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学楼的内部比外面更加破败。墙面上布满了斑驳的水渍和剥落的绿色墙漆,空气中粉尘的味道更加浓重,混合着旧木头和某种类似眼泪的咸涩气味。
学生们无声地走上楼梯,分散进入各个教室。整个过程安静得可怕,只有陈默同和林榃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发出轻微的回响,显得格外突兀。
“我们先去哪里?”陈默同压低声音问,她的神经紧绷到了极点,总觉得那些黑洞洞的教室门窗后,有无数双眼睛在窥视着他们。
“感受最强的悲伤源头。”林榃同样低声回应,他的目光仔细扫过每一个角落,“你的共情力应该能指引方向。”
陈默同四处张望了下,努力排除内心的恐惧,尝试着将感知向外延伸。果然,有一股浓烈得化不开的悲伤、委屈和绝望,像冰冷的潮水般从楼上的某个方向阵阵涌来。
“在上面。”她指向楼梯。
两人小心翼翼地向上一路寻找,终于踏上4楼。这里的灯光更加昏暗,走廊尽头的一间教室,门牌上模糊地写着“高三(八)班”,那悲伤的源头正来自于此。
然而,当他们走到门口时,却发现教室门紧闭着。里面传来一个女教师严厉但带着哽咽的讲课声,以及死一般的寂静——没有学生的回应,没有翻书声,只有她一个人的声音在空旷的教室里孤独地回响。
“我们要进去吗?”陈默同问道,她从心底里不想去靠近这些灵异事件。
就在这时,旁边一间挂着“办公室”牌子的房间,门“吱呀”一声,自己打开了一条缝。一股更加强烈的、令人窒息的悲伤气息从里面扑面而来。
“核心在那里。”林榃肯定地说,同时示意陈默同警惕。
他轻轻推开办公室的门。里面空间不大,堆满了旧试卷和作业本,一张破旧的办公桌对着门。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灰尘,在昏黄的光线下飞舞。
一切看起来似乎很正常。正常得有些诡异。
“看看这个。”林榃从桌上拿起一张被揉皱又展平的试卷,递给陈默同。
那是一张试卷,署名“李萍”,用红笔打着一个巨大的、刺眼的“0”分。
几乎是同时,陈默同的脑海里猛地炸开一个画面:一个穿着朴素的女教师,被一群学生围着,他们脸上带着讥讽和冷漠,指责她冤枉好人。校领导冰冷的目光,同事窃窃私语的指指点点,巨大的冤屈和压力像山一样将她压垮。
“她,她好像被学生指责说是诬陷学生作弊…”陈默同扶着额头,脸色苍白地喘着气,“她无法证明自己的清白,所有人都认为她是个失败的老师。”
“这就是她的执念。”林榃沉声道,“她被自己的规则和责任感困住了。在她看来,考试作弊是不可饶恕的,而她却被扣上了‘纵容甚至诬陷’的帽子。”
突然,办公室的门“砰”地一声关上了。
窗外昏黄的天空瞬间暗沉,如同夜幕降临。办公室的灯光开始疯狂闪烁,明灭不定。
一个低低的、压抑的啜泣声,不知从何处响起,开始萦绕在房间里。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凄厉,充满了绝望。
“它来了!”林榃低喝,迅速挡在陈默同身前,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刻画着奇异符文的短刃,散发着微弱的白光。
哭泣声戛然而止。
紧接着,陈默同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重组。
当她再次看清周围时,发现自己正坐在一间灯火通明的教室里。身上穿着蓝白色的校服,面前摆着一张空白的数学试卷。周围坐满了学生,讲台上,站着一个面色惨白、脖颈上有着一道明显勒痕的女教师,她正用空洞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陈默同。
不,是盯着每一个“学生”。
“考试开始。”女教师的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情感,“不及格的要受到惩罚。”
循环,开始了。
陈默同低头看向试卷,上面的题目像是鬼画符,她一个字也看不懂。她试图集中精神,但大脑一片空白,只有女教师那悲伤绝望的情绪在不断冲击着她的心防。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周围的学生开始机械地答题,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密集得令人心烦意乱。
“叮铃铃—”刺耳的铃声再次响起。
“时间到。”女教师手一挥,所有的试卷自动飞到她手中。她看也不看,直接用红笔在每一张试卷上,画上了一个巨大的、血红色的“0”分!
“全部不及格。”她抬起空洞的眼睛,教室里温度骤降,“接受惩罚吧,永远留在这里。”
场景再次扭曲、变幻。
陈默同发现自己又回到了那个备课室的门口,手里拿着那张打着“0”分的试卷。林榃也站在她身边,眉头紧锁。
“我们又回来了?”陈默同的声音带着哭腔,“这就是循环?”
“嗯。”林榃点头,表情凝重,“我刚刚试过了,强行反抗或考试及格看来都行不通。我们必须打破她对‘规则’的执着认知。”
他们再次进入备课室,同样的悲伤气息,同样自动关闭的门和闪烁的灯光,同样凄厉的哭泣,然后再次被拉入考场,面对无法解答的试卷和必然的“0”分惩罚。
第三次循环时,陈默同几乎要崩溃了。这种永无止境的失败,这种被规则无情碾压的绝望,正在迅速消耗她本就所剩无几的精神力。
“林榃,我不想再去了,”在又一次回到办公室门口时,她瘫坐在地,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我找不到,找不到办法。”
林榃看着她脆弱的样子,原本冷硬的眼神深处,闪过一丝极细微的波动。他没有像之前那样只是下达指令,而是蹲下身,平视着她。
“陈默同,看着我。”他的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你不是普通的候选者。你是‘共情者’。不要试图用逻辑去解题,用你的心去感受。这个空间是她悲伤的具象化,每一处细节都饱含她的情绪。告诉我,在你感受到的这一切里,什么是最强烈的?除了悲伤,还有什么?”
陈默同抬起泪眼,看着林榃近在咫尺的脸。他的眼神不再仅仅是审视和评估,里面多了一些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有关切,有期待,甚至有一丝隐藏得很深的担忧。
她闭上眼睛,深呼吸,强迫自己再次沉入那片悲伤的海洋。
悲伤、绝望、冤屈
等等!在一次次循环中,有一个细节闪过她的脑海。在那个女教师批改试卷时,在她画下那个巨大的“0”时,除了愤怒和绝望,似乎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被掩盖住的不甘?
她猛地睁开眼。
“试卷!”她抓住林榃的胳膊,声音因激动而颤抖,“每一次,她看都不看就判了零分!这不符合一个教师的行为逻辑!即使她认定作弊,在愤怒之下,也可能会下意识地去寻找‘证据’!但她没有!她看都不看!”
林榃的眼睛亮了起来:“说下去!”
“这不合逻辑,”陈默同的思维飞速运转,设计师寻找构图瑕疵的本能被激发,“她的执念不仅仅是‘作弊可耻’,还有没有人相信她的绝望!她渴望有人能看见真相,能仔细去看那份所谓的‘证据’!”
“所以,破局的关键,不是考试,而是证明?”林榃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
“对!证明她的清白!或者至少,证明有人愿意去‘仔细看’!”陈默同站了起来,眼神里重新燃起了光芒,“我们需要一份不一样的‘答卷’!”
第四次循环。
当再次被拉入考场,面对空白的试卷时,陈默同没有试图去解题。她拿起笔,闭上了眼睛。
她调动起全部的精神力,将共情到的关于女教师的记忆碎片,她认真备课的身影、她耐心讲解题目时的侧脸、她被学生指责时眼中的震惊与受伤、她最终走向绳索时的绝望。所有这些画面,融合了她自己对“澄清”与“证明”的理解,开始在那张空白的试卷上作画。
她画的不是具体的场景,而是一种意象。
她用凌厉的线条表现冤屈的尖锐,用灰暗的色块表现压抑的氛围,但在画面的中心,她用尽全部心力,勾勒出了一只缓缓睁开的、清澈的眼睛。眼睛的瞳仁里,倒映着的不是作弊的纸条,而是一本摊开的、写满笔记的教案,和一截断掉的粉笔。
她在用她的方式告诉那个迷失的灵魂:我看见了你,看见了你的付出,你的委屈。真相,不应该被漠视。
她作画的时候,整个考场的空间都在微微震颤。讲台上,那个女教师的虚影不再仅仅是空洞地站立,她的身体开始微微发抖,脖颈上的勒痕似乎变得更加清晰刺眼。
周围的學生开始变得模糊、不稳定。
当陈默同落下最后一笔,将那张画满了意象的“试卷”推向讲台时。
女教师缓缓地、极其僵硬地低下头,看向了那张试卷。
她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一滴浑浊的、血色的眼泪,从她空洞的眼眶中滑落,滴在了那张“试卷”上。
“啊!!!”她发出了一声凄厉到极点的、仿佛积压了无数岁月的尖啸!
整个考场空间如同被打碎的玻璃般,开始逐渐粉碎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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