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蔓草的身材,女扮男装这件事难处不在胸口突出上,而在于身材太过瘦削了,走出去办事一点威严都没有,所以文雅给她的第一个吩咐便是吃饭。
吃多,吃好,吃饱,吃壮起来,至少那深陷的眼窝子得有点儿肉在里头。
西苑也不必回去了,文雅也懒得另外派人过去,就留三个人伺候着吧,转头命下人在自己院中收拾一间单独的小屋子给宋瑾住着。
宋瑾站在屋子中央打量着,有床,有柜,有桌,有凳,甚至那桌上还有一套茶壶,比原先那间通铺的下人房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她走到妆台前坐下,看着旧铜镜中那张蜡黄凹陷的脸,显得一双杏仁眼尤为突出。
从此以后,这个人就要变成文子晋了,一层一层的马甲,辨不出真实的自己。
“蔓草......”
宋瑾正发着呆,忽听外头有人喊她,扭头一看却是大奶奶房中的丫头们来了。
家里头出了个通神的人,谁能止住好奇心呢?
杜鹃将手中的一大碗面放在桌上,白花花的面条上盖着厚厚的一层卤过的鳝鱼段,香气勾的宋瑾口水直流。
“吃吧,特意叫厨房给你做的。”
杜鹃将手中筷子塞进宋瑾手中,一众丫鬟才围过来七嘴八舌地问。
“蔓草,你通的是什么神呀?”
“这神能给银子嘛?”
“这神能叫我早上多睡会子觉嘛?”
......
问题太多,宋瑾一个也不顾,抓着筷子将那碗鳝鱼面一通搅拌,毫无形象地大口吃起来,吃到最后几乎把碗底舔干净。
这个身体太缺油水了。
文雅苛待叶问芙,蔓草却是第一个遭殃的,这大概就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吧。
等宋瑾吃完面,又喝了一杯水,将嘴角油水都舔进肚子里才开始回答众人的问题。
“见到的神仙太多了,认不清。”
“神仙不给银子,得自己挣。”
“活还是得干,不然大奶奶会骂的。”
......
众丫鬟要多失望有多失望,这神通了跟没通一个样,完全帮不到她们呀。
“对了,”宋瑾自己得了好处才想起西苑那头的叶问芙来:“四娘说晚上想吃炖鸽子雏儿,要是没有一定会拿我是问的。”
杜鹃听罢嘁了一声:“你还理她作甚,你都不用回去了。当初嫁进来时那般嚣张,在这院里给几个人好脸色过?明知道大奶奶不喜欢这些姨娘,还非要炫耀。现在好了,老爷一走,苦的还不是她。”
“就是,”一众丫鬟应和:“当日她把大奶奶气成那样,我们也跟着遭罪,如今人人嫌弃也是她自找的。”
“当初老爷娶她过门也是花了银子的,可是人家进门那个样子,妆奁寒酸着呢。自己没有银子傍身,可不得看着大奶奶的脸色过日子嘛。”
“现在算什么,恐怕日后还有的苦头吃。”
“就是。”
“活该。”
......
众人七嘴八舌吐槽个没完,宋瑾在一边沉默着。
要论同情,她是一个也不同情。
两头闹矛盾,谁都不把她的命当成命,眼下爱怎样就怎样,谁有银子她就巴结谁。
“蔓草姐姐,你真是可惜了。”莲心颇为惋惜地看着宋瑾:“你若是能脱了奴籍,再有个男儿身,有这通神的本领定能当上大官,到时候人人都得供着你。”
“女子也可以呀,去做个算命姑子指定很准,大家照样供着你。”丫鬟梅香说道。
“没出息,”杜鹃笑骂:“男子当官,女子就做个算命的,太委屈了些。”
宋瑾坐在那里听着,心想别说当官了,单脱籍这件事就不知道要废掉多大的力气。
她记得明代蓄奴一事。
明末跟着农民起义一起出现的还有江南的奴变,但凡脱籍容易一点也不至于绑架主人,操戈索契。
她不能等到那个时候才脱籍,她可不想给人刷几十年的马桶。
要想脱籍,只有两条路能走。
一个是有恩于主,主人又愿意报答,给了放良凭证便可脱籍。
另一个便是花钱赎身。
对于一般奴仆来讲,哪一条路都不好走。
首先是奴仆的身份很难让主人有什么感恩的,另一个是奴仆攒不出钱来赎身,而大赦天下这种事又赦不到家奴身上,所以往往出生为奴便一世为奴了。
宋瑾怎么甘心呢?
赎身的钱要攒,成了老板的白手套,昧钱还不是轻轻松松的事情。
至于恩情,她原先还指望着,不过现在算了。主屋那位可不是个菩萨,与其跟她讲恩情,还不如搬出神仙来好使。
宋瑾吃完了东西,又给众人答疑解惑了一番,这才回了西苑,去拿自己为数不多的几件衣裳首饰。
她走到西苑角门外,先站着听了会子,没听见动静才去推了推角门,还好没锁上。
进了下人房,她从床上翻出几件旧衣裳,两支素簪子,床边捡起一双旧鞋子便准备出门,结果遇上了进门的春云。
“蔓草姐姐,你怎么才回来?”
宋瑾做了个噤声的姿势,这才悄声对春云道:“大奶奶叫我去她院中伺候,这边我就不回来了。”
“你要走?”春云话刚出口,眼泪已经涌出。
她俩感情好,四娘又不是个省事的,平时两人在外头还能说说话相互照应着。她又小,一直依赖蔓草帮着她,这会子蔓草走了外间便只剩她一人了。
一想到这里,春云的眼泪就不受控制地往下落。
“你先别哭,”宋瑾伸手抹去她脸上的泪:“我去给大奶奶办事,事情若是办成了,我再跟大奶奶说,要么同意把四娘改嫁了,要么让你来帮我可好?”
“大奶奶能听你的么?”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春云哽咽着,泪水一点没有止住的意思。
才十一岁的年纪,哪里应对的来叶问芙这泼妇。
“你别怕。”
春云的脸上比宋瑾圆润些,婴儿肥尚未褪去,俨然一副孩童模样。
放在现代,那是一个还在过儿童节的年纪,放在这里,奴龄十一年。
春云压着哭声去帮宋瑾望风,确定叶问芙没在院中才叫她出门走了。
告别旧上司这种事,放在现代是种礼节,但是对叶问芙就免了吧。
一个让她在雨里跪了几个时辰的人,她恨不得一口唾沫啐她脸上,还告别?死了都不值当她再瞧一眼。
宋瑾回了紫竹苑,将东西都放置好,这才去找蔓草的爹娘,告诉他们自己搬到紫竹苑去了,这可把老两口给惊着了。
“大奶奶怎么就同意你去了的?”
老陆满脸的震惊,宋瑾却不敢再搬出通神的那套来,怕眼前这对封建老夫妇真的以为自己女儿成了仙,那可就麻烦了。
“大奶奶想办些事情,觉得我正好合适,所以就叫我去了。”
“办什么事呀?”
宋瑾想了想道:“还不知道呢,不过将来就知道了。”
一个解释不清,另一个是这种事情少些人知道才安全,所以干脆一个字不说。
老实的蔓草母亲陈婆子道:“不管怎么样,叫你去做你就好好做,别惹大奶奶生气,上次雨里罚跪的事情可千万别再来一回了,差点没吓死我。”
宋瑾点点头道知道了。
陈婆子又道:“你也十七岁了,年纪不小了,你看看跟你爹一起种花的......”
“娘,这事您就别操心了,往后再说吧。”
陈婆子和老陆想把女儿嫁给跟着老陆一起养花的园奴长生,宋瑾自然不愿意。
良贱不可通婚,奴要婚娶也是找个奴配对,蔓草的爹娘就是这么在一起的,凭空给柏家又添了一个奴。
在两位老人眼中从未想过脱籍一事,那么把女儿嫁给跟着自己干活的园奴,其实不算亏待女儿。
只是他们不知道的是女儿的身体里已经住上另一个人了。
“爹,娘,往后我应当会忙一些,可能还需要出门,以后见面次数应该会少许多,我跟你们说一声。”
宋瑾觉得少见面好,毕竟不是她的亲爹娘,她不亲。只是打心眼里觉得这对老人对女儿蔓草还算可以,所以保持着礼貌。
“好好好,你好好的就好。”
宋瑾听了这话忽然眼眶一热,上辈子都没等到的一句话,这辈子居然在不是亲爹娘的人身上听见了。
她没把他们当爹娘,他们却把她当成亲女儿了。
说完话,又交代了些事情,宋瑾才回了紫竹苑,自己坐在那间小屋子里发呆。
她记得清楚,明朝路引制度在中期被废弃,却不知道具体是哪一年,不过她估摸着这时候应当是没有了。
没有路引制度后紧接着便是流民问题,这就给药材造假提供了极大的便利。
没了路引,官府就很难查到了,凭空捏造出来的人,官府上哪里找去,柏家只能认了这笔失败的交易。
路引......
流民......
宋瑾直叹气,不管是哪一样,都注定她不能逃跑。
路引得官府开,官府哪里会随便给奴仆开路引,没有路引等于出不了远门,城门一抓一个准。
至于逃到小村里,那简直做梦,村民相互认识,来了陌生人要不了几天就得报给里长,照样被抓。
路引制度消失后,那流民比官府盘查还可怕,关键这还是个没有银票的年代,有钱不敢独自背着银子逃跑,没钱也不敢空着口袋上路啊,她还是个女儿身。
这死路一条的日子,想想就绝望。
攒钱!赎身!拿钱换自由身!
这是她唯一的出路。
明朝有路引制度,类似介绍信,走远地方需要开路引,写明姓名、年龄、去哪里干什么、几时回来,总之没有路引走不掉。
关于农村,农民跟土地捆绑,离家一里地就得告诉周围邻居,有陌生人也需要上报,所以藏不了。
关于流民,没田没地没银子,生存方式可能就不光明了,遇上就是危险。
关于银票,那是清朝出现的东西,明朝只有会票,但是兑现受限制,小地方兑不了,而且需要手续费。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出路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