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的晨阳透过稀薄的云层,洒在霜冻的树枝,几辆价格不菲的车急驰而过。
JT集团窗明几净,一楼大厅的员工分列两侧,静候即将到任的新上司。
车子停在大楼前,车门应着笔记本电脑的关闭哒声缓缓打开,一双锃亮的皮鞋利落地伸了出来。
姜俎探出身,露额后眉棱更加冷厉,下车抬眼,深邃的目光仿佛洞穿一切。
右手拿着薄款笔记本电脑,长款大衣往后扬,挺拔的身姿便踏入了樊笼。
两侧员工微鞠躬,姜俎熟视无睹,步履急促,只跟身后的秘书段榆景说:“通知鹿鸣,7:50水调歌头。会议内容,AI开源与非营利。”
鹿鸣,AI项目部的名称。
水调歌头,AI会议中心。
“是。”段榆景接过笔记本电脑,按下56楼,目送姜俎进入电梯,看了一眼身后腐朽的排面便进入另一部电梯。
姜俎停在董事长办公室前,敲了敲门,听到浑厚的许可声便进去:“董事长。”
姜溟廉正站在一幅国画前,白龙腾空而起,穿梭云雾之间,周遭祥云缭绕,瑞气四溢。
边上题字:云从龙,风从虎。
听到姜俎的声音,他转过身,神情严肃,面部线条硬朗,儒雅却老练精悍。
姜俎说明来意:“我将对鹿鸣进行改革,企划书已经发到您的邮箱。”
“无欲速,无见小利;欲速,则不达。”姜溟廉背对晨阳,看着姜俎,“你做不好,下车也不无可能。”
姜俎沉默,并没有过多表情。
姜家父子自陈却出现后,之间的隔阂就像皲裂的大地,不深但刺疼。
姜溟廉落座办公桌,递给姜俎几份文件,第一份是已经签约完毕的安保服务合同书:“从今天开始,穷奇会保护你。”
姜俎翻看,一字一句认真地看,只是读到特别添加时顿了一下:「姜俎与陈却不能再产生任何私下交集,如若发现,双方有义务共同推动“AB不当法”的颁布与施行。」
“好。”姜俎合上文件,继续翻看其他文件,更多是鹿鸣原董事成员的履历表。
十几分钟后,姜俎拿着姜溟廉勾勾画画的企划书走出董事长办公室,前往水调歌头。
会议上,姜俎提出鹿鸣将走“半开源”与“半营利”模式,而原董事会将命名为鹿鸣-吹笙,服务于全人类的鹿鸣AI章程不变。
话音一落就被鹿鸣原董事成员否决。
姜俎料到了这一点,并表示会给消化时间,一个星期后将正式转型。
·
不到二十平的租房里,一通电话打破寂静。
一只手摸向床头柜,拿起手机贴到耳边,“喂?”
电话里只有猛烈的风声。
陈却睁眼,瞟了一眼屏幕,是未知来电:“喂?请问有事吗?”
他已经有些不耐烦。
这几天尿频,食欲不振,全身骨架像是被什么牵着扯着,夜间辗转反侧,每天折腾到三四点才能睡着。
“你可能打错电话了,我这边先挂——”
“陈却。”咬字清晰,丝毫不拖泥带水。
是他。
姜俎。
时隔半个月,这个人再次联系了他。
琥珀色瞳孔微缩,陈却捏了捏手指:“嗯。”
那边又是一阵沉默,风势缓了不少。
“明天见个面,我来接你。”
嘟嘟嘟——
手机滑落到地板上,陈却愣愣地看着天花板。
没有姜俎的这半个月,除了前期搜集那个Omega的信息,他就没怎么出过门了。
每天准时看新闻,娱乐频道又掀起了“AB恋抵制潮”,O泽为发起人,细数了AB情侣的种种罪行。时政频道和财经频道被JT集团霸屏,姜俎正式成为继承人。
“JT和这个Beta,你选一个!”
六年前姜溟廉的怒吼声还在耳边回响,当年的姜俎选了自己,可七年后的他选择了JT。
真真切切的七年变得恍恍惚惚。
想着想着,胃部翻搅,一股恶心劲上涌,陈却猛地跑向卫生间。
他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几次呕吐了,难以名状的不适兜罩着,但他没去医院,只有疼痛才能让本就晕头转向的自己清明在躬。
叮——
收到一封邮件,封面是Space的标志性图案。
Space是世界级太空探索公司,群英荟萃,是无数航空人梦寐以求之地,员工们脚踏实地,心无旁骛地看向星辰大海。
陈却的大学专业是航空工程,Space星链回收那天,他就在观望区,前方是梦想,右边是姜俎。
回收成功的刹那,他向Space投递了简历。
经过多轮笔试面试后进行二十天试岗,试岗结束后本该于一个星期前到Space任职的。
可事与愿违,摊上这种事后他并不确定Space会需要一个有“污点”的航天工程师。
他向对方坦言,不曾想Space仍期待他的加入,也愿意再给一周的时间处理私事。
而现在,距离最终答复只剩下两天。
弘瑞斯都的航天工程专业烧钱,为了进入Space,姜俎跟他住在廉价的租房里、穿着平价大衣,甚至同时兼职几份工供着他的学费。
一旦放弃,这辈子可能再也无法迈进Space。
可他这一生,不能没有姜俎,甚至连梦想成立的前提,都要以和姜俎有个稳定的发展为前提。
如果明天见了姜俎,他还没有消气,那么他将毫不迟疑地婉拒Space。
基于此,搬出租房后的这半个月,他在搏击俱乐部找了份兼职,主要是当陪练。
可能是家族职业遗传,陈却自小就对搏击、散打之类表现出极强的兴趣和天赋,所以陈馗才会那么看中他、培养他。
可他还是让陈馗失望了,他选择了姜俎。
他不能没有姜俎。
陈却捡起手机,并没有摔出什么划痕,就像他和姜俎的关系。他们只是闹了点矛盾,他们还是相爱,只要冷静冷静好好说开,就能回到从前。
想到这,陈却沉沉睡去。
·
琥珀色瞳孔再睁开已经是正午十二点,冬日暖阳挂在光秃的树梢。
陈却偏了一下头,姜俎就坐在沙发上,戴着金丝眼镜,膝盖上放着笔记本电脑,不知在静音键盘上敲着些什么。
他专注时都这样,除非工作完成,否则没人能奢求到他半点目光,这是熟悉的姜俎。
陈却露出点点笑意,继续欣赏了一番精致的男人,穿着一套优质羊毛材质的CK双排扣西装,简约又性感,随性又正式,和桌子上只吃了几口的白粥外卖格格不入。
陈却收笑,有些后悔没有把它扔进垃圾桶。
姜俎一直不喜欢他点外卖,所以买了好几本食谱做饭给他吃。
现在去丢碰到塑料袋会弄出声音,还是快点和他出门。陈却麻溜下床,光着脚走向浴室,意识还是有些昏沉,洗漱一番后也套上正装。
走出洗手间,姜俎已经收好东西,不知道在给谁发信息。看到他出来就拿起桌上的车钥匙,看到白粥时顿了一下,抬步就走。
陈却拿起手机跟上。
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陈却很忐忑,姜俎这次生气不同寻常,既没有跟他打一架和好,也没有在尝试消气,反而更像是……
“姜俎!”
“到了。”
姜俎的话同时响起,截断了他的话。
陈却捏了捏手指,跟他下车。
姜俎带他来到芍芋咖啡馆,店里只有一个背对他们的男人和一名正在前台工作的机器人咖啡师。
姜俎把陈却带到对面,然后坐回男人旁边。
男人五官端秀,净白得透出一股子清曜,看向姜俎时,眼里是藏不住的爱慕。
陈却越发不安,更不敢坐,好像一坐下,姜俎就会宣判他无期徒刑。
“这位是……”男人问姜俎。
姜俎一直看着陈却,神情既不亲近也不疏远,只是介绍道:“这是我的伴侣,葛尚泇。尚泇,这是我的朋友,陈却。”
葛尚泇礼貌道:“你好,常听姜俎提起你,刚回国。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多谢你对姜俎的照顾。”
陈却能感受到自己的手在发颤,压了压坐下,“你好。”
要伪装陌路的话,他也可以。过去七年,被曝光前的三年他们都是“陌生人”。
他看向姜俎:“今天见面是?”
姜俎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扭头看葛尚泇,声音低柔:“罗叔到了。”
葛尚泇看了眼窗外,一个中年男人正站在车边,葛尚泇回头对陈却道:“抱歉,我有个约需要急着去,以后有空请你吃饭。”
陈却点了下头:“好。”
葛尚泇走后,陈却盯着姜俎,眼眶泛红:“他是你的伴侣,那我算什么?”
“通告下午就会出来,陈却。”
每次说些重大的事,他总会在话尾加上陈却的名字,就像多年前表白。
“你这是在宣告我们结束了?七年,你能给我的就只有这句话吗?”
“是的。”
“你不爱我了吗?”
姜俎没有回答,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为什么爱我却要和他在一起?”
“这和你爱我,却睡其他Omega一个道理。”
“我没有……”陈却的眼角掉出泪,“这并不一样,我被下|药了,姜俎,我被下|药了啊……我那么爱你,我怎么可能——”
“我也一样。”
“什么意思?”
“尚泇的信息素和我的匹配度是99.9%。”
99.9%,已经是最佳契合。
如果不知道最佳契合的Omega存在,Alpha可以就此和其他人过一辈子,可如果最佳契合者出现,深爱也会变得一文不值。
这就是信息素的羁绊,没人能把它斩断。
没有Alpha会放弃自己的命定Omega,本能也不允许他们那么做。就算姜俎还爱他,可从得知葛尚泇存在的那一刻,他就会不可避免地被葛尚泇吸引,下一次易感期会越发渴求他的信息素。
“我们一起走!去一个看不到他的地方。”
“我已经回到姜家。”
“所以,你不要我了吗?”陈却嗓子发颤,“就因为一个不清不楚的陷害,你就不要我了?”
“那个Omega!”姜俎放在桌上的手紧攥成拳,青筋暴起,“他的体内有你的精|液!足足三次的量!你跟我解释!”
陈却愣在原地,眼泪无声地流,姜俎都调查清楚了,所以才会接受葛尚泇,才会不要他。
因为脏了。
Alpha不需要脏污的东西。
更不需要身为Beta的他。
他做回了姜家少爷,继承了JT集团,需要最佳契合的Omega度过易感期,去维持情绪和状态的稳定。
“我……姜俎,我不知道……”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又该怎么跟他解释?
姜俎松开拳头,靠着椅背,冷着脸像审讯:“陈却,为什么你到现在都不提你进入利索的原因,你到底在瞒我什么?”
陈却眼睑下垂,睫毛密匝匝的。
“也行。”姜俎轻嗤,“不需要知道了。”
说完起身离开,陈却紧随而去,一上车就扑向姜俎,捧着他的脸,吻他、恳求他,“我爱你,我爱你,别丢下我!”
姜俎攥着他的领口,眼眶红透:“陈却,你做出这种事,难道不该对我愧疚吗?为什么只想着要拿爱这一套来捆绑我?”
“我……”陈却又凑过去吮住他的下唇,“我们明明说好了永远不分开的。”
“为什么要这么低贱?”
陈却怔愣,不可置信地隔开看他。
姜俎狠力把他推开:“从看到你怀里抱着别人的那一刻起,我就无时无刻不想清除所有和你在一起的记忆,很脏!陈却,我觉得很脏!我疼爱了这么多年的人,最后竟是个脏东西。”
陈却的头嗡嗡作响,肚子隐隐作疼,这种刺疼已经持续一个多星期了,现在又被盖上“脏”字,疼得他想就地打滚。
眼泪不停从眼角滑落,他狼狈地打开车门,抖着身体离开。只想离开,不想让姜俎知道他身体不舒服,姜俎会担心。
以前的姜俎会疯了一样担心。
可听到身后车子启动的声音,他又折回追赶,“姜俎!姜俎……”
身体的疼痛扼杀了他的音量。
他倒在半路,眼睁睁看着车子消失在拐角,一切开始变得模糊。明明体力不支了,可他又不敢闭眼,怕醒来怀里又多一个陌生人。
“客人,你哪里不舒服吗?”
巨大的黑影遮挡视线,熟悉的机械声。
“是机器人咖啡师啊……”陈却合上了眼。
机器人咖啡师赶紧呼叫救护车,救护车的轰鸣声在艳阳下像一道道催命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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