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速之客的到访促使辗转难眠的夜变得愈发漫长。

下坠般的疼痛叫葛迪佳早早起了床，奈何她现在连走去公园练字的力气都没有。

生理期唯一舒服的姿势只有蜷缩地坐在马桶上放血。

足足过了半个小时，葛迪佳才能勉强地直起腰，简单地收拾了一番，她刚准备起身出去，卫生间外传来葛家傲含糊又浑厚的吵闹声并伴随着物品落地“叮叮咣咣”的噪音，以及宋秋落的尖叫和葛顺温柔的安抚。

“吱嘎”卫生间的门被大力地踢开，葛迪佳僵硬地半俯着身子，宋秋落浑身污秽地站在门外，面露尴尬。

“你怎么在里面这么长时间？”不知怎么和多年未见得闺女沟通，她倒是晓得端出长辈的姿态，开口便是不讲理的指责，

葛迪佳默不作声地提上底裤，如果细心，宋秋落不可能看不到她露出的卫生棉边缘。

“你快点出来啊，在那磨蹭什么？”又是一声催促。

葛迪佳抬眼望着手里捏着干净衣物面露急躁的宋秋落，然后不紧不慢地走到洗手台前，认真仔细地开始清理双手。

她的冷漠和疏离无形中刺痛了宋秋落的矛盾心理，眼看着她的手攥着地越来越紧，葛迪佳依旧没有加快手上的动作。

娇惯者往往会下意识地提取出来自于家庭赋予她的底气，然而这里是东宜不是乌北，宋秋落自知她没有资格在葛迪佳面前摆架子，毕竟她是个智力正常的成年女孩，况且她心中的怨恨是最致命的防御和武器。

见宋秋落吃瘪，葛迪佳的心里也谈不上畅快，直觉得没有那么於堵。

她擦拭好手，前脚刚踏出卫生间，宋秋落便迫不及待地冲了进来，满脸嫌恶地脱下了被葛家傲弄脏的衣物，随手丢进了垃圾桶，顺势盖住了葛迪佳用过的生理用品。

看来对于葛家傲而言，宋秋落也算不上是一个完美的好妈妈。

葛迪佳淡定地收回视线，无意间瞥见了宋秋落的满是淤青的肚子和两道狰狞的道口，那一刻她不自觉地皱起了眉。

意外的兵荒马乱打破了小院一直以来被尤静一所维系的寂静。

早晨的餐桌上，葛迪佳和奶奶一言不发地喝着暖胃的红姜茶，宋秋落搅和着葛家傲碗里的海鲜粥，时不时的自己也吃上几口。

葛育财细心地将鸡蛋掰成小块，抓紧时机喂给葛家傲，忙活了很久，他额头上布满的汗珠，一点接着一点的顺着脸庞滑落。

“妈，这大热天的你怎么不做点爽口的早饭，这热乎乎的咋吃啊？”葛育财端起距离他稍远的砂锅，看着所剩不多的红姜茶蹙眉问道。

尤静一撇了撇嘴，汤勺磕在碗边的声音刺耳，“那不是给你做的，你们早上煮的粥不够三个人吃吗？”

“那是专门给家傲煮的，他喜欢喝粥。”葛育财神情上多了一丝不悦。

尤静一将万中的糯米圆子挑到葛迪佳的碗里，不以为地“哦”了一声，“我习惯了做两个人的饭你们来得突然，我还不适应”

“而且也不知道你们喜欢什么口味，下次再给家傲准备饭菜时，你们也记得带上自己要是的那份吧。”

尤静一说话时的语气依旧不冷不热的生硬，葛育财终于没有了好脸色，“那你怎么······”

没等他的责问出口，宋秋落将葛家傲吃了一半的粥推到了葛育财的面前，“儿子吃不下了，粥也凉了，你把剩下的吃完吧。”

“好。”葛育财瞬间挂起小脸，还不忘再问一百三葛家傲是否吃饱了。

宋秋落侧身替葛家傲擦拭脸颊之际，板着脸向葛育财使眼色。

葛育财收起笑容，朝着尤静一讪讪地试探道，“妈，现在咱家人也算都在了，那我们说一下回来的打算吧。”

尤静一掏出花纹素雅的手帕放到葛迪佳手里示意她踹好，然后拾起围裙边粗略地擦了擦嘴角，头也不抬的应了一声，“嗯，快说吧。”

葛育财目光迟疑地扫过正视着他的葛迪佳，视线碰触的一刹那他咂了咂嘴看了一眼装作不在意的宋秋落，硬着头皮说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

“就是，弟佳现在也考上大学了，你一个人在东宜生活，我和秋落实在是有点不放心。”

“所以······”葛育财越说唇齿越干，不断地舔舐嘴唇，停顿犹豫。

葛迪佳眸色眯了眯，忍不住嗤笑出声，她的余光飘向宋秋落，捕捉到了后者背脊的僵硬。

尤静一眼角的皱纹挤出深深的沟壑，不给葛育财斟酌其辞的机会，她厉声说道，“我一个人很好，不需要你们突如其来的关心。”

“你们俩带着什么样的使命，打着什么样的算盘来的，我都不在乎。”

“孙子我已经看到了，不管怎么样，孩子从出生就是他姥姥照顾的，如今他姥爷也不在了，家傲更应该留在乌北孝敬他姥姥。”

“我呢，是个知足的人，有孙女陪着就足够了，她过几天上学走了，我还要赚钱继续支持她求学。当然该给家傲的钱，我一份也不会少。”

“你们的想法没必要和我交代，有人支持你们就去做，谁支持的你找谁负责就好。”

“我生的儿子服侍了他丈母二十几年，我这当妈的从来没说过一句怨言。”

“你生的儿子虽然不够健全但也算迎着他姥姥的命令来的，种什么因得什么果，咱们互不打扰过得都还挺好。”

“出来久了，他姥姥也该着急了，没什么事就回去吧。”

“另外，我提醒你一句，小迪已经改名了，她是我孙女，你不应该用葛家傲他姥姥叫她的方式称呼她。”

“明白吗？”尤静一严肃地看着葛育财，语气里满是不满和失落。

知子莫若母，对于葛育财的吞吞吐吐的宋秋落眼神施加的压力，她怎么会不知道他打着孝顺名义想要换取的利益是多么的无理。

尤静一这一辈子拥有和睦的婚姻和出色的孙女，偏偏儿子最争气也最伤她的心。

如果能够重来，她和丈夫或许都会后悔给予了葛育财飞出森林的勇气，更不该教会他去追求更好的生活而无限放大自私的本性。

葛育财费尽心机谋取的一切，迎合了谁的欢心都不重要，尤静一唯独原谅不了他也曾伤害过葛迪佳。

娶妻生女隐瞒家里，纵容宋秋落的母亲重男轻女，小小的女孩儿从小因为名字里的一字之差而抬不起头，因为性别的差异而备受冷落。

压抑的家，冷血的妈，旁观的爸和从未出现过的爷爷奶奶。

从葛弟佳到葛迪佳，她整整迷失了十三年。

好在同被利用过而又被抛弃的尤静一知晓了葛迪佳的存在并弥补了葛弟佳所有的爱。

六年间在这陌生的城市谋生扎根相依为命，她们学会了拒绝渴望过的示好。

葛育财吞咽着冷却的米粒如鲠在喉，宋秋落难为情地腾然起身却惊吓到了葛家傲，他失控地开始宣泄，重重的拳头砸向宋秋落的腹部，疼过她每一次为了试管所注射的排卵针。

混乱的场面打破了窘迫的气氛。

尤静一推了推葛迪佳叫她出门散散心，怀里抱着不知何时从桌面上护下来的砂锅。

葛育财使出浑身的力气从背后固着葛家傲，熟练地用手臂堵着了类似于咆哮的声音。

宋秋落艰难地撑着桌子直起身体，尤静一绕过她回到屋内，事不关已地开始忙碌，葛迪佳头也不回的离开家，她的背影勾勒出两个字：悲哀。

何止悲哀？宋秋落苦笑着流出一滴泪，此时此刻她甚至愿意承认自己是卑鄙的，否则怎么会将经历过的痛苦转移到女儿身上，一而再再而三地为了满足母亲想要一个健康男孩的执念而又一次想着丢弃掉葛家傲。

尤静一说葛育财不是个好儿子、好父亲，但她宋秋落却是一个好女儿，因此没资格算是个好母亲。

夏伏的风驱不散空气和胸口的躁郁。

葛迪佳游荡在路上，逃避让她心神没有想象中的宁静，真正地从爆发的现实中摆脱并不同于充耳不闻的另寻他事做。

一时间她找到了小时候独自写字时无论如何还是会被外界声音影响的原因，耳不静则心不定，原来她一直做错了。

不知不觉间，葛迪佳走到了公园，今早来得晚了些，不见熟人，她也没有练字的兴致。

突然想起来沈骞说过甜食可以让人短暂地快乐，胃里的辛辣，口腔的苦涩是该压一压。

于是乎葛迪佳漫步在树荫下转移到了正门口卖酒酿蛋的小摊处。

热气腾腾的锅灶挥发着醉人的香气，零星的坐着几桌客人却不见老板的身影。

“你好，请问有人吗？”葛迪佳踮起脚尖到处张望。

“有的有的。”慌忙的声音从餐车的侧后方传来，只能听见老板的声音，始终不见其人。

葛迪佳不明所以地寻声而去，迷迷糊糊地绕着餐车转了一圈才看到老板扭曲着身子，掌心托着一张足够精致的脸。

“心儿？”葛迪佳大步跑过，替换老板扶住纪钟歆，急切地问道，“你怎么在这？”

脸蛋通红的纪钟歆像颗新鲜的苹果一样带着声调地喘着粗气，就是不回答葛迪佳的问题。

一旁，正扭动着差点抽筋的老腰的老板见状问道，“姑娘，你认识这个小丫头？”

“嗯。”葛迪佳一边抬手给纪钟歆扇风一边点头，“我是她······”

说是姐姐，怕人根据长相辨出真伪；说是婶婶，人家可能不信况且还不是时候。

葛迪佳纠结着如何表达她和纪钟歆的关系才能既亲近又不至于提前证明她们是一家人。

老板“咔嚓”作响的关节摩擦过于响亮，吵醒了半梦半醒纪钟歆，她哼哼唧唧地睁开一只眼，小脑袋左摇右晃了半天才聚焦到一张脸。

“小迪姐姐！”纪钟歆甜甜地叫着，嗓音甜美又满是酒气，“你怎么才来啊？”

“心儿等了你半天，喝了那么多碗的酒酿蛋，撑死了呢～”纪钟歆颤抖的小尾音带出小酒嗝。

葛迪佳连忙拍着她的后背顺气，抬眼一脸责备地看着老板问道，“你们家不会用的是真酒酿吧？”

“当然了。”老板直了直腰，底气十足道，“我们生意这么好靠得全是真材实料，不然你以为呢？”

“还能是靠我这张年近半百的老脸吗？”

老板说着傲娇地转身离开，忙碌着他的引以为傲的事业。

葛迪佳单手揽着纪钟歆的肩膀实在吃力，嘴里喃喃自语地吐槽，“这杀千刀的沈骞哪里去了，怎么能让心儿自己跑出来。”

说着，葛迪佳摸索着口袋找电话，纪钟歆嘀嘀咕咕地说道，“小叔和姑奶奶坐高铁出门了。”

“小迪姐姐，你知道高铁吗？咻～开得可快了。”

“啊。”葛迪佳侧身抵住纪钟歆倾倒的身子，翻出手机给沈骞打字。

纪钟歆自顾自地喋喋不休，“他们一早就走了，应该失去津北玩了。”

“小叔考上了津北的法律专业，姑奶奶带他去提前考察。”

“真羡慕小叔有妈妈陪着，心儿没有妈妈，心儿的妈妈不要心儿了，所以小叔要学法律帮心儿找妈妈。”

“可是心儿现在已经有妈妈了，心儿不希望小叔学法律，心儿希望小叔能开大船，呜呜呜呜～好帅的。”

“小叔说小迪姐姐心情会不好，所以让心儿来陪她。”

“心儿听话，让小迪开心，让小叔也开心。”

“嘻嘻，心儿也开心······”

醉了的纪钟歆时而低落时而傻笑，她简单地几句话解答了葛迪佳所有的疑惑。

删掉编辑到一半的文字，葛迪佳俯下身扶住纪钟歆和她拍了一张合照发给沈骞，耳畔纪钟歆的呼吸逐渐均匀。

西港，钟爱站在她全款为沈骞拿下的公寓里沾沾自喜，略显得意。

“儿子，你就说我的战略目标是否够长远？就这房子，以后留给你结婚都算得上档次，你妈我是不是很可以？”

“非常可以。”沈骞应和着，笑得满含深意。

钟爱双手背后，巡视着屋子里的每一个角落，直到来来回回走了好几遍才想起来问沈骞，“咱俩不是说好去津北参观大学的的吗？你提前拉我在西港下车就是为了看房子？”

“嗯。”沈骞乖巧的点了点头，眼睛闪着狡黠的光芒。

钟爱立刻察觉到了儿子耍的小心机，一屁股坐进沙发里，悠哉地翘起了两郎腿。

“说吧？什么打算？”

沈骞殷勤地凑近，双手搭在钟爱的肩上，温柔地给她按摩。

“妈，你刚才也说了，这房子可以留着以后给我结婚用，那你觉不觉得它的装修风格差点了？”

“什么意思啊？”钟爱偏头装傻充愣。

沈骞龇牙笑着掏出手机，将手机里葛迪佳发来的照片怼到钟爱的眼前看似商量道，“妈，人都在这了，装修你不得提供点资金吗？”

钟爱夺过沈骞的手机，不断地放大画面，仔细地端详着葛迪佳那张讨人喜爱的小脸，努力压制着上扬的嘴角。

“这姑娘一看就很优秀，你确定人家答应你了？”钟爱举着手机爱不释手地近看远看，好似不太在意能够得到准确的答案。

沈骞难为情地咬了咬下唇，含糊其辞道，“在追了，但还是需要老妈你的助力啊！”

“妈，你那么有前瞻性肯定知道小迪这样的女孩难找，你就帮我搞定一下装修，等儿子以后挣钱了还你行不行？”

“行。”钟爱答应地爽快。

沈骞欣喜地不确定道，“真的？”

“真的。”钟爱点了点头，收回手机，话锋一转，“但你要答应我个条件。”

“什么？”

钟爱认真地回答道，“读完四年法律，无论结果如何，去考研，学你想学的专业，成为你理想中的大人。”

“妈妈不会干涉你的感情，但我允许你任性。”

因为家庭的破裂，沈骞一直活得拘束，承蒙亲情的恩惠，他可以衣食无忧的成长，可内心总背负着回报的大石头。

作为母亲，钟爱自认为做得不够完美，只是问心无愧。

唯一的遗憾是她没有见过沈骞不讲理地宣泄和无理取闹的叛逆。

沈骞应该拥有属于他的人生，因此他该不顾一切地尽情享受人生。

如果可以，钟爱希望她的儿子可以活得自私一点。

冉冉升起的朝阳透过几净的玻璃窗，洒在沈骞的脸庞，钟爱抬手抚摸着他的脸颊，任由他靠着自己撒娇着说，“好的，谢谢妈妈。”

关于纪钟歆如果想提前知道她的故事可以先看看《尽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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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爱上，第一个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