没什么书看,她也喜欢跟着姐姐看各种类型的书。其中的一本恐怖故事,内容倒没有多吓人,只是在看到内容的同时,旁边有一张照片,尤其恐怖,是关于厕所的,那个人,或者说“鬼”,正对着读者站在厕所化妆镜子前,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当时她看了以后心脏猛地一滞,马上把书关上没敢再看下去,过了很久,再看恐怖故事都会每次翻页先遮住大半页面,确定没有吓人的画面才敢阅读。

刚刚她的笑容就有点像那个画面,只是这不只是带来画面的冲击,更多是心理的。它知道她心底里害怕什么。甚至是十几年前的恐惧。

从那天起,她对所有反光的表面产生了病态的恐惧。手机黑屏、厨房不锈钢水龙头、甚至电脑显示器待机时的黑暗界面,她都尽量避免去看,或者在看的时候,心会提到嗓子眼,生怕在里面看到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

然而,真正的恐怖,远不止于视觉的欺骗。

几天后的一个深夜,陈默同在卧室的“安全角落”里浅眠。她睡得很不踏实,意识在半梦半醒间浮沉。突然,她听到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非常近,近得能感觉到气息吹动耳边的发丝。

那声音在哼歌。

不是墙内那个扭曲的小女孩声音。

而是她自己的声音。用她平时放松时、无意识哼歌的调子和习惯,哼着一首她非常喜欢的、旋律舒缓的独立音乐。

声音那么真实,那么自然,仿佛就是她自己发出的。

陈默同猛地睁开眼,哼唱声戛然而止。

卧室里只有她一个人,台灯散发着昏黄的光,门外是死寂的客厅。

冷汗顺着她的脊柱流下。

它已经侵入得这么厉害了吗?

它不仅在模仿她应激状态下的尖叫,现在连她潜意识里、最私密最放松时的声音习惯,也一并窃取了过去。这种模仿,不再是外部的嘲弄,而是内部的渗透。它正在试图成为她,或者说,正在将她的一部分,变成它自己的“回响”。

她的精神防线濒临崩溃。失忆和既视感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持续时间也越来越长。她有时会站在房间中央,茫然四顾,需要花上好几分钟才能想起来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熟悉的房间布局,有时会突然变得陌生,仿佛第一次见到。

她开始出现更可怕的症状,时间感知错乱。

有一次,她明明感觉自己只是在沙发上坐了几分钟,回过神来却发现窗外的天色已经从黄昏变成了深夜,整整三个小时凭空消失。还有一次,她觉得自己已经工作了整整一个上午,抬头看钟,却发现只过去了不到二十分钟。

时间,这个构成现实感最基本的维度,在她这里也变得不可靠了。她像是被困在了一个时间流速紊乱的气泡里,与外部正常的世界隔绝开来。

她试图向外界求助,哪怕只是一根稻草。虽然性格比较内向,她也有一些朋友,当然大部分都是同学,初高中,大学的朋友,只是工作后联系更少了,因为总是不自觉的抱怨,传递负能量,她也怕给朋友带来困扰,所以经常克制自己的情绪散播,只是说一些正面的事情,或者草草几句就转移话题不再纠缠于自己的情绪,随着年龄的增加,朋友间聚在一起也就是吃饭逛逛街,更多的时候也是沉默。

她点开手机通讯录,手指在朋友的名字上停留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有勇气按下去,她和家人也很久没有联系了。她无法向其他人解释这一切,她们甚至不知道之前她得病的事,下意识的她知道,即使说出情况,姐姐也不会做什么实际上的帮助,那只会让她们更加担心,然后用关心束缚住她的自由。

她想到了林榃,那个仅有一面之缘的民俗学研究者。她找到他的社交账号,输入又删除,反复多次,最终只发送了一条含糊其辞的信息:“林先生,您好,我是陈默同。我想请问一下,关于之前我们谈到的那个公寓,您是否知道更多?您有没有关于它内部结构,或者异常声响的记载?”

信息发送后,她紧紧握着手机,期盼着回应,又害怕得到更可怕的确认。

等待是煎熬的。手机每一声提示音都让她心惊肉跳,但都不是林琛的回复。

在极度的孤独和恐惧中,她做了一件看起来非常愚蠢却或许是必然的事,也许是被吓到极限了,她再次走向了那面白墙。

这一次,她没有只是触摸。她像是被一种病态的好奇心驱使,从工具箱里翻出了一把小小的、用来拆快递的刀。她想知道,这层面具之下,到底是什么?

她跪在墙前,用颤抖的手,将刀尖抵在那片刺眼的白色上。

她犹豫了很久,呼吸急促。最终,心一横,手腕用力,用刀尖在墙面上,小心翼翼地划下了一道约十厘米长的刻痕。

“吱”刀尖刮过涂料,发出轻微却刺耳的声音。

白色的粉末簌簌落下,露出了底下,依然是白色,但稍微深一些的底层。

什么都没有。没有血迹,没有头发,没有预想中任何可怕的东西。

就在她稍微松一口气,甚至感到一丝荒谬的失望时,一股无声的、却无比强烈的冲击,如同高压电流,猛地从墙面通过刀尖,窜入她的手臂,直达大脑!

那不是物理的震动,而是一种纯粹的、恶意的精神冲击。伴随着这股冲击,无数混乱的、破碎的、充满痛苦和绝望的意象像决堤的洪水般冲进她的脑海:女人凄厉的哭喊、硬币散落的脆响、年轻情侣惊恐的尖叫、还有她自己那晚失控的嘶吼,所有前租户以及她自己的恐惧,在这一刻被压缩、混合,一股脑地灌入她的意识。

“呃啊!”陈默同惨叫一声,刀从手中不慎飞出,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她整个人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得向后倒去,后脑勺重重磕在地板上,眼前一黑,几乎晕厥。

剧烈的耳鸣响起,盖过了一切。她在冰冷的地板上蜷缩着,干呕着,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过了足足十几分钟,那恐怖的精神风暴才缓缓退去。

她虚弱地抬起头,看向那道划痕。

下一秒,她的血液彻底冰冷。

那道她亲手划出的、应该露出深色底层的刻痕,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自我修复。

就像人的皮肤愈合一样,周围的白色涂料缓慢地、但却坚定地蠕动、蔓延,覆盖住那道伤口。不过一两分钟的时间,墙面恢复了原样,平整,洁白,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

只有那把掉在地上的刀,和她脑海中残留的、如同被撕裂般的痛苦记忆,证明着刚才的一切不是噩梦。

这面墙是活的。它不仅拥有意识,还拥有自我修复的能力。物理的伤害对它无效,反而会引来它狂暴的精神反噬。

陈默同连滚爬爬地逃回了卧室,锁上门,用被子蒙住头,抖得像一片风中的落叶。

她终于彻底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她可能不只是在和一个鬼魂作战,而是在和一个存在于她房间里的、拥有智能和强大精神力量的**异界对抗,或者它根本没把她当做对手。它是一面镜子,映照并放大她内心最深处的恐惧;它也是一个深渊,正在将她一点点拖入其中,吞噬她的记忆,扭曲她的感知,直至将她完全同化。

她蜷缩在黑暗中,感觉自己正漂浮在无尽的、寒冷的虚空里。现实与疯狂的界限已经模糊,她紧紧抓住的“自我”,也正在那片镜像的深渊中,逐渐分崩离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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