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张酖，苏辞一瞥便移开目光，借着乍亮的光线立刻扫视四周——这是一间狭长的地下暗室，两三间厢房那么长，应该就设在刚才走过的那条石子路下，正前方与张酖隔着一道铁栅栏，左右两边是坚硬的墙壁，身后几丈开外也是一道墙壁，其中左边的墙壁上长满了密密麻麻的洞眼，一看便有些渗人。
苏辞正贴着右侧墙壁，正要看下这面墙上是否也布满了这种黑森森的洞眼，一抬头，却发现这墙上镶嵌着个铁窗，透过那铁窗看过去，发现隔壁竟然也是一座牢房，与自己这边不同的是，那边牢房内摆了床、桌子、水壶、恭桶和一堆交不上来名字的精细工具，那床上还躺了个蓄胡须的中年男子，双眼紧闭，乍一看不知是死是活。
苏辞望向那一堆精细的工具、以及旁边散落的一张张画着人脸五官的“皮”，立刻示意言淮，“殿下，你看那边——”
言淮顺着青年手指的方向凝神看去，须臾，梭然回眸，定定道，“是人皮面具。”
——那里面关着的，恐怕是□□的匠人，而张酖之所以将此人抓来关着，应该是为了做出一张肖似蓝梧的人皮面具。
言淮仔细将这人分辨了一番，同苏辞道，“人还活着，还有呼吸。”
“他确实还活着，二位可就未必了。”张酖已步下台阶，正站在铁栅栏外，如是说道。
苏辞闻言望过去，他含着笑，倒不见分毫恼怒，“张酖，张大人，果然是你。先前你信誓旦旦声称没有杀害文老太傅，这话说得，不亏心吗？”
张酖淡淡道，“怎么，苏公子这辈子没撒过谎？”
“那当然不是。”苏辞不慌不忙道，“不过我不比张大人，不仅能神不知鬼不觉杀了恩师，还能做到毫无破绽嫁祸他人，张大人，你好手段。”
张酖冷冷瞥他一眼。
“张大人。”苏辞笑笑，“我实在好奇，你为什么要杀害一直扶持自己的恩师，又为什么非要嫁祸给曦王殿下，你们有仇？临死之前，你能不能让人死个明白？”
——方才张酖没来之前，言淮已经吹响过随身携带的鸣笛，只是不知地底能不能将声音传出去。为今之计，也只有拖延时间，等待言淮的暗卫察觉不对前来帮忙了。
然而张酖像是早已洞悉了这个意图，古井无波开口，“苏公子，在下可不是来给你解惑的。”
他是来取他们的命的。
苏辞一瞬间意会了这意思，袖中划出小刀，目光衡量起自己到张酖之间的距离，就在这时，又听张酖淡淡开口，“但在我动手之前，我倒是有个问题，想反过来请教一下苏公子。”
苏辞略一挑眉，“张大人这话好生客气，请说。”
张酖没什么情绪似的开口，“昨天晚上，在下自认并未露出丝毫破绽，我很好奇，你是怎么认出我的？还是你早就有所怀疑？”
“张大人这么一问...”苏辞笑笑，“我也有些好奇，你是怎么认出曦王殿下的？”
张酖抬眼看向苏辞身旁——他先前一是杀了文老太傅嫁祸言淮，二是假扮蓝梧泄露试题败坏言淮名声，按理说是和言淮有着什么过节才对，但他此刻看着言淮的目光却又是平淡的，和看一个普通人毫无区别。
“刑部曲道一曲主事，他的父亲乃平宁郡王，与在下私交甚笃，虽不曾见过几次，但我熟知曲道一的脾性，生性活泼，逢人就笑。”张酖语调平直，掀起眼皮，“而曦王殿下，你这双眼，冷言寡语，桀骜不驯，在下所熟知的，唯你一人而已。”
“原来如此。”苏辞笑笑，“我认出张大人的过程也很简单，一个人的面貌、声音能改，眼神却骗不了人。张大人气质出众，您这双眼，自然也是让人印象深刻。”
“那就这样吧。”张酖说着，竟走向旁边墙上凸出的一个木头转盘处。
那怕是个能启动某种装置、用来杀人的机关。
张酖伸手就要转动那转盘——
“咻！”
昏暗中一道锋利的银光闪过，直刺向张酖手腕，张酖眼神一沉下意识闪身，但那银鱼刃来势汹汹，下一瞬，已正中他的手背。
张酖沉沉转身，一手将银鱼刃拔下来，“在下倒是忘了，曦王殿下在民间习得了一身好武艺。”
言淮指尖捏着一枚银鱼刃，冷冷上前，“为什么杀死文清，为什么栽赃嫁祸给曦王府？你是谁的人？！”
“那些都不重要了。”张酖不为所动道，“今日只要曦王殿下你死在这里，一切都可以结束。”说着，张酖便作势又要去转动那机关——
见状，言淮眼神一厉，指尖连射出数枚银鱼刃去阻挡对方动作，然而张酖毫无惧色，硬是拼着受伤竟也没有躲闪，用力将那机关一转！
“嘎吱嘎吱——”
一阵刺耳的转轴咬合声从那面布满洞眼的墙壁后传来，言淮瞳孔微缩，在数十根利箭疾射而来之际猛地将苏辞一扑，二人双双撞向前方的铁栅栏！
只见“嗖嗖嗖”几十根短箭从那密密麻麻布满孔洞的左侧墙壁射出，射杀范围几乎遍布整个密室，若是人还站在正中，现在早已被从上到下射成筛子。
两人背部紧紧贴着铁栅栏站立，现如今这是唯一不会那短箭射中的方法，苏辞微微平复住呼吸，偏头看向张酖，语速飞快叹道，“张大人，你倒是好大的胆，现如今外面有不少曦王府的暗卫，你觉得曦王殿下在这里出了事，他们能放过你？”
“还有陛下...”一边说，苏辞一边贴着铁栅栏移向对面，试图靠近射出短箭的那面墙，“你觉得他会不会治你一个抄家灭族的死罪？！”
“唰！”
一把刀突地横进来，插在铁栅栏缝隙之间，正挡住苏辞去路，张酖握着那刀，淡淡道，“别挣扎了，二位。”
苏辞望着那雪亮锋利的刀锋，心底忽而有些庆幸，他今早起床后将乌金软甲套在身上，倒真是个明智的决定。
言淮见状扯住苏辞手腕，将他拽离那把刀，手中已蓄势准备好银鱼刃，对准了张酖一双眼珠。
“张大人，有什么事可以坐下来商量，你我向来无冤无仇，一见面就动刀箭，不好吧？”
张酖收回刀，“若是今日你身边没有跟着曦王，我倒是还能与你周旋上两日，可惜。”
苏辞道，“你和曦王殿下有仇？”
张酖却不废话了，刀尖调转方向狠狠刺向苏辞背部，言淮瞳孔一缩立刻将苏辞一拽，指尖银鱼刃调转方向立刻射向张酖手腕！
张酖吃痛，苏辞见状飞快握住刀背，将刀一夺，试图乘势将张酖拽过来制住，然而后者显然没那么好对付，立刻将手一松，由着苏辞将这把刀夺了去。
旋即，张酖退后几步，一伸手又从他身旁的兵器架上取了把刀下来。
眼下的情形，苏辞两人必须得贴着铁栅栏站住才能避免被两侧墙壁上的短箭射中，连转个身都会导致肩膀被短箭射中，然而张酖偏生又提了把刀就要背刺过来，恐怕就算能躲过身前那密密麻麻短箭，也躲不过背后冷不丁刺过来的冷刀。
余光瞥见张酖又要提刀过来，苏辞面色一变，声音听起来紧张地绷住了，“张大人，在下有件要事，想同你商量。”
张酖脚步一顿，微眯起眼，“哦？”
面临生死威胁，苏辞脸色看起来有些难看，他眉头紧紧锁住，似乎在纠结什么，忽然咬牙出声，“既然你的目标只是曦王殿下，那你对他下手就是，放了我，我什么条件都答应你，怎么样？”
“......”言淮身形刹那间凝固，连指尖准备射向张酖双眼的银鱼刃也冻结般一滞。
他僵硬着缓缓抬眸看向青年，心跳仿佛静止了。
他想要我死。
言淮眼睛里一瞬间像藏了一座幽深空旷的枯井，那井底有传来一道干涸的声音，反复重复着一句话：
他想要我死...
张酖将言淮眼中的错愕僵硬纳入眼底，不禁起了些兴味，冲苏辞道，“怎么，你是要背叛曦王殿下，求我放了你？”
苏辞无奈点头，轻叹一声，偏头靠近言淮，借着袖子遮掩，指尖轻轻在言淮手背点了两下，低声飞快，“瞄准他眼睛...”
前五个字还是低低耳语，须臾却又一扬，用一种愧疚两难的声音，纠结支吾着，“殿下恕罪，我、我真的不能陪你一起死...”
言淮不禁怔了怔，那指尖一点温热的触感恍惚穿透手背，顺着骨骼经脉渗入四肢百骸，连带着骤冷的心脏也升腾起温度。
他匆匆回神，指尖的银鱼刃毫不留情疾射向张酖左眼——
“咻！”一声轻响，银鱼刃以闪电之势从张酖眼角重重划过，唰地流出一道重重的血痕。
张酖下意识伸手去摸，一时倒也顾不上背刺苏辞两人。
见状，苏辞轻轻啧了声，偏头看向身旁的白衣人影，含笑点评，“殿下，你这准头...有点差啊。”
言淮心知自己刚才是有些愣神了，垂着眼睫，轻轻“嗯”了声。
调侃过后，苏辞一手提刀，旋即偏头看向铁栅栏外的张酖，预计张酖要是走过来便试着给他一刀，言淮也捏紧了指尖银鱼刃，这一回，精确瞄准了张酖右眼。
张酖伸手拭去眼角渗出的粘稠鲜血，果然还没死心，手中掂着刀，一步一步上前。
就在这时。
“住手！”
一道急促嘶哑的女声突然响起，苏辞背对着用余光一瞥，一个身穿蓝色素锦缎的女子匆忙步下台阶，那面容，赫然就是昨夜拦下苏辞马车的“哑巴”女子。
她竟然是会说话的。
但声音却有些怪异，很是沙哑。
言淮（伤心碎碎念）：他想让我死，他想让我死...
苏辞：宝贝，你这是...模仿复读机？
嘿嘿嘿，大家的夸夸评我看见了！（开心旋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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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张酖与路梨（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