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卿的话音不算大,却透着难以忽视的威压。
高弘储说什么也没想到他自以为的妥协,反倒触到了楚卿的逆鳞。他耷拉着脑袋不敢抬头,只觉得一道寒刀似的目光刺在他的身上,生生将他看得汗毛倒竖。
“那……那你想怎么样?”高弘储的话音微微颤抖。他大概从来没想过,自己半截入土的年纪,竟会被一名小姑娘吓得话都说不利索。
楚卿起身,拂了拂衣袖,语气恢复淡漠:“如何处置凶犯高闻,自有衙门论断,这不是姑父该考虑的事情。姑父与其担心自己的宝贝儿子,不妨先考虑分家一事。此事一日不定下来,姑父就一日别想离开将军府。我只给你们三天的时间考虑,答应,还是不答应,想清楚了,就来琼英院找我。”
语罢,楚卿扶着蒋氏一同出门,临走到门口,又回眸看向高弘储:“对了,念在姑母的份上,不妨再提醒姑父一句。吏部尚书赵大人已派人前往柳州,姑父若是再不尽早将你那笔私产转移,只怕要被当成贪腐的罪证了。”
高弘储动作一僵,后知后觉:“我揭发吏部的事情,是你告诉赵炳的?”
楚卿没答他的话,扶着蒋氏走了。
送蒋氏回霜颐院的路上,蒋氏对分家一事没底气,忍不住楚卿:“若是高家人不答应分家怎么办?万一他们真要破罐子破摔,同我们硬拖着,我们也不能真动手赶人。毕竟镇南将军府名声在外,即使分家,也得保住体面。”
楚卿早有打算,浅笑道:“母亲真当柳州的院子是给高弘储准备的吗?如今吏部贪腐一事已被翻到明面上,高弘储和吏部尚书赵炳狗咬狗,甚至不惜直接闹到圣上跟前,他已然出不去京城了。
“柳州的房产是给姑母和表妹准备的。”
蒋氏惊讶地眨了眨眼睛。
楚卿见她许是没懂,又解释:“高闻的事情已经传开,日后公开受审,难免影响到表妹的名声。淳儿还小,暂时离开京城避一避风头,总好过在这受高闻牵连。”
蒋氏没料到楚卿考虑的远比她想的多,忍不住搭住楚卿的手,心疼道:“那你呢,你的名声怎么办?”
楚卿不由一愣。
她倒是不在乎这些,不过上次萧绛怎么说来着?
说她可以不在乎,但祁王妃不能。
她忍不住笑了一下:“这就轮不到我犯愁了。”
毕竟萧绛如今大权在握,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能偶尔给他添点麻烦,也挺有趣的。
……
楚卿走后,领头暗卫按吩咐把祁王府的人分散到将军府的外围看守,高闻的院子也因此暂时得以解封。
高闻在被暗卫抓捕时受了些擦伤,高弘储立刻吩咐人给他擦药。等药上完,楚暮来找高弘储,说想和他谈谈。
高弘储看了看儿子脸上的擦伤,不耐烦地摆手:“儿子被人打了,连句关心的话都没有,有你这么当娘的?”
楚暮手里正攥着方取来金疮药,听见高弘储的话,把药藏回了袖子里。
她走上前,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一眼高闻:“我们楚家男儿征战沙场,皮开肉绽都不曾叫苦。阿闻变成今天这样,还不都是你惯的。”
高弘储哧声:“是,你们楚家各个英雄,你那侄女最最英雄。她如今要把我们一家扫地出门,还要说是看在你楚暮的面子上才多施舍了点盘缠。可显出你们是一家人了。”
事情闹成这样,楚暮心里也难受。她轻叹一声,劝道:“这事,就按楚二说的来吧!说到底,镇南将军府终归是我兄长的家业,于情于理,都是我们亏欠。我知道你私下里攒着不少积蓄,你瞒着我,我也不怪你。等我们一家去了柳州,我陪你经商,咱们重新过日子。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高弘储正守在高闻的床边,楚暮说着,上前搭住他的肩膀。
“啰嗦!”高弘储一把拂开她的手,“你有功夫在这劝我,不如想想办法让你的好侄女放过阿闻。阿闻可是我们老高家的独苗,他出了事,你这大夫人也不用当了。”
楚暮的手忍不住抖了一下,心底一阵酸涩。她想发火,可看了一眼高闻,高闻始终低着头,没有劝架的意思,反倒看起来有些不耐烦。
她不想当着儿子的面吵架,叹了一声,决定再去找楚卿求求情。
正走到院门口,迎面遇上了林七。
撞见林七,楚暮没原由地心虚,不知怎的,她竟想起了从前跟在楚二身边的小丫鬟。
叫什么来着?
哦对,秋云,挺忠心的小丫鬟。
犹豫一瞬,楚暮上前,躬身道:“逆子顽劣,多有冒犯,我代他向你赔罪。”
林七愣了一下,回过神,按楚卿的吩咐传话:“大……小姐,小姐找您。”
险些叫错称呼。
……
楚暮抵达琼英院时,楚卿正在整理分家的账目。朝廷每年拨给将军府的补贴不多,蒋氏没有收入,高家父子又挥霍无度,如今将军府剩下的积蓄并不多。
楚老将军一生征战,没攒下多少积蓄。将军府的大半家业多是旧时楚家的家财。
楚卿将楚老将军为数不多的遗产单独捡出来,其余的田产、铺面按市价折合成银票,取二分之一,单独罗列在一旁。
楚暮来了,楚卿就起身将方才单独拿出的一半银票递给她:“你是楚家人,楚家的家产理应有你的一半。这部分,我不会少你。这些是田产铺面折现后的银票,你和淳儿去柳州的时候带上,到时后重新置办家业,别让淳儿受苦。”
楚暮进门前还带着些怨气,听见那句“别让淳儿受苦”,神色不由软了下来。
楚卿又道:“如果你不想要银两,也可以拿走田产和铺面的契书。不过高闻不日受审,你和淳儿可能需要去柳州避一避风头。这一去也不知多久才能回来,田产和铺面,不如银两方便。”
楚暮愣了愣:“这是什么意思?”
楚卿以为她没懂,又解释:“姑母是聪明人,应该看得出高弘储贪腐的事情闹得不小,就算圣上能放过他,吏部的人也会私下找他的麻烦。为了淳儿的安全,姑母最好带着淳儿出去避一避。何况高闻的事情可能也会影响表妹的名声,暂时离开京城,是眼下最好的解决办法。”
说着,楚卿坐回到书案前,继续计算剩下的账目,又淡淡补了一句:“不过,若是姑母日后还想回来,我也不会拦你们。”
楚暮恍了恍神,走上前解释:“不是,我是问,为什么要给我和淳儿安排后路,你不恨我们吗?”
楚卿提笔的动作顿了一下,转瞬,又从容落笔:“我只是按规矩处理。你是楚家嫡女,这些家产是你应得的。”
楚暮翻了翻手里的账目,不由困惑:“小二,你算错了。
“按规矩,你的父亲是楚家长子,楚家的家产,理当由他继承大半。而兄长无子,自当由你继承。”楚暮将银票又分出大半放回书案上,“这些,不该是我的。”
楚卿的目光在银票上扫过,又拿起递给楚暮,低头看着账目,似是随口道:“从前的规矩不代表一定就对,只要不是大靖律法令行禁止,没什么是不能改的。我说是你应得的,你就拿着。”
楚暮仍不肯。
楚卿抬眸:“高家父子挥霍无度,若非将军府由你操持,只怕早已坐吃山空。我虽看不惯你纵容夫婿欺压娘家,但楚家的家业非我所有,我不会借此算计你。”
楚暮被楚卿注视着,只觉得那双眼睛澄澈洞明,藏着世俗洪流中少有的纯粹傲骨。
她不免惭愧,叹道:“从前是高家亏欠了你,我代高家人向你赔罪。”
楚卿摆了摆手:“没别的事就走吧,尽快收拾行李带淳儿离府。衙门的人快到将军府拿人了,淳儿还小,看见父兄被抓,只怕会受惊吓。”
楚暮攥着银票的手下意识紧了紧,哀求道:“小二,算姑母求你了,留你表哥一条性命,成吗?”
楚卿不语。
楚暮又哀求:“他犯了错,你打他,骂他,哪怕你废他的一条腿,姑母都不会拦你。但,能不能留下他的性命。这次他受了教训,以后一定会改。”
楚卿有些无奈,她把方才在高闻院子里给高弘储看过的账册又递给楚暮,道:“高闻半年前支走了五百两银子,姑母不好奇他拿去做什么了吗?”
楚暮想不出答案,却没缘由的心慌。
楚卿的声音冷了下去:“过去的半年里,像秋云一样在他手里遇害的姑娘至少还有五人。这五人里,有人当场殒命,被他偷偷运到城郊抛/尸;还有人被他软禁在京郊的小院里,日日受尽折磨。那五百两银子,就是他用来卖通城门守卫和租赁京郊院落的钱。”
这些事情,早在楚卿回忆起秋云的死因时就已经开始调查。而直到昨日,海云端的人才将最后一名姑娘救了出来。可惜人虽然还活着,却已经神智不清了。
楚卿目光沉沉地楚暮:“姑母,您真的觉得只是受些苦,就能让高闻悔过吗?还是姑母觉得,让高闻断一条腿,就能弥补那些受尽折磨的姑娘们?”
楚暮没答话,衣袖下的手却止不住地颤抖。
楚卿再次摆了摆手:“姑母回去好好想想吧,为自己考虑考虑,也为淳儿考虑考虑。”
打发走楚暮,楚卿草草用过晚饭,借着难得的清闲,又翻开《四荒游记》。
坐在书案前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楚卿察觉肩膀酸痛,再一抬头,窗外的月亮都挂上了树梢。
一阵风吹开窗子,吹乱了书页。
楚卿起身去关窗,再回到书案边,一低头,刚好看见书页上画着一个熟悉的图案。
金鹰展翅,四角海浪波纹。
图案下配着一行小字——胡族王室图腾。
那日在大火中救她的人,身上戴着胡族王室的玉佩。
正思量着,林七前来叩门。
楚卿回过神,将书页折起合好,应了一声:“进吧!”
林七进门启禀道:“大人,高弘储‘买通’祁王府的暗卫,将高闻送出将军府了。”
说完,将高弘储塞给暗卫的银两递给楚卿。
楚卿捏着银子在书案上敲了敲,眼底笑意不明:“京城如今可不太平,高大公子深更半夜跑出去,再回来,可指不定什么样了。”
高家的剧情下章结束,女主快要正式进入事业线啦!
萧绛:那我的感情线呢?
楚卿:感情线?什么感情线?勿cue,独美。(狗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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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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