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静静悄悄流淌,不知过了多久,陈言泽才抓起手机,想给李一鸣打个电话。
门铃在此刻突然响了。
打开门,陈初禾立定站在门外,表情跟刚才别无二致,像头生气愤懑的狮子,而他则是被盯上的猎物,她像是随时都会扑上来。
“有事?”猎物挑衅般回应。
狮子盯着他,久久不言语。
陈言泽还真有种自己现在在原始森林的感觉,感觉下一秒她就要扑上来抓自己了。要是脸被抓破相了那明天还去上班吗?
他目光滑落到她插在羽绒服兜里的手,手紧握门把。
她的神情不禁又让他又想起刚才空间相册里相片,心里倍感疑惑。
从她的反应来看两人当时分手应该闹得不是很愉快。可是他空间相册里全是她,那他当年应该很喜欢她的,那就不应该是他提的分手。
那是她提的?
也不对,是她的话,她现在怎么会如此痛恨他?之前也不能直接上手打他吧?
所以是......是他之前犯了原则性错误了,才让她见到他就想打一顿?
不会吧,我以前怎么会是那样的人呢?
这一刻,陈言泽深深怀疑并品味起自己从前的人品来。
狮子愤怒瞪视着猎物,看久了,忽然打了个小饱嗝,而后眼神里明显少了几分怒意,多了几分微醺感,在陈言泽注视下,从羽绒服兜里掏出——掏出——终于掏出了她的手机来——
“您好,我来拿快递.......我的取件码xx-xxxx。”
“?”
两人大眼瞪小眼,如今天下午在门口对峙时一般站着。
不过与那时不同的是,现在一个人表情变得澄澈认真,真是认真来取快递的;另一个表情变得极为空白。陈言泽后知后觉,原来她已经喝醉了。
他长舒一口气,道:“我这里不是菜鸟驿站,菜鸟驿站在楼下。”
“胡说八道!”她抬起手指头,晃晃悠悠指着他身后,“你后面那么多纸箱子,怎么不是快递驿站,快点帮我找找,我家卫生间灯泡坏了,挺着急的!”
陈言泽自己往前靠了靠,稍微关了关门,瞥了眼她手机,又瞅她:“现在驿站已经关门了,我想帮你拿也拿不了,快点回去,明天再说!”
“就在你身后嘛,我都看到了!”
陈言泽二话不说立马揪着她羽绒服帽子离开自己家,虚掩着自家门,陪她走到隔壁:“我说了已经关门了,明天才能拿,赶紧回家! 你钥匙呢?”
陈初禾气得脸通红:“你不给我我就不回家!明明开着门怎么就关门了?我刚才都看到我的快递了,你不给我,小心我我我我我我我去投诉你!你叫什么?陈言泽?嗯?你叫什么来着?”
陈言泽头痛:“那都是我的快递,你看到哪个是你的了?”
她指着他家房门方向:“就那个,就在那儿!我刚才都看到了!”
陈言泽气得闭起眼,可也没什么好办法,最后他摆摆手放任道:“那你自己去拿吧。”
陈初禾理直气壮推开门进去,不一会儿怀里抱着一个小纸箱出来:“就这个,你扫一下吧。”
陈言泽看到她拿着的是今晚刚取回来的快递,还没拆,里面是两小瓶沐浴露,他道:“不扫了,我怕你明天回忆起来更有理了。”
“?”
陈言泽:“行了,拿完就行了,回家吧。”这位抢快递的‘法外狂徒’。
陈初禾手伸进兜里去掏钥匙,使劲掏,费劲套,像黄金矿工一样努力地掏。陈言泽感觉她都要把羽绒服兜戳个洞出来了,最后她也愣是什么都没掏出来,抱着快递晕乎乎地问:“我钥匙呢?”
陈言泽:“.......本菜鸟驿站无法回答你这个问题。”
陈初禾目视着自家大门,从容做了决定:“没关系,我给我哥打个电话——诶,我手机呢?”
陈言泽低头注视着她,把她手机递还给了她。
走廊里安静了下来,陈言泽只能听到到手机里响起的“嘟嘟”声。
“喂——陈豆苗,我现在非常非常忙,事关咱家族兴盛,你未来孩子能不能过上富三代的好日子,要没什么要紧事就三秒内自己主动挂了电话吧,且饶你一命。”
陈豆苗醉得思绪早就不知道翩飞到哪里去了,刚刚钥匙的事情犹如过眼云烟,完全不晓得了。她听到陈紫晟的声音,只想起一件事,以至于——她忽然感到剧烈无比的悲伤。
“哥.......我上次让你告诉他,我一辈子都不卖给他蜂蜜小蛋糕......的事......情,你找到他跟他说了吗?”
陈言泽突然见她毫无征兆地哭了,一瞬间表情空白了。
电话里,陈紫晟也有点懵:“说说说说说了,一辈子不让那混蛋你去你店里,一辈子不给他吃咱家火锅!连底料都不卖他,咱一辈子拉黑他,行不行?”
她用袖子蹭蹭眼泪说:“那他是......怎么说的?”
陈言泽浑然不觉是她们的通话内容是在说自己,低头瞅着女孩通红的眼睛,抿了抿唇,从兜里抽张纸巾递给她。她不接,接着一颗泪珠从她眼眶夺眶而出,迅速滑落。
他伸出纸巾盛住那颗迅速滑落的眼泪,然后收回来。
全程小心谨慎,犹如在帮猛虎擦泪。
陈紫晟电话里支支吾吾:“还能怎么说,就说......那就不去了呗。”
陈初禾“哇”一声哭出来了。
“......”
陈紫晟就这么听她哭了半天,插嘴硬劝了半天口干舌燥,却拿这妹妹一点办法都没有,她是一点都止不住,好半天后,他突然就火了!
陈紫晟先是沉默等她哭完,等她哭声终于减弱变成低声啜泣时,那透骨寒凉般的声音突然通过听筒冷冷传了出来:
“陈豆苗,你为了同一个男人你打算哭几回这是?啊?你......算了,我算是废话说尽,说光了,说穷了,你想哭吧你就哭吧,你不是爱哭吗?你看你哭他能不能重新爱上你。
“行了,我以后再也不想因为这个人这件事再跟你多说一句今天这样的废话了,你以后想哭就哭爱哭就哭吧,别当着我面哭就行,我真嫌烦!”
“嘟”,电话被雷厉风行挂断了。
气氛瞬间冷凝结成冰,走廊里的寒冷似乎更刺骨了些。陈言泽只穿了件薄毛衣,挡着嘴咳嗽两声,然后他问:“那个......你钥匙?”
陈初禾依旧用袖子擦擦眼泪,然后又拨了电话:“我刚才不记得了......”
“.......”
但这回陈紫晟连接都不接。
“那你其他家人呢?他们离这儿住得近吗?”
陈初禾没说话,费劲巴拉想去再拨陈紫晟的电话,眼前却模模糊糊看不清。
陈言泽抬头透过走廊的窗子,望见外面风雪渐大,他叹气看着她说:“算了,你先去我家里坐会儿吧。再这么待下去,咱俩得一块去医院了。”
·
“哗啦啦啦——”
厨房里,陈言泽在倒水,水蒸气不断往上窜,透明的水斜斜流入玻璃杯里。
他抬头瞅向窗外面暗红色的天空,心想大半夜让人家年纪大的父母冒着风雪来送钥匙,好像实在是有点危险。
不太好。
他又不是坏人,还是名义上的前男友,照顾照顾是应该的。只要别突然蹦出出一个现男友过来指着他骂就好。
不管他以前是什么样人,他现在可一点没有心情参与到什么爱恨痴缠,他爱她、她爱他、他却爱着她的纠缠三角爱情故事里。
不过看样子她目前应该单身,不然没有钥匙也不会只给哥哥打电话。
温水递到她嘴边时,她却已经侧躺到沙发,抱着抱枕,喃喃地吧唧嘴了。杯子轻轻碰了碰她嘴唇,一触即分,她却没任何反应。
陈言泽轻叹一声,放弃喂她喝水的任务了。
他把水放到茶几上,然后起身从屋里抱了床被子出来给她盖好,然后又站在客厅空调前,对着搬过来后还没怎么用过的遥控器捣鼓了半天。
“bang——”他后背突然挨了一枕头。
陈言泽错愕回头,盯着熟睡的女人:“搞暗杀?”
陈初禾一动没动。
“这不会才是你今天来的真实目的吧?”
女人仍是没反应。
陈言泽这才转身重新调空调温度。
直到空调扇张开,空调开始往外冒出热气,他才放下遥控器。
回头一看,沙发上那半床被子已经滑下来拖地板了。
他过去重新捞起来给她盖好,目光无意间扫过她额前的碎发、额头、鼻子、眼睛和嘴唇。这张脸跟从前照片上一样同样温柔静好,像颗温柔的明珠。
他站直,好奇似的,凝望着她的脸。
“前女友?”
他目光里深邃了一块下去,似在尝试极力回忆起什么。半响后,未果,他叹了声气。
如果说那场意外带走了大半部分的记忆,还不如说是带走了大半个他。
他平时跟平常人比起来,看起来没什么不同,实际上却又有很大一部分缺憾。从小到大大半的记忆他都没有了,从前人际关系和朋友也全都忘记了,只记得父母和那场灾难发生的画面。
他好像是突然长这么大的。
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一蹦出来就被迫接受现场观看了那场灾难,然后那件事就成为他人生的起点,再然后,他的世界里时时刻刻都在重映........
他感觉自己整个人都是虚浮而不真实的,情绪都很少有波动。
陈言泽低头看着这个曾出现在他过去生命里的女孩,确实感到好奇。这大概是他除了李一鸣以外,他第一个接触的有关他过去生命的人。
“你叫什么名字?前女友。”他低声问。
“我们为什么会分手? ”
“是因为我吗?”
“我犯了不可挽回和不可饶恕的错误,才让你这么恨我?见我一次就想打我一次 ?”陈言泽自嘲又带了点不可思议说道,“我以前就是这样的人吗? ”
屋里没有响起任何回答,回应他的只是一室安静,还有来自他灵魂深处冰封着的沉静。沙发上的人仅以浅浅的呼吸声回应。
茶几玻璃上映着陈言泽的侧脸,由于反光看不清所有五官,眼睛鼻尖处时隐时现,却可以看到他嘴角泛起一抹似有若无的苦笑:“可其实这些我......都不太能记得起来了。”
.......
“唰啦——”客厅窗帘被拉上,窗户里面暗了下去。客厅里一片黑暗中,卧室的门开了,又轻轻关上。
沙发上的人纹丝不动,仍处于熟睡。
陈言泽在卧室卫生间里洗了个澡出来,只点着床头一盏昏黄的灯,他站到窗边,外面风雪依旧飘飞着。他身后,桌上的电脑还亮着空间相册的界面。
大头照上的女孩,笑得璀璨夺目,似能照亮整个漫漫冬夜。
他心里胡乱翻绞,脑海里却始终寻不得关于她的一点记忆。无力感渐渐渗透于他每一处器官每一处细胞里。
他像是个在荒野里四处乱闯,拼命想寻找什么,却什么都找不到的人。
因为没有记忆,他不知该如何处理过去的这段关系,不知该如何面对外面那个恨他姑娘,不知该如何自处。
因为她,他开始有点恨以前的自己。
玻璃窗上,他凝视着外面,渐渐蹙起眉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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