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三章:暴风(上)

人往上走要承受重力。

薛晨风迷迷糊糊的想起来记忆深处的声音。

细碎的场景在她眼前闪啊闪。太飘忽了,完全抓不住。

惨败的花丛,枯枝像是人濒死的挣扎,直愣愣地冲向天空,最后一刻被定格一样惨烈。楼道里有人在跑,有人在追,有栏杆,有狗洞,是......大片溅射的血迹。

一片一片晕开,流的满地都是,蜿蜒,被抹开,被处理,被均匀涂抹到墙壁上。

响起疯狂的尖叫,男女老少。

一把大火。

薛晨风在梦里很焦急,她好像总跟眼前的光怪陆离隔着一层,她不喜欢这样。

有一个女人的声音出现,伴随着落下来的软热的手,动作和声音都像是婉转拨弦。

我知道我在逃避。

你出不去对吗?

薛晨风靠着别人的肩膀眯着。即使睡着,她的神色也不甚平静。

梦里的女人轻声呢喃,细语轻声,像是晚风哄睡夜的女儿,音色悠悠转转仿若秦淮河上趁昏暝豆灯泛过的一叶小小扁舟。

你还小,我知道你听不进去,但是还是要说,不要就把自己的路走的那样窄——

薛晨风的眼尾被窗帘的流苏轻轻摸了一下,她坐在床边昂着头,梦境里对那样诡异可惧的一切,她好像都无动于衷,十足冷漠。女人的上半张脸逐渐清晰,眉目如画,沧桑枯井一般的眼神逐渐换发生机,声音不再有气无力,一个字一个字都蕴含着鲜见的急切。

分明是婉转的,但落在薛晨风耳里声如洪钟。

“发誓你一定会出去!不论如何!......你发誓!s......”女人看她没有反应,凑近狠狠晃了两把她的身体。

不要这样......对别人抱有期待不好,小小的薛晨风暗含着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阴暗情绪,水一样漾在心里。

万一落空了呢?

徒增失望难堪而已。

女人像是要喊什么名字,可是眼前的一切都被拉长,像是扯变形的胶卷,颜色变淡,声音失真,扭曲成细细的一条。

它凉凉地叫她:“晨风。”

薛晨风猛地惊醒。

她恍惚记得女人最后一句话,已经很模糊了,但是她拼尽全力听清了。是一句很轻很轻的话,熟悉的半死不活有气无力的感觉...应该是在另一个场景下说的。

“......人有信仰,你懂我什么意思的。阴阳有无都是很简单的概念,万象从无到有,其实也都是人类做了几十场梦罢了。”

“......”

梦吗?

薛晨风终于醒了。

珀尔回头:“老大睡好了吗?前面还有两个治愈系顶着,再睡三分钟吧......队长!”

汉娜也醒来,刚刚就是她们两个挨着睡,一醒来就找头狼一样找到薛晨风这个高塔。

薛晨风已经握住了天鹰的枪托,提着枪,身形修长,淡声说:“走吧,该咱们上工了——”

无人机的倾泻打出了真空区,三个小分队悍然挺近,只带了一个治愈系,闪电似的夺下高地,再胜一局。

这是薛晨风没有完整睡眠的第十二天,她就靠着战场上一秒睡着的这点碎片时间苟着,一次三五分钟。多亏他们战前研究了治愈系的动态补位,不然没几个身体精神能撑住,并且临阵换辅助是大忌。

挺ru(四声)特弗思方边缘城镇的时候才是更硬的一场仗,自古巷战绞肉机,城镇不可能把人清干净,分辨人质平民还是伪装敌军就得有好眼力,复杂的地形更是有千万种可能。

这个无人机,导弹,治愈系全程护航,士兵配备专门针对异能者的天鹰,最次的型号都是天鹰88q系列,88r系列是标配,狙击手和部分精锐用的是刚生产出来就往前线送的88t系列。

薛晨风用的是最基础的一把天鹰,枪身老旧,甚至不是88-系列,她的异能附魔实验炸了好几ba枪。况且天鹰系列都是一个原理,升级的是配件精度和子弹强度——糙的条件不好的能用的精细的也就有能用的可能。

就是这样的防备齐全的战斗,他们这边伤亡率最高的还是治愈系,即使有治愈系的动态补位。治愈系被狙掉之后,其保护范围内的所有异能者的异能失效,面临三分钟的被干扰期,另一个替补方治愈系就会补上,然后再被锁定,再被狙掉,再补上。

治愈系的战场平均存活时间约为23分46秒。

薛晨风再次接管被狙掉治愈系的一个小队。

“补不上了。”她想,太费了。新的战略情况下,最消耗的就是治愈系。

万一真的医师数量告急,那她的最极限情况能保障多少异能者的正常战斗呢?

她不知道,肯定不能做到全部。

——

迫近昏暝,薛晨风会轻松很多,热成仪视力帮她定位所有活物,抓人团控的难度都在减小。

全局视野。

一发天鹰的子弹慢慢地飞过寂静的空气,在半空停住了,顺着子弹的轨迹向后梭巡,有一双狼崽一样映澈冷光的眼睛。通讯器里没人说话,都在等,阵地上一共八十五人,除掉还在异能失效期的,剩下六十二人。

四野寂静。

实验成功了。

尽快投入战场。

她拆开手边的装子弹的盒子,跟旁边蹲着的爆破系说了自己的想法。

珀尔震惊,张了一秒嘴:“老大,不是...”

薛晨风捏住他的手往子弹箱上放:“试一试,没问题的。”

男人蹲下都有两个薛晨风大,此刻被一只手按住,只好抱着对薛晨风盲目地信任,依照她说的做了。

“好,我们待会试试——”

薛晨风装填好“附魔”的子弹,提着枪,不动了。珀尔正要开口,看见薛晨风手里伤痕累累的天鹰,突然沉默了。

老大拿的那烧火棍,炸膛了也谈不上浪费物资。

天鹰的基础版,是当时为了快速投入战场匆匆改出来的版式,非常之符合斯拉夫地区的人均身体素质,但是实在是不好用,是威力大但是很憨的一版武器,现在几乎没有士兵用了——薛晨风这个精锐中的精锐还揣着它,跟揣着农奴制的理想上互联网的现代人一样。

薛晨风本人显然不嫌弃它。

珀尔转过头。

他们整队就没有一个人能看顺眼这跟火钳子——忒嫌弃。

男人服从命令,把剩下的全部过了手,又看薛晨风把盒子里已经处理过的子弹均匀洒在面前的一小块地面上,扬了点泥水上去,子弹外壳顿时变得斑驳。

“待会他们一过来先不要动,等到中间了我们送一场烟花,等前面的一回头我们就出来打。”

“现在呢?”

现在我们先后退,守株待兔。薛晨风没说话,只是比了一个往回撤的手势。她昨晚实验爆破子弹的时候,嗓子呛了太多烟灰硝灰,说话不太舒服,好像喉头含了一张细砂纸。

前几天无人机给这帮损塞轰蒙了,现在他们不论有没有干扰器开道都很谨慎。

暗处隐隐有风吹过草尖,抚过一双缱绻温柔的眼睛,最终送来了一点洋甘菊的清香。

男人抓住风的尾巴嗅了一口,低低的声音含笑,叹了一句:“在向日葵放肆生长的土地上抓到一只华国的小龙,太稀奇了。”

他的中文意外的标准,长身玉立神色虔诚,长着一张标准法兰西初恋脸,架着很文静的半框金丝眼镜,身上披着御风的大衣,很温暖的气质,命令却冰冷无比:“全员戒备,全频干扰导弹预备——”

黑洞洞的一排炮口对准薛晨风头顶的天空。

交火一触即发。

薛晨风放出去的滚珠仍然在天空动态巡防着,导弹到达的前一秒向薛晨风发出了尖锐的警报!

薛晨风陡然拉开了范围,向通讯器里报告情况。

导弹落下的时候却没有轰然的爆炸波,只有强烈到无法抵御的干扰波。

一颗导弹在她眼前爆炸,薛晨风被干扰波冲的一瞬发晕,她不能收回她的异能范围,并且更加尽力铺开,尽可能兜住更多的人,但这样她整个人都被定在原地,移动性大大减弱,而剩下的治愈系异能者已经全部待机了。

频道里没有任何一个治愈系回答,薛晨风倒抽一口凉气,显然后方预备的将领也明白了情况。

一句脏话在频道里颇为突兀,薛晨风看到导弹越过头顶,最终在一片黑暗中落在后方的土地上。子弹滑过空气,后方无人机匆忙迎上,普通人士兵一时间赶不上抽调的速度,战线缺了一道大口子。

那一分钟里薛晨风迅速反应,清点清楚她保护范围里有多少人,通讯器里的人。

不能被人包圆,她想,作为唯一的诺亚方舟,薛晨风掩护着所有范围内的异能者撤退。

这导弹的覆盖范围她暂时不清楚,但是如果被人定点打击就要全完。

治愈系是异能,她可以使用的始终有限,使用污染的话......那估计就能活她一个了。

与此同时,跟鸢尾一样漂亮的男人已经从御兽系异能者的报告中锁定了一个不起眼的位置——他加下一道命令:“别让她跑了,十颗导弹干扰——”

薛晨风骤然抬头,瞳孔缩紧。

十颗导弹砸下来的那一瞬间,薛晨风听见它轻轻叹了一口气。

薛晨风模模糊糊地想,又在嘲笑我了。

下一瞬导弹正中青年周身,深坑中有一个很小的身影,被薛晨风掩护撤退的士兵居然全部都没有受到影响,如同治愈系异能者还在保护这他们一样,有序且快速的拖着晕过去俄同伴撤退着。

薛晨风没有醒来,意识中有炸开似的疼痛,她想要避开意识中熟悉的尖叫,然而失败了,她精神一紧张就会头痛,是......很久以前的事情。

它在意识海里环绕着薛晨风,平息着她脑海里的惊涛骇浪,薛晨风自从上了战场,到现在三年多,精神状态就没有像今天这样不稳定过,它觉得很不对劲。

男人在二十分钟之后到达了深坑的位置,身后的覆面士兵没有动,他沿着深坑走近坑中央的青年,拎起了她的胳膊,目光扫过那张被尘灰掩盖着的脸,赞叹道:“真漂亮啊,很美,你们华国人就是这样。”

它透过薛晨风的意识看着他,精神系,很好,它等着了。

男人将他此行抓到的战利品带回了基地,志得意满,面对一堆仪器,它睁开眼,平视着面前的男人。

男人眼里闪过一丝欣赏,用很好听的音色问她:“你几岁了?”

它不说话,全身被捆缚地很紧,男人愉悦地笑着,并不因为问题被无视而感到冒犯,他这一趟找了很久,总算有所收获,所以对待薛晨风的态度很是温和,再次笑着问:“不记得我了吗?”

“太可惜了,你应该没有忘记这张脸的。”

它再次搜索一遍薛晨风的大脑信息,没有找到他所说的这张脸。

男人说的所谓记得这张脸不过玩笑,他坐在一边的椅子上,操控着显示屏,一行一行的字一个个跳出来,黑底绿字,像是什么远古时代的计算机显示界面。

姓名:未知

机械音念诵着,有一种很呆板的美感。

年龄(骨龄):20

所属异能系:治愈系,精神系,爆破系......

机器加载了一会,加载不出来,突然爆屏了,机械音还在念诵着:“腐蚀系....嘶啦...有异能反应系,音律系,雷电系,植物系,力量系...........”

男人的表情变了,他那双多情的,鸢尾一样漂亮的眼睛逐渐弥漫上不可思议的恐惧,好像直面了什么——

它笑着,转过脸,凭空出现一洞微笑着的血肉,缓慢旋转着,交漫缠绕着。薛晨风是机械的小孩,精致的木偶,也在跟着笑,如水的气质无端诡异起来。

试验台在明暗交错的光影里发出了尖叫。

一切都没有规律地扭曲起来了,它缓慢地铺开它自己的血肉,是占地球面积70%的山川湖海,是操控晨昏的绝对掌控力,是不可名状的恐惧,是来自地心的低频轰鸣,霎时间一切都不存在了。

男人的手一寸寸触到了时间的虚空。

血管爆裂,眼睛衰老成耄耋,双腿回复到婴儿,大脑像柔软的果冻被完整地从没有破损的脑壳里取出来片刻,又完好无损地装了回去。

它是什么?

是无穷。

是规则。

是砰然倒塌的认知,破墙而出的虚无。

“薛晨风”回到了自己的队伍,带着所有撤退的异能者——就像她从来没有离开过那样。

而特弗思的阵营里,消失了一队远道而来的神秘人物,就像是没有在地球上出现过。它带回了一颗玻璃珠,里面有一张面目模糊的,安静的,男人的脸。

特弗思全体人员没有对这一队神秘人物的消失有任何的反应,就好像他们不知道,完全没有记忆。

——

长风旷野,远方再次出现降落着的火光,薛晨风在意识的深处醒不来,也不可能醒来。

它蓦然想起那个叫魏北川的先生给薛晨风发的文档上,有一柱是这样的,年支偏印。

“跟生母缘分浅,若命运无多厄,则多为继母养育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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