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楚卿在朝为官时取了假名,姓楚,名钦,字寻卿。

楚寻卿这个称呼,苏兰桡只有在生气的时候才会这么叫她。

楚卿承认自己嘴欠,但苏兰桡绝不会因为那句“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就同她发脾气。她和苏兰桡多少年的交情,这点玩笑还开得起。

很显然,苏兰桡生气,是因为误会她在半年前葬身火海是假死,还误会她故意失踪半年没有联系她。

楚卿:“窦娥都没有我冤。”

添香茶楼的雅间里都有单独隔出来的暖阁,暖阁和雅间其他区域只隔着一道屏障。暖阁里的人说话,暖阁外可以听得一清二楚。

但雅间是单独的客房,隔音极好,即使像苏兰桡方才那般怒喊,其他房间和走廊里的外人也不会听见。

楚卿不由暗自感叹,她家小七还真有先见之明,知道她准要挨骂,特意找来一间能遮住苏兰桡大嗓门的地方。

不然苏兰桡那一声“楚寻卿”喊出去,不出半个时辰,前礼部尚书诈尸的消息就能传遍整座晟都城。

苏兰桡依旧站在暖阁外。她心里窝着火,不想进去见楚卿。

她太了解楚卿了,一条三寸不烂之舌,黑的都能说成白的。明明是只狡猾的狐狸,却偏偏长了一张人畜无害的脸。苏兰桡只要看见那张脸,就觉得楚卿说什么都是真的。

苏兰桡从前吃过楚卿好几次这样的亏,每次楚卿做冒险的事情先斩后奏,她都要和楚卿大吵一架。多少年了,她就没吵赢过。

她几乎可以确定,她现在前脚踏进暖阁,楚卿后脚就能给她忽悠得服服帖帖。所以要理论,必须隔着这道门,不然,她绝对逼不出楚卿的实话。

而且,这半年来她是真的以为楚卿死了。

她怕她一开门再见到故人,什么狠话都说不出来。她也怕一开门,发现里面的人根本不是楚卿,又空欢喜一场。

而楚卿见苏兰桡迟迟不进来,只好自己起身去开门。

可她走到门口,苏兰桡又急道:“你站那,别动。”

楚卿愣住。

苏兰桡道:“你就站那解释,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今天别想见我。”

楚卿忽然觉得,现在的情况,大概就是自己之前天天胡说八道造的孽,如今要还债了。

其实她早在第一次托林七给苏兰桡送信时,就解释了自己死而复生的前因后果。可眼下的情况,苏兰桡显然完全没信。

楚卿:“……你不亲眼看见我,我说了你也不会信的。”

苏兰桡:“你还想诓我?”

楚卿:“真没骗你,不信你问小七。”

苏兰桡:“你还好意思提小七,你撒谎就算了,还忽悠小七帮你打配合了。楚寻卿,你还有没有底线了?”

楚卿实在没法子了,她也顾不上正在气头上的苏大坊主再见她,会不会直接给她一巴掌,上前一把将暖阁的小门拉开了。

一条门槛分开暖阁内外的二人。

苏兰桡站在暖阁外,一袭紫衣明艳灼眼,一如既往的风情万种,除了瘦了些、憔悴了些,和从前没有太大区别。

可楚卿却完全换了一副模样。从前眉目英气,意气风发的楚大人竟成了容貌温柔、身量清瘦的小姑娘。

苏兰桡在门打开的一瞬,仿佛被人直接当头敲了一棒,怔住许久才回过神来。

楚卿摊了摊手:“这回你信了?”

苏兰桡沉默,颤抖,然后就哭了。

豆大的泪珠决堤一般涌出来,楚卿纵是有忽悠鬼神的本事也不会说话了。

“你哭什么啊?”

楚卿完全慌了,她最怕看人哭了。

小孩子哭她还能上去凶一句“闭嘴”,可一贯泼辣的苏兰桡哭了,她除了拼命塞手帕,什么都不会做了。

苏兰桡不停抽泣,楚卿手忙脚乱地安慰:“别哭了,我不是还活着么?你有这眼泪,去年我葬礼的时候哭多好啊!要不你先憋一憋,等我哪天真死了,你再痛痛快快、不管不顾地大哭一场,你看这样……”

楚卿话还没说完,就被苏兰桡狠狠拧了一把:“好好的楚卿,这么偏偏长了张嘴!”

楚卿见苏兰桡似乎缓和许多,幽幽叹了一声:“对不住啊,让你担心了。”

苏兰桡吸了吸鼻子,抹干眼泪坐正:“你又没错,为什么要道歉?该道歉的是向你下黑手的人。”

楚卿听林七说过,苏兰桡这半年一直在查去年中秋大火的起因。从前苏兰桡从来不会亲自接待客人,可近半年来,凡是可能和那场大火有关的人,苏兰桡都会亲自接待,不肯放过一丝一毫的线索。

楚卿始终觉得,她从前自负进退有度,无愧于心,可对苏兰桡,对林七,她是有亏欠的。

苏兰桡的情绪平稳后,楚卿将自己在楚家近来的经历大概讲给苏兰桡。二人交谈间,免不得又提到了祁王萧绛。

楚卿道:“我在楚家听到了一些风声,据说祁王最近混得风生水起,已经可以和三皇子分庭抗礼了?”

苏兰桡叹道:“你不在这半年,祁王忽然得势,不仅平了北疆的兵变,还拿到了北林军的虎符。你们这些朝堂上的纷争我不太懂,但现在京城的局势的确变了天。你回来了,一定要万事谨慎。”

楚卿应下,边思量,边喝了口茶。

其实萧绛会一朝得势,她一点也不觉得奇怪。早在京城中人觉得萧绛只是个胸无城府的病秧子时,楚卿就已经看出萧绛绝非等闲之辈。

只是萧绛起势的时机太巧,刚好在楚卿葬身火海后的这半年。

楚卿不免生疑,忍不住又问苏兰桡:“你说我是不是真和萧绛犯冲?怎么我一死,他就发达了呢?”

苏兰桡无语:“你不觉得金庆宫那场大火,正是他萧绛放的吗?”

楚卿:“不会吧!”

她还真没怀疑过萧绛。

虽然萧绛是她从前的头号死对头,但他们俩本质上没有太大冲突。他们俩不对付的主要原因,是萧绛知晓楚卿女子的身份,而楚卿也看穿萧绛假病蛰伏一事。

俩人手里都握着彼此的把柄,才处处给对方找不自在。

说白了,还是太闲。

当然,这只是楚卿没有怀疑萧绛的一小部分原因。

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楚卿了解萧绛的手腕。在宫宴上放火太招摇,也太直接,不像萧绛的作风。如果是萧绛想要除掉她,她不会死得那么干脆。

不过,这不代表楚卿可以完全信任萧绛。楚卿总觉得,萧绛和楚二的婚事,藏着些不为外人所知的猫腻。

她又问苏兰桡:“你听说楚二和萧绛的婚约了吗?”

苏兰桡适时提醒:“现在,是你和萧绛的婚约。”

楚卿:“……”

她就不该提这茬。

苏兰桡第一次见楚卿发愁,大为爽快,喜滋滋品了一口庐山云雾,揶揄道:“我看你俩挺般配的,凑合凑合过吧,省得出去祸害好人。”

楚卿本想损回去,可想起苏兰桡方才哭得梨花带雨,又乖乖把话收了回来。

她继续说正事:“我是觉得,既然萧绛如今正得势,想要娶王妃,自然有大把的官家贵女可以选。楚二虽为镇南将军府的嫡女,但楚家落魄已不是一年两年。将军府唯一在朝为官的姑父高弘储,还是个一顶一的大草包。

“我实在想不明白,有这样的一大家子做拖累,萧绛为什么会选楚二做他的祁王妃。”

萧绛的心思,一向让人猜不明白。楚卿猜不出,苏兰桡更猜不出。二人只好转而闲聊起来。

久别重逢,自然有说不完的话。

林七还特意去杜康酒馆,又买了一坛松醪酒回来。有酒助兴,二人聊着聊着,就忘了时辰。

楚卿离开添香茶楼时,已近午夜。

苏兰桡拿出两本书册交给她,其中一本详细记录了如今朝中的局势,包括一些新上任官员的出身、履历和关系网,记录得尤为详尽;

另一本,则记着一些最近流传甚广的风闻,虽尚未确定真假,但空穴来风,看看没准也有用。

楚卿接过册子,随手翻看了一眼,上面的字迹娟秀工整,一看就是苏兰桡的笔迹。

楚卿不由想起,从前她每次在苏兰桡面前分析朝中的局势,苏兰桡都忍不住吐槽,说他们这些当官的明争暗斗太复杂,听一句都让人一个头两个大。

可眼下苏兰桡亲手写的名册就在她的手里,她实在没忍住,又皮了一句:“出师了啊,苏坊主,半年没见,字写得越来越好了。”

苏兰桡立马赶她上马车:“您可快走吧!”

回府路上,楚卿坐在马车里,又随手翻开了那本记录流言的书册。

她喝了不少酒,夜里灯暗,她看不真切,隐隐约约只在翻开的书页上看见一句话——祁王萧绛,断袖。

楚卿一把合上书册,靠着马车倒头就睡了。

她一定是醉了,出现幻觉了,祁王萧绛怎么会是断袖呢?

而城南祁王府内,北书房的灯还亮着。

萧绛坐在书案前,目光深沉地打量着摆着书案上的画像。

画中人一袭藏蓝官服,眸光清朗如沉星月。可英朗的眉宇间没有属于男子的硬气,反倒多了几分女儿家的温柔。

萧绛只是默默看着,没有伸手触碰。

门外传来叶安的叩门声,萧绛将画像收回书架,应了一声:“进来。”

叶安端着一碗汤药走进来,苦口婆心地劝道:“王爷,把药喝了吧!太医都说您的咳疾越来越重,再不按时喝药,该落病根了。”

萧绛道:“放下吧!”

叶安放下药碗,却没走,他想看着王爷喝完再走。

萧绛看穿他的心思,淡淡问:“我是主子,还是你是主子?”

叶安低头,小声嘀咕:“没见过这么不惜命的主子。”

萧绛:“你说什么?”

叶安抿了抿嘴:“没什么,王爷您快把药喝了吧!喝完属下也好把碗拿走。”

萧绛的心思还在画上,只想尽快把叶安糊弄出去,所以难得痛快喝了一次药。

可药汁到了唇齿之间,萧绛才察觉不对。这药不是他往常喝的药,远比从前的药苦很多。

萧绛不悦:“换药了?”

叶安知道撒谎瞒不住,索性说了实话:“这药是楚姑娘遣人送来的,说白天看王爷一直咳嗽,便派人去抓了药。药方是她自己配的。属下派人看过了,确实是治疗咳疾的方子,而且疗效很好。”

萧绛皱了皱眉,将药碗放下来,没有再喝的意思。

叶安知道自家主子一向多疑,便也没再多劝,小心翼翼地问:“王爷,那属下走了?”

萧绛默许。

叶安又问:“那药……”

萧绛打量着药碗,沉默一瞬,道:“放着吧!”

叶安如蒙大赦,抱着托盘灰溜溜地走了。

而萧绛看着药碗,不由想起了白天的事。

那时楚卿几乎贴在他的胸口,说他身上的味道很熟悉。本是带着些许暧昧的话语,楚卿说出来却只有疑惑和惊讶。

萧绛回想起当时的感受,也觉得奇怪。

当时楚卿靠得那么近,他竟完全不觉得讨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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