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天说变就变。傍晚夕阳还未落下，方才还晴空万里的花城突然便疾风骤雨起来。

街上的行人瞬间如鸟兽散，只有零星几个带了伞的还闲庭信步享受着贵如油的春雨。

被赵明薇派去打听消息的小厮长生没带油纸伞出门，在雨兜头落下之际脚底抹油躲到了路边店铺的屋檐下。

真倒霉，长生哭丧着脸，他的短褐还是被雨淋湿了，他就只有一身换洗衣裳，还拿给周小姐救下的那个男人穿了。

周小姐也真是胆子大，那人身上又是刀砍又是剑伤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惹的人。

不过周小姐的医术还真是了得，那人受了那么重的伤，周小姐治疗之后，愣是半日不到就能起来活动了。

长生看着屋檐上如珠帘般滚落下来的雨水，苦恼极了，他还没用晚饭，此刻饿得肚子咕咕叫。

他是第一次出来做工，娘亲嘱咐他在主家干活儿要积极，若是以后能在主家府内谋个职位，一家人的生活也好过些。

虽然周小姐只是他暂时的主子，但他还是十分卖力地听候差遣。

这次也不例外，周小姐差他出来打听消息，他饭都顾不上吃立马就出来了。

下次还是不要如此积极了吧。

长生还在胡思乱想，一股肉香突然顺着温暖潮湿的雨天空气飘入他的鼻尖，他用力嗅了嗅这香气，肚子叫得更响了。

哎，生活不易，小厮叹气。

原来街对面就是那王二狗家的肉食铺，长生方才只顾着躲雨没注意到，香气飘过来了他才看到。

那日他将那个小胖子王二狗送回他家的时候便被那香气诱惑过，那家夫妻人都还挺和善，给了他一些卤好的肉做感谢，只是他没忍住在路上偷偷吃光了。

下次还是好好帮周小姐干活儿吧，长生有些心虚。

街对面肉食铺突然有了些动静，长生这才从饿死鬼投胎的状态中抽离了出来，想起自己此番正是要来打听王二狗家的情况的，具体打听什么周小姐也没明说，只差他先去看看，不管发生什么都要告诉她。

长生看到对面铺子中走出个身材魁梧的男人，是王屠户。

透过雨幕，他看不清对方的神情，只觉得对方周身的气势有些吓人，看上去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而且不是好事。

长生打小便机灵会看苗头，所以才被送来大户人家做小厮。

男人似乎被雨绊住了脚步，但很快门口便出现了他妻子的身影，她为王屠户穿好蓑衣戴好斗笠。

两人似乎交流了些什么，王屠户点了点头，又伸出手揉了揉方才也跟着妻子跑出来，此刻正站在旁边的王二狗。

看上去很严肃啊，长生眯着眼睛想看得更仔细一些。

却见王屠户从铺子外面支出来的摊位上拎起半扇猪肉，又抄起一把砍肉刀，就这么步履沉重地踏入了雨幕中，高大魁梧的身影离开后，露出他身后神情有些担忧的妻儿。

长生震惊地瞪大了眼，半扇猪肉说扛起来就扛起来了，真不愧是屠户啊，这得多大的力气。

不过下这么大的雨，他拎着半扇猪肉和一把砍肉刀要去哪儿呢？

长生眼一霎不霎地追随着一身蓑衣，肩扛半扇猪，手提大砍刀的王屠户。

在春日傍晚，落日还残留着一丝余晖的昏黄雨幕中，王屠户的背影就像个孤胆侠客。

而长生则觉得自己就像是身临江湖话本子现场的江湖百晓生，正在看着大侠揭榜应战。

王屠户没走出多远，就在临街一户人家门口停下来了，他手上不方便，便用脚踢了踢门。

他踢得有些重，门很快开了，王屠户不由分说便走了进去，过了半刻钟左右，他便从那户人家中走了出来，肩上扛的半扇猪似乎少了一些。

他继续从容地走，而长生却分明听到方才他去过的那户人家中传来夫妻争执，孩童哭喊的声音。

就这样，长生看着王屠户如法炮制地又去了几户人家，每次出来他肩上扛着的半扇猪都少一点，长生一直看着他拐去了街后其他地方，直到雨渐渐停了下来，长生才看到王屠户从肉食铺旁的一条小巷走了出来，先前肩上扛的半扇猪肉已经没了。

长生见雨停了，便从方才躲雨的屋檐下跑了出来，他的小厮服颜色不显眼，动起来才被人注意到。

他一边跑一边向王屠户打招呼，王屠户见是前些日子将二狗送回来的那人，原本紧绷的神情放松了下来，冲着长生微微点头致意。

“王师傅方才是去做什么了？我看到你拎着半扇猪肉走了。你这力气可真大。”

长生为人主打一个真诚实在，伸出大拇指，有些艳羡地看着对方魁梧的身材和粗实的大臂。

他记得周小姐救下的那个男人身材也挺高大结实的。

若是平日，王屠户是不愿与人多说的，他不善言辞，平日做得最多的也是沉默杀猪、分猪，只有面对妻子儿子面上才多些笑意。

但今日他突然有了将方才他所为全都倾诉给这个说不上熟人的小子听的冲动。

于是他板着脸将方才他这一路“踹”开别人家门后的经历平淡地讲述给了长生，长生越听下巴掉得越厉害。

王屠户，可真生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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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志，也就是王屠户，他在得知儿子二狗这些年被同龄孩子欺负却不敢说的遭遇后，立刻怒上心头想要教训那帮兔崽子，但妻子拦下了他，怕他冲动生事。

他也稍微冷静下来，想到儿子此前都不敢将这些事告诉他们，愧疚心疼得心口发苦。

想当年被二狗打了的孩子一家找上门来，蛮不讲理讨要说法，若是当初他态度强硬，在二狗面前和对方辨个清楚，也许二狗如今也不会被欺负至此。

这次他必须要为儿子出了这个头，但妻子说得对，他也不能冲动生事，不然便是有理变没理。

于是他便向二狗问了欺负他的孩子们都是哪些人家的，然后拎了半扇猪肉挨家挨户登门拜访。

每到一家便当着他们家孩子的面先剁下一块猪肉，一是作闯入家中的赔礼，一是吓唬吓唬这群欺软怕硬的孩子。

过去他总怕自己屠夫的形象吓着这群孩子，从而害得二狗没了朋友，今日他是生怕这群孩子中有人不怕他。

果然他这一招十分管用，每个见到他剁肉的孩子都吓得瑟瑟发抖，有几个甚至还没等他开始说就尿了裤子，涕泗横流地向他道歉。

看来他们也知道自己做得不对，只是看二狗不敢反抗，他们一家也不找他们麻烦，便肆无忌惮。

有些孩子的家人一开始还因为他的粗鲁行径义愤填膺，听到自己孩子的所作所为后便都偃旗息鼓，面露尴尬。

就连之前就来家中闹过一次的那户人家，见到他这次拎着砍肉刀来访也灭了嚣张气焰，眼看着他将自己的孩子一通教训，也不敢多说半句。

不过也有几个孩子，即使王志当着他们父母的面将他们的恶行都说出来，也并不觉得自己有错，只说自己那么做是因为觉得王二狗才是坏孩子。

其中有个瘦猴一样的男孩仗着爹娘在身旁，还振振有词道是王二狗先害得他们玩不爽快，他就算叫过他胖墩，也只是说了事实，并没有错。

王志见对方父母也不像讲理的人，反而挑拣起了他带来的肉的肥瘦，只觉荒谬。于是干脆拎起了那瘦猴般的男孩，直接威胁道以后再被他知道一次他欺负二狗，便叫他吃不了兜着走。

男孩生平第一次感觉到窒息，脸憋得通红，慌乱地蹬腿拍打王志，他的父母也上来拉扯王志，可王志偏不放下对方，只是一遍遍地问着他：“知道错了没？！”

一直到男孩气若游丝地回答：“我错了。”

王志这才喘着粗气将他放了下来。

去过所有欺负过二狗的孩子家，王志回家的路上心情依旧沉重，他没想到孩童竟会对他人有如此不分青红皂白的恶意。

他自责于自己平日对二狗关心不足，后悔当初没能在事情刚有苗头的时候便妥善解决。

他还有些担忧二狗是否会自此一蹶不振，也许他们一家该换个地方生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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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说他把所有欺负过二狗的孩子都当着他们爹娘的面教训了一遍？”

听完长生的讲述，赵明薇心中不禁对王二狗的爹升起一丝敬佩，虽然他们一家有些溺爱子女，但该硬气的时候也绝不软弱。

只希望这件事情能这样圆满解决。她还是挺喜欢二狗这样细腻柔软的孩子的，这让她想起自己的小师兄，白术。

长生提着一包卤肉连连点头。

王屠户从二狗那儿得知是赵明薇安慰了二狗，并让二狗把事情告诉他们的后，原本是想把另外半扇猪肉送给赵明薇的。

但见长生小胳膊小腿的也不像能扛动半扇猪的样子，便说明日会亲自登门拜谢，今日就先让长生带了小包卤肉回来加个菜。

这次长生没有贪吃。

听了王屠户的话，他对周小姐更加钦佩了，没想到周小姐不仅医术了得，人也如此善良，还会如此有耐心地开导一个孩子。

他先前还觉得周小姐为人孤僻，只喜欢呆在房里钻研医书鼓捣药材，现在他只想抽当时的自己一巴掌。

如果他能一直跟着周小姐做活就好了。

娘说了，不克扣工钱的主家就是好主家，周小姐不仅从不克扣他们工钱，人还这么好，长生觉得如果能一直在周小姐府上做事，那他日后的待遇也不会差。

赵明薇没注意到身旁小厮钦佩的目光。

她又翻了页医书，这种压制毒性的药浴似乎比较温和。

思索间，卤肉的香气飘了过来，赵明薇这才回过神想起长生还在，便吩咐他将卤肉与大家分了罢，不必给她留。

她和师父一样，一研究起医书便吃不下饭了。

长生欢快地应了。

小时候在班上有注意到过总被欺负的同学，但是那时自己有时也分不清他们是在和ta玩闹，还是真的在欺负ta。

现在长大了再回想，那时ta的沉默就已经说明了那些行为对ta而言不是玩闹。

不过对于力量弱小的孩子来说，要从校园霸凌的情况中脱身还是很困难的啊，还是需要大人们更多的关注关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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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恶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