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她的葬礼。

2022年10月07日

原本空荡荡的堂屋被一张挂起来的席子分成了两半,靠里侧的那里支起了一张板,没多久,奶奶被抬放在了那张板上,身上盖上了白布。

我仍处于不敢置信、被巨大的悲伤笼罩的状态。

浑浑噩噩地穿上了白色孝衫,茫然地跟随着妈妈、姑姑、几个妹妹还有好几个表姐一起坐在了一旁的草铺上。

我真的没有奶奶了吗?

我不太敢信。

明明刚刚她还在的啊。

于是我求证似地去看周围的人。

那一眼的视线里:

我妈跪坐在一旁,整个人哭到喘不上气,眼泪擦都擦不干净。

几个姑姑和几个表姐失声痛哭,一声又一声的压抑的呜咽深深刺痛人心。

两个妹妹也早已抽噎不止。

我再去人群里搜寻我爸的身影。

这个中年男人,他一身白色孝衫,整个人一下子失去了精气神,在这短短的一段时间里,好像骤然变老了好几岁。

他没有跟我们一样大哭,因为他是这个家的主心骨。所以他红着眼眶,强忍着悲痛在筹办着他的妈妈的葬礼,我们的奶奶的葬礼。

最后,我收回视线,再去看面前一丝动静也没有的奶奶,眼泪再也忍不住。

.

我爸找人算了时间。

奶奶下葬的时间定在了十月初七早上六点,和另一个去世的老太太隔了一天,一前一后。

从初三那晚开始,每天的每一个时辰都有不同的人前来祭拜奶奶。

几个表姐也从其他地方赶回来,带着自己的孩子一起。

几个侄子侄女中,最小的只有两岁多,最大的也才十二岁。

那天,五岁的小侄女在屋子里逛了一圈,然后问我:“小姨,姥姥呢?我想姥姥了。”

这是大表姐家的姑娘,离得近,会经常见到奶奶,奶奶很喜欢这些小孩子,所以小孩子自然也会记得奶奶。

听到小姑娘稚嫩的嗓音,看到小姑娘天真的面容,我回头望一眼堂屋里的棺材,有点不知道怎么跟她说。

这时候,大表姐从身后走来。

她跟小姑娘解释说:“姥姥去很远的地方了。”

我一顿,对小姑娘重复一遍:“对,姥姥去很远的地方了。”

.

爸妈得负责奶奶葬礼的筹办,几个姑姑和我们几个孙女还有几个外孙女们只用负责守灵。

每来一个祭拜的人,守灵的人就要哭一场。

我数不清总共哭了多少次。

因为早已眼泪不受我们的控制。

这期间,我总不受控制地去想奶奶,也总不受控制地想:这会不会是一场梦?

一场噩梦。

也许雨停了,梦就醒了,奶奶还在呢?

可雨一直不停,反而越来越大。

下雨的日子,真难熬啊。

.

浑浑噩噩的几天过去,到了初六晚,来帮忙的人帮完忙后暂时回家去了,屋里只剩下了我们。

这一晚,大家是不会睡觉的。

下了雨后的夜晚很冷,火盆里的火燃烧了整整一夜,凌晨四点,陆陆续续有人打着手电走来。

然后就是封棺,准备下葬。

封棺下葬前,习俗是会允许大家再见亲人最后一面的。

于是在这最后一面里,我见到了像是睡着一般的奶奶。

一个接一个的人看完后,棺材被紧紧封上。

闹哄哄、乱糟糟的动静响起,一群穿着白色孝衫的人打着手电在前方开路,抬着木棺的人紧随其后。

凌晨五点,很冷,很黑。

幽静寂寥的山谷里,白帆漫天,哭声震天。

这个过程从天黑到天亮。

封墓口的时候我们原路返回。

回家的路上,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是丢掉了一块儿。

刺疼。

.

十月七号下午,一场葬礼彻底结束。

人群散尽,家里只剩下了我们。

堂屋又恢复成了原来空荡荡的样子,我们各自沉默地打扫着卫生。

我负责屋里。

从堂屋经过的时候,我无意看到了那个靠着墙的大红色木柜。

那张大红色木柜上,多了一张彩色的照片。

——那是奶奶的遗照。

照片上的老太太笑得很和蔼。

可我却不敢将视线多停留在照片上一秒——关于奶奶的一切我都不觉得惧怕,只是我现在还没有完全接受奶奶已经永远地离开了我们的事实。

更何况,那张照片是奶奶好几年前就拍好的,曾几何时,她还笑着指着那张照片让我们看,说:这张照片拍得真好。

虽然知道那是她一早就为自己拍好的遗照,可当它真的被人从角落放在堂屋的大红色木柜上时,我还是无法接受拍得那样好的照片现在却变成了奶奶的遗像。

所以我暂时还没有勇气去直视那张照片。

我需要一点时间。

我们需要一点时间。

时间也需要一点时间。

.

打扫完卫生后,爸妈在收拾孝衫。

我恍惚间想起,这些孝衫好像也是两年多前时,奶奶掐着手指头一个人头一个人头数出来的。

那时候,她经常会在我们跟前算着到那一天时要给谁谁谁发孝衫。

我们嫌奶奶这样说不吉利,我们说奶奶一定会长命百岁。老人家听了只是一笑,然后很坦然地道:“说的那是啥话!就没见过谁能活一百岁!人嘛,总有这么一遭的。”

其实我并不懂,不懂怎么会有人能这么坦然地说着自己的生死。

可奶奶就是这个人。

她时常会跟我们说:“如果我不在了……”

其实我并不懂,不懂怎么会有人能这么坦然地准备着自己的葬礼。

可奶奶还是这个人。

大到棺材、老衣、孝衫……小到遗照、耳环、戒指……

每一件都是奶奶认真地督促着爸妈和姑姑们给她办的。

老实说,每次看到老太太笑眯眯地跟这些人安排着自己的葬礼的时候,我都很难过。

我想,难过的一定不止我。

于是有一个午后,我听我爸带着些无奈地问奶奶:“妈,您说您身体好好的,这么早准备这些干什么啊?”

我们在一旁接话:“要我们说啊,您一定会长命百岁。”

忘了奶奶的原话是什么了。

但她的大意一定是:人生无常。

*

后来的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的视线都会刻意避开那张彩色照片。

后来的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都不敢去回忆那场像噩梦一样的葬礼。

——那场,她的葬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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