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堂一个王爷,怎么这么小气?送出手的东西,居然还有往回要的道理。”
楚卿坐在海云端后院的暖阁里,边说边夹起一枚纸皮核桃,狠狠夹了下去。
纸皮核桃本没那么硬,她使的力气太大,可怜的核桃连皮带仁一起碎了满桌。
苏兰桡夺过楚卿手里的核桃夹,给她递了一枚剥好的核桃仁,道:“使那么大力气,你跟核桃有仇啊?冤有头债有主,有本事找祁王撒气去。”
“我哪敢啊。”楚卿接过核桃仁,“你没看见他当时那脸色,活像一扇腊八的铁门,又冷又硬。早知道他那么宝贵那对耳坠,我就是自己被赵西平一箭射穿,也不可能让那只耳坠碎成两半。”
进宫一次,欠了萧绛两笔债,简直亏大了。
昨天萧绛问楚卿要耳坠,楚卿拿不出来另一只,只好实话实话。没想到话音未落,萧绛直接拂袖走了。
看他那急匆匆的样子,八成是回鎏芳殿外的小花园找耳坠去了。
楚卿昨夜想了一夜也没想明白那对耳坠宝贵在哪,便赶着今日一大早,乘着马车偷偷溜到了海云端找苏兰桡。
苏兰桡听楚卿提起赵西平,忽然想起一件事:“对了,听城西的探子说,安国公府的赵小侯爷昨天从宫里回来的路上不慎落马,摔断了胳膊。”她半眯着眼睛打量楚卿,“这事,是不是你干的?”
楚卿一脸无辜:“这是苍天有眼,我可不敢揽功。”
苏兰桡道:“你少装傻。赵西平差点害得小七被捕。他若是能安然无恙地回府,你就不是楚卿了。”
楚卿心想,她割缰绳还真不是因为林七那事。
但林七险些因为赵西平被困宫中,赵西平摔断了一条胳膊,少说也要三个月才能恢复,也算活该。
楚卿便没多解释,转而说起正事:“我这次进宫,去了一趟金庆宫,想起些事情,你有空帮我查查。”
苏兰桡闻言放下手里剥了一半的核桃,面色顿时严肃起来:“有线索了?”
楚卿点头:“算是吧!”
楚卿此去金庆宫也算故地重游。尽管金庆宫已经面目全非,但楚卿依旧回想起不少起火当晚的事情。
她隐约记起,那天是因为一名舞女撞倒了烛台,烛火燎着舞台周围的帷幕,金庆宫才会起火。
火势很大,场面顿时乱作一团。
文官们四处躲避,争相往外逃蹿。武将们纷纷叫骂,大吼着喊人救火。
殿内的宫人们从四面八方跌跌撞撞地跑向皇帝,都在高呼:“救驾!救驾!”
而楚卿那时正坐在靠近殿门的席位上,她第一时间起身出去喊人。
哪成想刚走到门口,突然有人趁乱从后方勒住她的脖子,用一方浸满迷/药的帕子捂住了她的嘴。
楚卿立即屏息防止吸入迷/药,反手抽出藏在腰间的匕首,在那人的手臂上狠狠划了一刀。
可惜那人身手太好,即使手臂中刀,仍将楚卿拦下打晕。
楚卿虽没记起那人的样子,但她刺那一刀下手极重,如不及时医治,只怕会直接废掉一条胳膊。
所以楚卿想托苏兰桡到京中各处的医馆查查,看看近半年里是否有人医治手臂的刀伤。尽管这个办法如同大海捞针,甚至希望不大,但总归算条线索,总比毫无头绪强。
苏兰桡是急性子,没等楚卿说完立马吩咐人出去调查,又问楚卿:“还有其他的吗?”
楚卿道:“确实还有一件事。但不是火场的事情,而是九公主萧凝。”
方嬷嬷昨日一时嘴快,说漏了皇后借宫宴给九公主选驸马的事情。楚卿总觉得这事有蹊跷。
她解释完,问苏兰桡:“九公主三月才及笄,皇后这么急着选驸马做什么?”
苏兰桡思量一瞬,蹙眉道:“金敕王世子?”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楚卿硬是听懂了:“和亲?”
苏兰桡道:“估计是这样。你葬身火海以后,瀚水盟约的事情拖了大半年,直到年前才敲定于今年三月初三举行签订大典。金敕使臣最晚下月中旬抵达京城。如今京中已有传言称来京的金敕使臣不是别人,正是金敕的王世子赫巴拓。”
赫巴拓正当娶妻之年,金敕一族又曾多次暗示大靖和亲。此次金敕一族派赫巴托来朝,其心昭然若揭。
楚卿不由攥拳:“得寸进尺。”
瀚水盟约的起因本就是金敕一族率先投降求和,眼下事态安稳,他们倒反客为主打起了和亲的主意,真当大靖朝中无人了。
“现在是谁在负责瀚水盟约?”楚卿问道。
苏兰桡顿了顿,不知该不该说。这件事,她特意没记录到给楚卿的册子里。
犹豫片刻,苏兰桡叹了一声:“去年中秋大火以前,瀚水盟约是你手里最大的事。我不懂你们朝中的这些弯弯绕绕,但也听到了不少风闻。京中人都说接手瀚水盟约的人,就是放火害你的人。”
楚卿虽看出苏兰桡神色反常,却仍面不改色地端起茶盏,吹开茶杯升起的热气,不慌不忙道:“嗯,我也考虑过这点。”又抬眸问,“瀚水盟约一事,还是礼部负责吗?”
苏兰桡点头,又沉默片刻,终于开口:“瀚水盟约仍是礼部负责。但因为新任礼部尚书迟迟没有选出来,所以眼下主管礼部和瀚水盟约签订一事的人,是祁王萧绛。”
楚卿一顿,指尖在茶杯上停留太久,不慎被烫了一下。
茶盏险些脱手掉在地上,几滴热茶溅到了楚卿的裙摆上。苏兰桡忙给她递帕子,她摆摆手拒绝了。
“小事。”楚卿放下茶盏,面色恢复平静,“也对,他如今正在势头上。瀚水盟约签订这么大的事情,他会接手也正常。”
楚卿说得从容,可苏兰桡看得明白,楚卿从始至终,唯一没有怀疑过的人就是萧绛。虽说他们在朝中斗了多年,但棋逢对手,也难免惺惺相惜。
苏兰桡遂道:“这件事,我一直在派人盯着,本想找到明确线索再告诉你。但眼下你问了,我也不好瞒你。你一出事,萧绛立刻接手了瀚水盟约,似乎早就做好了准备。而且此事他盯得很紧,我想从外围打探些有关瀚水盟约的情况,几次险些被他的人发现。可见,瀚水盟约一事,他费了很大的心思。”
如此费尽心机,为了拿到此事的监管权,也未必不能冒险放火杀人。
楚卿的目光渐渐冷了下去:“把我们的人撤回来吧,别盯了。萧绛的人不好对付,万一被他顺着查到海云端,不好糊弄过去。瀚水盟约的事情,我和小七亲自去查。你这半年也够辛苦了,休息休息吧!”
苏兰桡无奈笑笑:“我也想休息,可楚大人的事情一件赶一件,我哪敢闲下来?”
说着,她从怀中取出一封信笺递给楚卿。
楚卿愣了愣,接过信笺。
苏兰桡解释道:“上次你托我查楚二身边失踪的那名丫鬟,查到了。”
楚卿忙问:“秋云?”
苏兰桡叹了一声:“嗯,只可惜,人已经没了。”
……
镇南将军府,西院书房。
檀木书案上摆着厚厚一摞账本,上面记的都是近年来高弘储私下经商的账目。他出身商户之家,自小耳濡目染,对经商之事远比为官敏感。若不是因为十几年前攀上镇南将军府的高枝,他如今大抵正在南境跑商。
自打半个月前他去监察司揭了吏部的老底,每每再见吏部同僚,他就心虚。谁多看他一眼,少看他一眼,他都会怀疑是不是对方发现他举报吏部,正暗中谋划着害他。
所以前些日子,他寻个机会给自己报了病假。自己上报、自己批条,凭着他六品吏部主事的闲职,以公谋私,自己准了自己的病假。而后便一直闲在家里品茶逗鸟,日子好不快活。
但这几日倒春寒,他夜里时常睡不好,偶尔会梦见自己因为贪污受审,最后连带着高家满门被斩。
他一向迷信,便琢磨着这是上天启示,在提醒他要出大事。
所以他趁这段时间把自己曾经贪腐的财物倒卖一空,一应证据也销毁得一干二净,开始琢磨着既然有可能保不住头上的乌纱帽,不如早早辞官离京。他这些年暗中经商攒下不少积蓄,足够他带着家人南下安家。
而且他还能趁离京的机会,和楚二母女闹一次分家。如果不出意外,他作为将军府这十几年里唯一能掌家的男人,按规矩能分走大半的财产。
高弘储计划得明明白白,这几日就一直忙着计算账目。只等他把积蓄从京城钱庄转走,就可以开始和楚二母女谈分家了。
十几年的账目杂乱如麻,高弘储看了一上午,只觉得眼睛发酸,密密麻麻的小字像水渠上的飞蚊,晃来晃去带着重影。
他撂笔,揉了揉眼。恰在此时,书房的门夫人楚暮被叩响。
“老爷,该用午膳了。”
高弘储忙将书案上的账目藏好,起身去开门。
这几日高弘储总窝在书房里,楚暮一直觉得奇怪。眼下高弘储宁可亲自来开门,也不准她进书房,她便狐疑地朝书房里瞟了一眼:“你不是告了病假吗?怎么反倒比往日更忙了?”
高弘储怕楚暮不肯跟楚二母女闹分家,一直没同楚暮讲他打算辞官离京的计划。眼下楚暮怀疑他,他只好搪塞:“阿闻快回来了,我在给友人写信,托人去城外接他。”
高弘储口中的“阿闻”,是高家长子高闻。
年前,高闻和楚二起了冲突,楚二也是在那次冲突时落水重病。
一向软弱的蒋氏为给楚二讨公道,差点穿上诰命服去京师府衙敲登闻鼓。好在楚暮将人拦了下来。
那件事后,高弘储担心事情闹大传到祁王府,便暂时将高闻送回老家居住。
原本他和蒋氏约定,楚二出嫁以前,高闻不会再回将军府。但眼下高弘储筹划离京一事忙得团团转,得找个信得过的人帮他。夫人楚暮终归姓楚,高弘储遂给老家写信,提早把人喊了回来。
算着日子,高闻今日也该进京了。
楚暮不知道高弘储暗中的打算,便问:“不是说等楚二出嫁再接阿闻回来吗?怎么提早了?”
高弘储闻言不悦:“我儿子回自己家,还用得着外人应允?”
这话听着刺耳。说到底,将军府终究姓楚,他们高家人才是鸠占鹊巢的外人。
楚暮毕竟出身楚家,听见这话心里不好受。可高弘储是她的丈夫,她也不好说什么,便提醒:“楚二如今是圣上亲封的祁王妃,你把阿闻提前喊回来,可得好好叮嘱他,让他别再和楚二起冲突了。”
高弘储更不悦,骂道:“妇人短见。楚二再飞上枝头,也是个后宅里相夫教子的女人。等再过几年,我儿考了功名,她楚二又算个什么东西!”
楚暮没再接话。
因为于她而言,“相夫教子”是一生最大的职责。可她的丈夫却觉得,这是没本事的表现。似乎在这个世道里,居于后宅的女人,永远比不上在外打拼的男人。
午膳早已备好,楚暮便不再多言,默默跟在丈夫的身后前去用膳。
而另一头,楚卿也随苏兰桡乘着马车离开了海云端。
她们要去一趟城郊的义庄。
苏兰桡的人在城外的冰湖里找到了小丫鬟秋云的尸体,眼下尸体还在义庄里存着。
楚卿学过些验尸的本事,她想亲自去查查,秋云到底是怎么死的。
而秋云投湖的冰湖,正是楚二落水的冰湖。
楚卿也很好奇,半月之前,楚二到底是因何落的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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