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园祭晚会的钟声响起,如同在宣告对艾丹的公开处刑即将到来。
时轮学院的大礼堂内座无虚席,连走道上都挤满了闻讯而来的学生和老师。空气中漂浮着各种小吃摊的香甜气息、少年少女们兴奋的交谈声,以及一种名为“期待”的狂热能量。这份期待,主要源于一个在校园论坛上被顶到了最高处、标题极具煽动性的帖子——《震惊!年度最神秘舞台剧!‘狮心英雄’艾丹·里德携手‘惊悚主义’画派鼻祖伊芙琳,共同演绎一场颠覆你想象的视听盛宴!》。
艾丹,这位被冠以“狮心英雄”头衔的当事人,此刻正穿着他那身仿佛刚从战场废品堆里扒出来的破烂铠甲,面无表情地站在舞台侧幕的阴影里,感觉自己像个即将被献祭给邪神的贡品。
他无比确定,那个帖子绝对是弗洛林的手笔。也只有那个恶魔,才能用如此华丽的辞藻,将一场彻头彻尾的闹剧,包装成什么“视听盛宴”。
灯光昏暗的后台,被各种匆忙的身影和紧张的气氛填满。班长艾米莉亚正拿着一个大喇叭,有条不紊地指挥着灯光和音响组进行最后的确认。费利克斯和他的炼金术社员们,正围着一台复杂的控制器,调试着恶龙登场时的每一束激光。莱昂已经换好了他那套比艾丹的还要破旧的杂兵服装,正原地进行着热身运动,嘴里还念念有词:“要飞得更高!飞得更有型!”
‘他到底为什么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艾丹的内心一片死寂,‘他到底对“被打飞”这件事抱有多么深沉的热爱?这是一种什么新型的运动爱好吗?难道被那个少女心终结者打飞出去,是什么至高无上的荣耀吗?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了?’
“好了!各位!五分钟倒计时!”艾米莉亚的声音通过大喇叭传遍后台,“演员各就各位!灯光音响准备!我们的舞台剧——即将上演!”
伴随着这句话,礼堂的灯光缓缓暗下,喧闹的观众席瞬间安静下来,无数双眼睛齐刷刷地望向那被厚重红色天鹅绒幕布遮挡的舞台。
艾丹深吸一口气,感觉吸进肺里的全是绝望。他握紧了手中那本质感好到过分的剧本,迈着赴死般的沉重步伐,走到了属于他的位置。
幕布,缓缓拉开。
一束孤零零的追光灯“啪”地一下打在了舞台一角,精准地照亮了艾丹那身伤痕累累、反射着廉价金属光泽的铠甲。他站在雕花谱架后,面无表情,眼神空洞,仿佛一座被遗忘在角落里的骑士雕像。
他清了清嗓子,用一种连自己都觉得陌生的、仿佛已经四大皆空的语调,念出了开场白:
“……如大家所见,一位骑士出现在了舞台上……”
话音未落,手中的剧本便如约散发出微弱的金光。文字开始重组。
【……如大家所见,一位骑士出现在了舞台上。他身着饱经风霜的铠甲,那看似朴素的装束下,隐藏着的是一颗久经沙场、不为外物所动的强大内心。他沉默地伫立着,仿佛在用他孤独的身影,向这个喧嚣的世界宣告着属于战士的、无言的尊严。】
艾丹的眼角狠狠地抽搐了一下。
‘弗洛林你个混蛋!你还上瘾了是吧?!还“无言的尊严”?我这明明是无话可说!是被你们这群疯子折磨到语言功能退化的后遗症!我这身破铜烂铁哪里看得出饱经风霜了?这明明就是年久失修!我的内心也不是不为外物所动,是已经被你们折磨得不会动了!那是心肌梗死的前兆!’
台下的观众席里,已经有眼尖的文学社学生开始低声讨论。
“你们看到了吗?那个骑士的造型,和背后华丽的舞台布景形成了强烈的对比!这是一种象征!象征着在浮华的时代背景下,真正战士的朴实与格格不入!”
“没错!你看他的眼神,那是一种超脱了世俗的平静!导演太有想法了!”
艾丹听着这些若有若无的议论,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直跳。
‘不,那不是超脱,那是绝望。你们这些过度解读的家伙,能不能给我去看看脑子?你们的语文课是体育老师教的吗?还是你们的艺术鉴赏能力已经进化到了我无法理解的四维空间去了?’
他强忍着把剧本砸向导演席的冲动,继续念道:“接下来,将要登场的是本剧的女主角,集美丽与智慧于一身的公主殿下。”
舞台的另一侧,在柔和的灯光下,身着华美粉色长裙的伊芙琳缓缓走出。她气质沉静,面带忧郁,宛如一幅古典油画。台下立刻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叹声,为她的美丽所折服。
然而,当她完全走出侧幕,观众们才看清了她身后的东西。
一根闪亮的粉色锁链,连接着一只足有两人高的、充满了粉蓝色涂装与合金蕾丝边的巨型机械臂。这只狰狞而又梦幻的凶器,被她用一种与纤细身材完全不符的力量拖行着,沉重的金属臂体在特制的舞台地板上划出“滋啦滋啦”的刺耳声响。
整个礼堂陷入了长达三秒的死寂。
美少女与重型工业武器的组合,其视觉冲击力之强,让所有人的大脑都瞬间宕机。
艾丹手中的剧本再次发光。
【如大家所见,公主殿下拖着她心爱的宠物走来了。请不要误会,这并非某种超现实主义的行为艺术,而是公主殿下独特的锻炼方式。她相信,只有通过与冰冷、坚硬的机械进行日复一日的交流,才能更好地理解力量的本质,从而守护自己内心那片柔软的花园。】
‘守护个鬼啊!那是准备把所有人的花园都推平吧?!而且为什么又用“宠物”这个词?那玩意儿分明就是个攻城级武器吧?!有谁家的宠物是合金材质、需要用锁链拖着、还能用来打爆城堡的?你是把地狱三头犬当吉娃娃养吗?’
“现在,公主殿下将要向我们展示她的日常锻炼。”艾丹用一边在脑内吐槽,一边用平稳又麻木的语调继续着他的解说,“请各位观众不必惊慌,这只是最基础的热身运动。”
伊芙琳拖着她的“爱与希望之拳”,走到了舞台中央那座由炼金术社耗费巨资打造的、闪闪发光的新城堡前。这座城堡比彩排时那座更加坚固,据说连墙砖里都掺入了昂贵的记忆合金。
伊芙琳深吸一口气,她低声呢喃了一句“为了芙洛拉大人”,随即站稳马步,控制着那巨大的机械臂,对着面前坚不可摧的城堡,猛地挥出了一拳!
“轰——!!!”
一声巨响。
城堡没有像上次那样出现一个窟窿。它结结实实地承受住了这一击。然而,一股肉眼可见的冲击波以拳头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整座城堡如同被重锤敲击的果冻,剧烈地颤抖了一下,随即,从塔尖到基座,每一块“砖石”都开始发出耀眼的粉蓝色光芒,表面的魔法符文疯狂闪烁。
在全场观众震惊的注视下,那座坚固的城堡,竟然在光芒中缓缓分解,最终“哗啦”一声,化作了漫天飞舞的、闪闪发光的金色与银色亮片,如同下了一场奢华至极的金属暴雨,洋洋洒洒地覆盖了整个舞台。
伊芙琳站在“暴雨”中央,粉色的公主裙在亮片的映衬下显得愈发梦幻,而她身后那只还在散发着爱心光波的机械巨臂,则充满了毁灭性的美感。
艾丹:“……”
他已经快要无力吐槽了,麻木地念出了剧本上的新台词。
【……一拳之下,浮华的城堡化为尘埃。公主殿下用她的行动向我们阐述了一个深刻的哲学道理:真正的力量,不在于构筑,而在于解构。所有坚固的表象,在纯粹的意志面前,终将回归其最原始的粒子形态。这是一场华丽的、关于‘存在与虚无’的视觉辩证。】
‘不,这只是单纯的经费在燃烧。’艾丹很想这么告诉台下那些已经看得目瞪口呆的观众。‘你们知道那座城堡值多少钱吗?我听费利克斯提过一嘴,那材料费都够我十年的生活费了。就为了这么“哗啦”一下,变成一堆扫都扫不起来的亮片?这是什么败家行为艺术?你们管这叫哲学?’
“天哪……这已经不是舞台剧了,这是艺术!”台下一个戴着眼镜的学长激动地推了推眼镜,“这种表现形式,太前卫了!我从未见过如此深刻的……暴力美学!”
“解构主义!这就是纯粹的解构主义!”另一个女生激动地附和。
城堡的毁灭并没有让剧情中断。艾米莉亚扮演的侍女提着裙角,小心翼翼地绕开一地亮片,将一幅画轴交到伊芙琳手中。
“公主殿下,这是您订购的传世名画《星夜下的呐喊》。”
就在伊芙琳接过画轴的瞬间,整个礼堂的灯光“啪”地熄灭,刺耳的龙吼通过环绕音响系统从四面八方炸响,冰蓝色的冷雾从舞台边缘喷涌而出,瞬间笼罩了全场。
黑暗中,无数道蓝色的激光束划破夜空,巨大的龙影投影在后方幕布上展开双翼,猩红的龙目俯瞰众生。气势磅礴的交响乐轰然奏响,在乐曲攀至顶点的刹那,一束巨大的追光灯从天而降,精准地笼罩住了一个从升降台缓缓升起的身影。
西奥多,身着他那套华丽的暗黑礼服,张开双臂,仰头沐浴在光柱之中。这一次,他没有被闪到眼,显然是吸取了彩排的教训。
“我,听到了艺术的悲鸣!”他用咏叹调般的嗓音,通过被无限放大的音响,向全世界宣告,“凡俗的尘埃,只会玷污艺术的神性!那幅《星夜下的呐喊》,不该被存放在这片庸俗的废墟之中!”
艾丹面无表情地看着剧本上浮现的新解说。
【如大家所见,恶龙从光与暗的交界处降临。他并非邪恶的化身,而是一位孤独的艺术巡礼者。他的每一次嘶吼,都是对这个媚俗世界最沉痛的控诉。】
‘我求你做个人吧弗洛林!’艾丹的灵魂在哀嚎。‘什么叫艺术巡礼者?他不就是个来抢画的吗?!还沉痛的控诉?我只听到了经费燃烧的噼啪声和对观众耳膜的无情摧残!’
西奥多迈着优雅的步伐,穿过满地亮片,走到伊芙琳面前:“把它交给我!愚昧的凡人!只有在我那永恒寂静的万年冰窟里,它才能绽放出最纯粹的光辉!”
伊芙琳缓缓展开画卷,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是专注地欣赏着画作,冷淡地开口:“龙先生,你背后的灯光太亮,影响我欣赏画作的细节了。”
“艺术的价值,不在于收藏,而在于共鸣。”伊芙吞抬起头,那双蓝色的眼眸里,闪烁着芙洛拉教给她的、属于“惊悚派艺术家”的狂热,“你说你懂艺术,那么,你从这幅画里,看到了什么?”
西奥多愣住了,这句台词剧本上没有。但他很快反应过来,这是导演安排的即兴发挥环节!他立刻昂起头,用他最磁性的声音回答:“我看到了扭曲的星空下,灵魂无声的呐喊!那是一种超越了生死的、极致的孤独!”
“不。”伊芙琳摇了摇头,“我看到的,是宇宙深处不可名状的古神,在对这个渺小的世界发出呓语。这呐喊并非源于孤独,而是源于对未知的恐惧。”
两人的“艺术辩论”就此展开。台下的观众们听得如痴如醉,他们完全听不懂,但这并不妨碍他们觉得这很高级。
“象征主义与存在主义的碰撞!”
“不,我认为这探讨的是艺术创作中,主观情感与客观恐惧的二元对立!”
艾丹麻木地为这场跨服聊天般的辩论进行着解说,他感觉自己的脑细胞正在成片死亡。
‘我的天,他们到底在说什么?什么古神呓语?什么灵魂呐喊?这不就是一幅画吗?你们是从哪里看出这么多东西来的?还有台下那群人,你们为什么听得懂的样子啊?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觉得这对话像是两个喝醉了的哲学家在胡言乱语?是我有问题吗?难道是我有问题吗?!’
终于,伊芙琳似乎厌倦了争辩。她收起画卷,认真地看着西奥多:“看来,语言已经无法让我们达成共识了。而当艺术理念产生冲突时,最高效的沟通方式就是物理交流。”
她说着,缓缓举起了她那只巨大的、闪烁着粉蓝色光芒的“爱与希望之拳”。
“等等!公主殿下!”一个充满勇气的声音响起。
莱昂扮演的杂兵,挥舞着一柄木剑,勇敢地冲到了伊芙琳面前,张开双臂拦住她:“您先别动手!让我来保护……”
他的台词还没说完,伊芙琳的机械臂已经挥了出去。她本来是想对着西奥多来一记威慑性的“爱心光波”,但莱昂正好冲到了弹道上。
只听“biu”的一声,一发巨大的、由纯粹灵光构成的粉色爱心,精准地命中了莱昂的胸口。
莱昂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混杂着痛苦与满足的表情,他大喊一声“为了公主——!”,随即整个人如同被发射的炮弹,以一道极其标准而优美的抛物线,划过整个舞台,最后“咚”的一声,精准地落在了后台准备好的柔软垫子上。
全场掌声雷动!
“这个杂兵演员好专业啊!”
“飞出去的姿态太完美了!核心力量一定很强!”
艾丹继续念出了剧本上的文字。
【如大家所见,一位勇敢的士兵,用他的生命,为这场艺术的对决献上了最悲壮的开场。让我们记住他。】
‘记住他个鬼啊!他明明是自己撞上去的好吗?还有,他脸上那个满足的表情是怎么回事?被爱心光波打中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吗?你们看看他!他在后台垫子上甚至还比了个胜利的手势!这个世界没救了,真的没救了!’
“艺术的对决”正式开始。
伊芙琳的“爱与希望之拳”每一次挥动,都会带出漫天的爱心光波和星星特效,伴随着费利克斯友情添加的“少女变身”BGM。而西奥多则在他那套“个人演唱会系统”的加持下,每一次闪避都伴随着激光和干冰,动作潇洒得像是在跳一段现代舞。
而艾丹,则在一旁不停用麻木到平静的语调为这场闹剧进行着解说。
“如大家所见,公主殿下使出了一记右勾拳。”
“情况发生了惊人的变化,恶龙避开了这一击,华丽的灯光照耀在他的身边,这代表了艺术家对庸俗攻击的不屑。”
“关于刚才的这一幕,我们可以从三个方面进行艺术赏析。第一,从构图学上讲,公主粉蓝色的拳风与恶龙黑金色的残影形成了完美的视觉对冲;第二,从象征意义上讲,这代表了新生代艺术流派对传统权威的挑战……第三……第三……”
‘弗洛林你给我差不多一点啊!’艾丹已经开始想对着导演席咆哮了。
整个舞台变成了一场光污染的狂欢。观众们已经完全忘记了剧情,只是沉浸在这场前所未有的、华丽到极致的视听盛宴中。
最终,在一连串密集的“biu biu biu”声中,西奥多被一颗巨大的爱心光波击中。他并没有倒下,而是缓缓地单膝跪地,一手捂住胸口,脸上露出了悲壮而满足的微笑。他身后那巨大的龙影投影,也随之哀鸣一声,缓缓消散。
背景音乐切换成了最悲怆的交响乐。
西奥多抬起头,对着天花板,用尽全身的力气,唱出了他准备已久的“恶龙的绝唱”。
“……哦,孤独的星辰,请聆听我最后的悲鸣!艺术的火焰,在我冰冷的胸膛中燃尽!再见了,我未曾拥有的《呐喊》!再见了,这个不懂我心的凡俗世间——!!!”
歌声在礼堂中回荡,充满了不被理解的悲伤与高傲。台下,已经有感性的女同学开始默默流泪。
“太感人了……他只是想追求纯粹的艺术而已,他有什么错?”
艾丹麻木地念完了最后一句解说词。
【如大家所见,一位艺术的殉道者,倒下了。他的失败,是这个时代的悲剧。但他的精神,将化作星辰,永远照亮每一个孤独的追梦人。】
随着西奥多在特效烟雾中缓缓退场,舞台灯光再次亮起,宣告着这场闹剧的结束。
全场观众在经历了长达十秒的、震撼到失语的死寂之后,如同火山爆发般,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声。
“太棒了!这是我看过最棒的舞台剧!”
“神作!这绝对是足以载入学院史册的神作!”
演员们开始上台谢幕。伊芙琳、西奥多、艾米莉亚、莱昂……他们每个人都得到了英雄般的欢呼。最后,艾米莉亚笑着把一直躲在角落的艾丹也推到了舞台中央。
聚光灯再次打在他的身上。艾丹看着台下那一张张因为过度兴奋而显得有些扭曲的脸,听着那一声声高喊着“骑士先生”的狂热呼声,他那空洞的眼神中,第一次浮现出了一种名为“认真”的情绪。
他在思考一个非常严肃的问题。
现在申请退学,转去皇家军事学院,还来得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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