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一)大小姐与穷小子:唯一的归途

当嘴唇轻触上易卿照片的那一刻,陈诗语觉得自己似乎沉了下去。她惊讶了一瞬,却并不怎么慌张。

但凡她活着的时间都是为了父母的意愿而活,唯一出自自己意愿收养的豆包没了,出自自己意愿喜欢的人也没了,父母也撕下那层和善的面皮,她似乎没什么可留恋。那位大叔说活下去就会有转机,但她对自己实在没什么期待。

因为她如此不值一提。

就这么死了或许也不错。至少她死的时候,豆包和易卿都在她身边。即使易卿或许不想和她这个不相配的女孩扯上关系,但临死了,让她就自作多情一回吧。这样的愿望或许也不算太奢侈?

耳边有沉缓的浪声。水流的力量带来轻微摇撼,让人仿佛置身母亲的肚腹里一样安宁。

陈诗语睁开了眼。

黑,入目是深沉的黑。

这就是死后的世界吗?

她的手摸索四周,爬坐了起来。她似乎在一艘小船上。

思考能力逐步回归,陈诗语焦急地再度摸索,豆包呢?装着豆包的小盒子呢?

船身的晃荡幅度加大了,陈诗语在黑暗中努力维持着平衡,却意外地摸到了一块裙摆。

“咳!”

在浓重的黑暗里,慢慢燃起了一豆小小的暖光,照亮了小船。

陈诗语看到了,在船那头坐着一个全身包裹在黑衣里的老人,她目光沉沉地看着陈诗语。

“对不起!”陈诗语立刻道歉,为刚才拽了别人衣服的唐突,“请问你有看到一只雪貂吗?”

“大概这么大一点,”陈诗语忙不及地用手比划着,“浑身雪白,很可爱,叫作豆包,如果叫他这名字他会有反应!”

“你怎么不问问自己?”那老人的眼睛极有神,观其面却无悲无喜。

“我……”陈诗语转为跪坐,把自己赤条条的大白腿往后藏起来,她想或许老人家是不喜欢她这样出格的打扮的,“我已经死了,又还需要怕什么呢?只是我怕豆包在下边迷路了,他虽然很聪明,但我放心不下他。”

老人的目光凝注在陈诗语的心脏处。

“一代不如一代。”她叹息道,“除了化身,本体呢?你不在乎?”

“什么本体?”陈诗语懵懂地回问,“对不起老人家,我不太了解你在说什么。如果你没看到雪貂的话,能不能告诉我这里是哪里,怎么从这里离开?我好自己去找。”

老人那双与年纪不符的清亮的双眼闭上了,她轻轻吸了口气,船身摇荡,水面似乎起了波澜。

“易卿。”当摇荡停止后,她睁开眼,缓缓道出了这个名字。

“他……”陈诗语的脸色微红,想起自己不管不顾亲了人家的遗像这才突然到了这地方,或许这是对自己的惩罚吧,“我不敢想。他一定能把自己照顾得很好,无论是地上地下,不需要我添乱。”

不知道为什么,老人虽然从未流露出和善的面容,陈诗语却下意识地毫不设防,问什么便坦然地回答。

老人的眼里有责备。

“一代不如一代啊。”她摇了摇头,便不再开口,仿佛化作一座雕像,就此入定。

“老婆婆?老婆婆?”陈诗语再三呼唤也没得到应答,只好借着船上那一豆不知从哪来的暖光观察四周。

这水有些奇怪,似乎并不是因为缺乏光照而呈现出阴影的黑色。

陈诗语凑近水面看了一眼。

即使有了这零星的光,靠近船身的水面却没有一点光折射,仿佛所有的光亮都被水吃了进去。而水色的黑沉如有实质,那水几乎像是固体。

陈诗语伸出手,尝试性地碰了碰水面,冰得人发痛。

“安坐。”沉沉的声响再次从那老人口中发出,“观心。”

陈诗语不解其意,但长久以来养成的顺从的习惯还是让她老老实实又坐了回去。

“婆婆,我是真的想快点找到豆包,您能带我去亡灵集聚的地方吗?我去自己找,保证不再叨扰到您。”她终究还是按捺不住焦急。

“观心。”那黑衣老人向陈诗语伸出一指,直对心口。陈诗语只觉得天灵盖上似乎开了一道什么,周身抖颤。她顺着手指的方向看向自己的胸口——

小小的雪貂正团成一团睡在她心上。她的心似乎成了他寄宿之地。

“豆包!”陈诗语惊喜地低呼,双手环胸。尽管她的手并不能实质性碰到豆包,但那种重新拥有的感觉无比真实。

惊喜的心绪还未过去,陈诗语突然发现豆包的尾巴尖成了黑色,乍一眼看过去是安睡的姿态,其实四肢微微抽搐,紧闭的眼并不放松。

“这是怎么回事!?”

“心不静而触恶水则恶染身,”老人的目光充满睿智的光辉,“他替你受了,总算你还有些可取之处。”

陈诗语想起刚才自己触摸水面的举动,顿时懊恼不已。

“请问我该怎么做?”

“安坐,观心。”黑衣老人回答道,再次闭上了眼睛入定。

陈诗语注视了对方良久,这才抱住双膝,将自己心坎的豆包护住,闭上了眼睛。

没有风,没有船,没有老人,也没有自己。

她的灵魂似乎在黑水的表面上滑动,只差一个浪将她吞入黑水深处。

不知过了多久,船上那一豆暖光熄了。

似乎有人叫了自己的名字?

陈诗语眼睫微动,睁开了眼睛。

“……你费尽心思来了这,但很抱歉,易卿并不在这,这只是个空墓。”

是易祐。陈诗语有一瞬间几乎想不起来这个人。

她好像曾经很害怕他,但现在看过去,他也不过是个四肢俱全的普通人。

“他在哪?”她开口问道,声音里有自己未曾意识到的风轻云淡。

“跟我走,我就告诉你,我带你去找他。”易祐的语气很温柔,像引诱兔子走入陷阱的狐狸。

风在经过,叶片微动,空气里似乎有躁动着的答案在等着告诉她。

陈诗语顺应着闭上了眼睛,轻轻吸气,让那答案与她相接通。

“我听到了。”

她带着一些喜悦,和一点难过。

她听到了易卿在哪,但与她所希望的不同,那不是还在人世的易卿,而只是被冷藏保存的尸体。

但她还是想去看看他,于是她朝着他的方向走去。

“……住她!”

身后似乎有人在喊,但那些声音已经离她远去了。

眼前再次出现那水那船与那老人。深沉的黑暗里,陈诗语虽然不能视物,却清楚明白地了解身周的一切。

“心静了?”老人沉沉问道。

“嗯。”明明发生的一切不合常理,明明还有很多疑问,但陈诗语却奇异地感到安定。

“那就出发去找他吧。”

原本在水上静止不动的船向前滑去,船与老人都在消解,眼前强光乍现,令陈诗语不由得闭上了眼睛。

“小姐,您可以出手了。”一个男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陈诗语霍的睁开眼,仿佛无法着陆的魂灵突然被收束在一个容器中,有了脚踏实地的感觉。

“什么?”她脱口问道,对发生的一切还毫不知情。

“您可以出手去救人了,”男人示意车窗外的巷子。巷子里,一伙人正对一个男人拳打脚踢。

陈诗语的心不安地跳动,尽管还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也并不认识这个恭敬垂头向自己搭话的男人,她却立刻依言推开车门下车冲着巷内疾喊。

“住手!”

听到她的号令,早在一旁等待的保镖即刻上前与巷子里的那伙人假意搏斗,顺势驱散了对方。

陈诗语却无暇他顾,上前扶起浑身负伤狼狈地趴在水泥地上的男人。

“你没事吧?”她不知道自己的心为什么跳得这么急,只是在本能的驱使下行动。

在她的搀扶下,男人搀着血与灰的脸露了出来。

那是一张即使受伤也不损半分英俊的面庞,剑眉微蹙,仿佛在隐忍疼痛。长睫颤了颤,紧闭的眼睁开了,直直看进陈诗语的眼中。

“我没事,”他的脸染上薄红,不知道是身为男人羞于被女人搭救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放开我!”

陈诗语的脸也红了——这张脸,这个人——

“易卿?”她惊喜地叫。

男人皱了皱眉,一把推开她。陈诗语一时没防备,向后跌坐在地,保镖们立刻围上来。

“小姐!”

男人吃力地爬起身,下意识伸出手想拉陈诗语,却又停住了。有众多保镖在,哪需要他这个一身脏的人搭把手。

陈诗语避开保镖的搀扶,再一次凑向男人。

“你受伤了,我送你去医院!”

男人低头看着陈诗语握住自己手腕的手,温润,莹白,是标准的富人家的手,和自己干燥粗糙,满是灰尘和细小裂口的手形成鲜明对比。

“不必了,”他扯着嘴角笑,却牵动了伤口,疼得“嘶”一声,“我们穷人有穷人的活法,不劳大小姐费心。”

他一瘸一拐往前走,捡起地上自己的手机,把摔飞的电池和后盖重新安上,却始终开不了机。他“啧”了一声,再度扶着墙往巷子口走去。

这种不知人间疾苦的大小姐根本理解不了自己的生活,而他也不想在有钱人面前丢了穷人的最后一丝体面。

“我送你去医院!”香气袭来,一只白嫩嫩的手挽住了男人的胳膊。

陈诗语的语气很坚决,动作也很果断,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心里有多虚。在暗恋易卿的两年多时间里,她无数次地告诫自己不要越雷池,不要自作多情。但看到易卿受了这么重的伤,她根本无法因为自己心里的矜持而放着对方不管。但如果易卿还要拒绝呢?她该怎么办?

陈诗语的手有些抖,眼睛清亮,面颊却染上红晕。

男人讶异地看着陈诗语。这个大小姐向来是娇蛮的,从她要求他做男朋友那天起,除了命令和被拒绝后大发脾气之外,她从没有这样体贴,也从没有这样不对他寒酸的衣着表露出嫌弃。

“可……可以吗?”眼见男人不说话,陈诗语有些打了退堂鼓。即使经历了安坐观心,她还是那个她,缺乏自信总是依照别人的指令而活的她。她或许能用平常心对待其他人,但却依然无法不因为易卿而乱了心。

“我没有钱。”看着这样的女孩,男人不由自主说出了原因。等他察觉自己说漏了嘴,下意识就想把手从女孩怀中抽出来。

“我借你!”陈诗语抓紧了男人的手,眼神诚恳,“钱可以再赚的,身体要是落下后遗症就是一辈子的事!你可以打欠条,有钱了再还我!”

陈诗语太明白卑微地保持自尊的心情是怎样的了。所以她不能一味给予,她要同等地索取,这才能让男人感到他们是平等的。

男人迟疑了,却不再推拒,陈诗语趁机把对方推上车。

“开车,去最近的医院!”她对司机嘱咐道。保镖们则知机地上了别的车,把空间留给自己家小姐和她的新宠。

上了车,陈诗语的手就老实放开了,和男人隔了一个座,双手搭放在膝盖,一副克己守礼的样子。这是她惯常的样子。

心跳得好快。她和易卿亲密接触了!她挽着他的手,挽了那么久!他说话的热气还有一些喷到了自己的脸上!

脸好烫。

陈诗语努力别过头隐藏自己通红的脸颊。

车座很软,男人虽然想努力坐直坐正维持体面,但周身的疼痛却让他无法不陷入车垫里。他侧过头看了看恨不得贴到另一边车窗上的女孩,嘴角自嘲地笑了笑。

这是……上了车才想起嫌弃自己了?自己这身脏糟蹋了这高级轿车——

他仰着头闭上了眼。

有钱人的喜欢就是一场游戏,不知道这个大小姐什么时候才厌倦。

直到脸上的热度消退,陈诗语才敢回过头偷觑易卿的情况。他的眉头一直紧皱着,身上都是青紫,还破皮见血,外伤如此,内伤不知道怎么样。

她忍不住坐近了一点。

“卿哥,打你那伙人是怎么回事?”她担忧地发问,害怕那伙人之后再来找易卿的麻烦。

男人的眼睛猛的睁开,如鹰鹫般锁定她。

“你在叫谁?卿哥?易卿?”男人讽刺地笑了笑,“原来大小姐对我死缠烂打是因为我像某个人?”

“但不好意思,我只是个会挨打的穷小子,不会是任何人的替身。”

男人伸手拍拍前座。

“大叔,劳驾停车。”

陈诗语懵了。

他不是易卿?可他分明是易卿啊!

“小姐……?”司机有些为难。

“曲一叶,你玩够了吧?”男人瞪视陈诗语,满是血丝的眼里有难堪有愤怒,还有一些刚刚建立却又破碎的东西。

“我……”陈诗语这才醒悟过来,这不是原来他们的世界了!

“停车。”男人握住了车把手,仿佛陈诗语回绝的下一秒就要跳车。

“不!”陈诗语却出乎意料地扑了过去,不管不顾地压在男人身上,“你受伤了,你得去医院!”

不管这是什么世界,不管这男人叫什么,她知道他是易卿就够了!

曾经她却步不前放任男人孤独地死去,如今她绝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她要在他身边!她要让他知道她喜欢他!

心口有暖意渗出,滋润了全身。

“咕咕。”

是豆包的叫声!

“找到他,让他爱上你,这是唯一的归途。”

黑衣老人的声音沉沉响起,犹如宿命的箴言。

努力洒狗血的时候的我真的有点干瘪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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