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来到这里的时候,林听就暗暗下过决心要继续试探秦从,判断他是不是深柜。
他的计划很简单,就是不停地套近乎,然后在套近乎的时候,顺便试试他喜欢自己吗?
前面很好理解,之所以有后面的想法,是因为,秦从不接受同性恋却还愿意接纳自己并且对他那么好,那一定是有原因的。
如果对自己的好只是出自演员对导演,还是房客对房东,两者在逻辑上不存在必要的因果关系。出于朋友的关系,又似乎有点过头了,就比如,任何一个直男都不会用那样的几乎暧昧的方式给他剥放开心果。
想来,林听也很痛恨当时的自己,为什么反应这么慢,现在才回味过来。
他虽然想是这么想的,但一想到面前的人是秦从,就会不由自主地想很多。
真的是这样吗?
这个原因他得试下去才能知道。
所以,他故意穿着短袖被蚊子咬,那天晚上故意和秦从睡了同一个被窝,故意提议要去河边、花海、雪山上拍照,故意提起陆风林对招财的感情,对招财的性|幻想——他是个导演怎么会连这个都看不出来。
好在秦从都没有出现什么异常的表现——就比如会嫌弃排斥他啊这些,秦从都没有。
反而是在他被林醒臭骂过之后,来松林里找他,还带了野草莓过来。
昨天还教他骑马。
昨天还翻来覆去睡不着。
林听深深地知道在这沉溺而快乐的,一切都不用言说的生活里,深深地藏匿着什么。
他必须要再往前一步了。
然而,等他想好之后,秦从却开始躲他了。
一大早,剧组就开始了拍摄工作,他睡眼惺忪地举着大喇叭交代了一些事情,之后就坐下来,紧盯着监视器了。
这场戏一直在卡,秦从的状态不好,和来为布措讨说法的牧民发生了激烈的争执。
牧民神情不善,声音也很大,勉强能说出几句蹩脚且颠三倒四的汉语:“布措和你无冤无仇,你干什么杀他?”
是的。陆风林杀掉了布措。
那天他回来后,看见招财身上的伤,意识到不对劲。再三的逼问下,招财吞吞吐吐地说出了实话。
他怒不可遏,当即提着杀羊的刀,飞奔到了布措家,把醉醺醺的布措,一刀捅死了。
布措的老父亲一口气没提上来,就被活活吓死了。
招财随之而来,差点吓死。
脏乱的毡房里,留着长发的陆风林面色冷静,却毫无生气,手里的刀还在往下滴血。
他看见招财之后脸上的神色有了细微的变化,像是刚从杀人前的愤怒中醒过来一样,三秒钟之后,就慌张地丢掉了手里的刀,快步走过去,掰着招财因为害怕而不断颤抖的肩膀,急切地说:“尸体我会处理干净,你赶快离开这儿,今天就当没有见过我,赶快走吧。”
说着就推着招财离开。
但招财没有抛弃陆风林,而是选择了留下,她都害怕哭了:“我和你一起吧,只有我了解这里,我知道应该抛在哪里不会被发现。”
如果尸体被发现,那他们——招财、居麻、陆风林都是嫌疑人,谁都跑不掉。
最终他们在夜里用骆驼把两具尸体送到了雪山上。如果不幸还是被发现了,那就……
陆风林不紧不慢地狡辩:“口说无凭,请……”
他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牧民推了一踉跄,碰倒了炉子上的水壶。
水溅得到处都是,他的大腿后面也被烫到了。
“还有谁和他有仇啊,就是你啊!”
接着,毡房里就又像上次那样打起来了,秦从突然一下要面对那么多人,不知道到底应该先应付哪一个——之前走戏是走戏,真的拍起来,是不一样的。
他的注意力无法彻底集中,情绪抓到一半,只要喊咔再开始,这个情绪就再也抓不住了。
他呈现出的状态是懵的,是木讷的。
林醒和梁恩都看得眉头紧锁,他们不明白,明明昨天还好好的秦从,怎么今天就突然不在状态了。
只有林听知道原因。
自己昨天只是提到了性|幻想,他就不对劲了,而秦从没有喜欢的人,结合前面秦从对他的种种行为,那会不会……
他已经知道了答案,却一直没动静,心里看着秦从这样想拍好却始终不能及时地调整状态也挺难受的。
还是林醒拿起对讲机跟摄影说:“停停停都别拍了,所有机位停工,秦从!”
秦从听到声音,第一个走出毡房。
林听也站了起来,想阻止他爸:“你把对讲机给我。”
林醒完全不理会他:“你整个人的状态都不对,昨天骑马骑傻了是吗?一个人去旁边琢磨一会儿。”
他一开口下令,原本还算热闹的剧组,一下子声音全没了。
林听蹙着眉看见秦从看了他爸一眼,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落寞地走开了。
是不是试探过头了?
他本就不能接受同性恋,这下会不会受刺激然后永远缩回去啊?
林听预感到大事不妙。
旁边的林醒放下了对讲机,坐下来,转头对他说:“他怎么了?昨天和你出去了一趟,今天就不对劲了,你惹他了?”
林听有点冤枉,但也不能说实话,“我可没有惹他,我去看看。”
说着,就打算走。
林醒及时提醒他:“他正烦着呢,让他自己一个人琢磨会儿,等这场戏过了再去,你现在去也帮不了他。”
也对。
秦从是在烦他,这会儿去不是正好撞枪口上了吗?
“哦。”林听就坐了下来。
入戏很难,剧组暂时闲下来就等着秦从调整好状态。林听没动,坐在椅子上不动如山,梁恩走过来在林新耳边说了什么,大概是之前的那部电影,之后两个人就离开了。
高阳几个过来问他秦从的情况:“他到底怎么了?”
林听就对着他们小声地说出了真相,听完,几个人都傻愣在原地了。
“干嘛,这是什么很值得你们震惊的计划吗?”林听疑惑道。
须臾,高阳第一个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原来你这么有心机啊,看不出来啊,那现在计划得逞了,你怎么反而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啊?”
郭子凡结巴道:“难道,他,不喜欢你吗?”
乔麟:“……没看出来。”
林听只要一提起来就黯然神伤,他沉声说:“我是怕他一直缩着不出来,又不能再逼他,再逼他就可能彻底不搭理我了。”
高阳听着都觉得头大:“好伤脑筋啊。”
郭子凡找到了盲点:“那,他知道你,你喜欢他吗?”
林听短暂地思考了几秒:“不知道吧,要不然怎么还会让我和他挤在一起睡觉,肯定躲得越远越好啊。”
“那不就好办了吗?”乔麟给出了个主意,“你什么都不做,就按平时的那个样子来,他应该就会慢慢接受了。”
林听有点怀疑:“这,这能行吗?”
高阳:“你自己不愿意逼他,就只能以静制动。”
这倒也是个办法。
“好!”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林听没有去打扰秦从,而是和高阳几个人在监视器前默默等着秦从出现在画面里。
他看见杨数拿了一瓶水给秦从,秦从接过去和杨数说了句什么,杨数就离开了。
秦从却没有喝水,而是在树荫下点燃了一支烟。牧场的树并不是非常多,树干也不见得有多粗,反而是非常高的。他就靠在其中一棵树干上,削瘦的肩膀,白皙的手指夹着烟,金黄色的火星若隐若现,有风,白烟被他呼出来,然后很快被风吹走了。
林听觉得此刻的秦从脆弱且孤独。
就像那天在阳台上向他讲述生平的普普通通的少年。
一样的年纪,秦从又能比自己明白多少,接受能力又有多高呢?
大概是所有少男少女的通病,矫情、多虑,林听这个时候竟然再一次唾弃自己不该这么不留余地地试探他,更不应该出于冲动让秦从接下这部由林醒“监视”的电影。
他是不是从一开始就错了?
但很快,后者就被他否定了。
他不是一个时常矫情的人啊,也不是一个经常会否定自己的人,事情都已经发生了,追根溯源的解决方案并不适合这种情况。
时间过了很久,他就像是摄像头一样看着秦从,后来觉得很不礼貌就偏移了视线,去看山。
直到又过了很久,秦从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敲了敲他桌子:问:“想什么呢?”
林听这才从山的那边回过头,仰起头,对着突然到来的人,有片刻紧张,三秒钟后才说:“没怎么,你调整好了?”
“好了,”秦从还是保持着原来的样子,肩膀上似乎承担着一些看不见的愁绪,“开拍吧?”
“可以吗?”林听不放心地问。
“可以,来吧。”秦从肯定地说。
剧组重新活了过来,林听通过对讲重新调整了机位,将主要机位稍稍地远离了秦从,只留了一台怼脸拍。林醒和梁恩终于结束了谈论重新坐了回来,参与了后半场戏的录制。
这回秦从的表现比之前好了很多,陆风林之前怒杀布措的爆发还没有完全过去,他把愤怒转移到了这群明明等着看笑话却在人死后来为死者讨要公道的牧民身上。
他觉得很虚伪。
出手稳准狠,拳拳到位,把陆风林一直藏着的疯劲儿表现得淋漓尽致,光看着就让人捏一把冷汗。
林听看过的打戏不少,有些很长而且动作软塌塌的,毫无生气。但眼前这次不是这种类型,它很精彩,有一种能替观众代打的爽感。
看了一会儿,旁边的林醒思忖开口:“这小子今天火气挺大啊,你真的没有惹他吗?”
林听:“……”
他很无语,虽然真的和自己有关系,但都把这个错归咎到自己身上就太过分了。
他转过头对林醒撂下一句话:“关你什么事啊,你好好看你的戏。”
林醒白了他一眼。
梁恩在边上不能插话,这两父子平时说不了多少就得呛起来,他本来想再当和事佬的,但那边的秦从很快就因为入戏太深,而把一个少族演员打倒在地了。
毡房里一片惊呼。
这场戏就过了,林听和梁恩急急忙忙跑过去看情况。
进去的时候,秦从已经把人扶了起来,正打算往出去走。
“人没事儿吧?”他问。
那演员扶着自己红彤彤的脸抬眼说:“没大事,常有的事情。”
“扶他去休息吧,把药给他敷上。”林听交代道。
那演员被同伴带走了。
从演员离开的背影上移开目光,林听回过头,看向秦从,秦从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梁恩说:“你劲儿挺大啊,手没事吧?”
秦从轻飘飘地将视线落在梁恩身上,只停留了三秒,说:“没事。”
之后,便又把视线偏移在了林听身上,四目相对,却不知道要说什么,只能闪躲开来,轻咳了一声,说:“今天再没有通告了,我去四周散散步。”
散步?
一个人要去散步?
他真的在躲自己。
林听难过起来,看着秦从,他就这么轻飘飘的又似乎很郑重地说了这句话,然后,说完之后,就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他再进一步的计划看来是进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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