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葵很感谢父亲给自己挑了一双好鞋，她对此也十分珍惜，每天都会用旧报纸将球鞋妥帖地裹起来，然后放进塑料袋、塞到书包里面去，日常她只会穿回自己以前的不合脚的旧鞋，只有到了体能训练的时候，她才愿意将新鞋子拿出来。

她到校的时间比以前早半个小时，学校的保安先是不让她进门，然而向葵一连几天向保安说明自己是为了练习晨跑应付两个月后的体育考核，后来那保安被她烦得没法了，只好破例让她提早进校。

向葵利用提前进校的半个小时，换上球鞋，沿着学校的二百米的跑道开始慢跑起来。初时她跑个五分钟就有一种腿脚抽搐的错觉，气息粗重，实在无法继续下去；她又将晚自习离校的时间推迟半个小时，等大家都走得差不多了，她又开始在跑道那里慢慢地跑上半个小时。

学生之间肯定是少不了有些攀比的小心思，比如谁谁谁换了新笔盒，谁谁谁又换了游戏机，谁谁谁换了男朋友之类的。向葵换了一双新鞋的事情本来是非常平常的，她的鞋子在大多数的同学看来仅仅是普通又廉价的货色，不足为奇的。

然而总是有人在暗地里嘲讽她，说她平时都是吝啬鬼，请同学吃些东西都不肯的人，这回倒舍得换新鞋。

这样的讥诮不仅逻辑不通而且显得无理取闹。

至于是谁将这种话传出来的，向葵心里自然清楚——当她平时经过那些小团体的时候，谁首先压低声音，谁首先大声笑了起来，这些无聊的事情她并不想放在心上。

然而，就在她的慢跑渐见成效，她终于能将八百米的控制在三分三十秒内跑完的时候，终于临近要进行体育考核的前两个星期，在一次她上完厕所再次回到座位上时——她放在书包里面的球鞋却不翼而飞了。

她愤怒得倏然站起身来，环视着课室内每一个人的神情，她想要从大家脸上发现突兀的窃笑，她想要从大家脸上的神情找出偷走她的鞋子的人。

然而大家看上去与平日别无两样，平静得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她想要大声地问是谁偷走了她的鞋子，她想要大声地问他们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她，为什么就是见不得她好，她究竟做了什么让人讨厌的事了。

她被漠视与恐慌所包围，这两种情绪交织着死死攫住她的咽喉，将她掐得几乎窒息。

她觉得自己快要被逼疯了，向葵不愿意再待在课室里面，她快步离开课室——然而她刚刚走出大门，转到门边的墙壁时，课室里面倏然爆出爽朗的笑声，大家都似乎为了一件舒心的好事而发自内心的高兴。

“……我还以为瞒不住臭口葵呢。”

“妈妈呀，刚刚她的脸色真的好难看，好像下一刻就要狂暴了一样。”

“希冉，你拿了她的鞋子干什么啊？”

“没干什么啊，等我玩够了就还给她。”

“哈哈哈，那要不等我们考完体育考核再还给她？”

“真有你的，就这样办！”

向葵将这件事告诉了当时的班主任李老师。

李老师一听到这件事，感到十分错愕：“不会啊，我带的这个班都是很好的学生，大家怎么会像你说的那么坏，不可能的。”

向葵没有为自己辩解，也没有跟老师说这是她卖鱼的、辛劳的父亲为她挑选的鞋子的事情。那时候的她，只是很平淡地将这件听上去像有被害妄想症一样的事情直白地陈述了一次。

她只对事，不对人。

那时候的她，还不愿意将人与人性看得那么龌龊那么坏。

李老师当场就表示愿意为她主持公道，如果这件事是真的，必定会重罚偷鞋的学生。

那节课是向葵人生里面上得最尴尬的一堂课。

李老师站在讲台上，先是用很委婉地语调说：“我们班上有一位同学的跑鞋不见了，如果有人看见、或者知道鞋子的事情可以在课后跟我坦白。”

这时有同学问道：“老师，你能不能明说是谁的鞋子不见了？我们也好帮忙找啊。”

李老师欣慰地笑了笑，似乎是在对向葵说：看，大家还是很热心的，他们并没有你说的那么坏。

李老师说道：“是这样子，向葵今天跟我说，鞋子在课室里面不见了，所以我就希望大家能互相帮助，有困难大家一起解决。”

班里面开始有人起哄了：

“老师，向葵的鞋子就穿在她脚上啊。”

“老师，向葵并没有新鞋子，如果有、她肯定会拿出来啊，但是我都没看到。”

“是的啊，她根本就没有新鞋子。”

“再说了，有谁这么无聊去拿一双臭鞋啊。”

有人甚至说道：“向葵你家是不是买不起鞋子了，不如我们组织班内募捐吧，大家都捐钱给向葵买鞋子。”

老师疑惑的目光，同学之间那种睁眼说瞎话的抓弄，大家调侃的笑声，被孤立的无助——她好想立刻冲出教室，逃离这里，逃离所有人！

******

向葵知道，除非偷鞋子的那个人愿意松口，不然她再怎么找老师去闹也是没用的。

这件事她也曾告诉傅青萦，当然是隐去前因与同学的态度，她只是很平淡地告诉对方，她的鞋子不见了而已。

傅青萦当时就表示愿意给向葵借球鞋。她将自己脚上的鞋子脱下来，给向葵试穿。

以向葵当时的体型，尤其她还有双肉呼呼的脚，傅青萦的码数，向葵自然是不合适的。

傅青萦的零用钱其实并不多，但是她似乎也猜得到向葵鞋子的失踪的原因，因此她尽量以一种提议的语气问道：“不如这样吧，我们去买一双新的鞋子，我这个月的零用钱还没花完呢。”

那一瞬间向葵很想直接说“好，我们赶快去吧”，但是很快她又意识到傅青萦话语里面透着的那种献祭一样的、令自己（指青萦）心安理得的同情。何况这从头到尾都是她的事情，她不愿意傅青萦为她花钱，更不愿意见到傅青萦为她买来的鞋子会被别人糟蹋。

向葵当场就拒绝了傅青萦的好意，并表示自己会想到办法。

青萦又想了想，说道：“是的，这个世上没有解决不了的事。其实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找我们班上的同学，我那里有一个跟你差不多码数的同学，她会愿意给你借鞋子的。”

向葵颔首：“好，如果我解决不了这件事情，我就跟你班上的同学借吧。”

向葵连续观察了两天，那个叫郑希冉的男生每天放学的必经之路，在第三日晚自习结束之后，她就堵在那里。

郑希冉嬉皮笑脸的嚷道：“小妞怎么样，想劫色啊？”

向葵开门见山：“我知道是你拿了我的鞋子，把鞋子还给我。”

“啧，谁要拿你的臭鞋，胡说八道。”

向葵平静地说道：“李老师会被骗，那是因为她不信我，但是你做过的事情就是做过了，不可能骗到所有人；还有两周就是水平考试，最近课室的监控都开着的，难道你没留意吗？”

郑希冉神情有些慌，旋即又意识向葵可能仅仅只是试探，吓唬他还鞋子而已：

“呿，你那双鞋子我就借来玩玩，有什么了不起的，难道我穿了还会水上漂不行。”

“那就还给我！”

郑希冉反倒镇定下来了：“好啊，只要你剥光了衣服绕着操场跑两圈，大声喊‘向葵是傻//b’，我就把鞋子还给你，怎么样，很实惠是吧。”

向葵默默地想：简直无聊，你才是傻//b。

她心知自己是不可能从这个男生手上取回自己的鞋子，那是父亲买给她的东西，她不甘心，她很想去做些什么来发泄自己的情绪。

向葵轻声地说道：“是因为杜薇是吧？”

郑希冉怔了怔。

向葵续道：“杜薇因为我模拟考的成绩比她高，所以不高兴？”

郑希冉啐道：“神经病。”

向葵恍然：“哦，原来你真喜欢她啊，难怪……不如下次考试的时候我就让着她，让她九科成绩全部比我低一分，怎么样？”

郑希冉完全不想理会她，说了一句“脑残”，而后想想，自己不能输掉气势啊，这有损自己男性的尊严，便说道：

“要是你明天不剥光了绕着操场跑，那双鞋子你就永远拿不回来了。”

向葵心里比谁都想要拿回那双鞋子，但是她不停地告诉自己要坚强、不能动摇，只要她脸上稍微流露出一丝丝懦弱或者慌乱的情态，对方就会从中获取胜利的快//感。

向葵平静地骂了回去，调子不喜不怒：“为了杜薇做出这种事情，你才是脑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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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断足（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