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往日

江南别院。

别院坐落在一个古镇里,巷口还算热闹,只是车一拐进去就只剩一条清幽的小巷。

建筑是从乾隆年间留下来的,占地700多平,院子本身就是一座精致的徽派建筑,颜色素雅,看起来复古简约。

祝卿安到的时候已经过了傍晚,她从车上下来,管家早就等在门口,替她拿了行李。

江南水乡独特的开合式窗棂彰显着古典韵味,白墙黛瓦,镂空花窗,庭院里的小路铺满了鹅卵石,人工水池旁边有一棵生长了百年的香樟树。

院子里有明堂、假山、屏风、天井,还有圆润的纸灯和叮铃作响的风铃,所有的一切都将中式审美发挥到了极致。

又穿过长长短短的回廊,一路上树影婆娑、月色溶溶。

但她没有丝毫多余的心思去观赏。

因为自己是被临时安排过来的不速之客。

她只知道住在这里的人是爷爷的旧识,除此以外一无所知。

所以揪着手指,一路屏气凝神,有些怯怯的跟在管家身后。

在家的几天祝卿安习惯了铺天盖地的辱骂和争吵,这座院子却安静的仿佛一开口就能惊扰了这半轮秋色。

直到主宅里走出两位老人,脸上带着笑容,面容慈祥。顾奶奶伸手揽着她,“这就是安安吧,可算等来了,快跟奶奶进来。”

祝卿安以往就很怕生,几乎除了父母的安排和从小一起长到大的人,就再没离开过北城。

这是她第一次自己一个人出门。

不知所措的感受像是藤曼一般缠绕在她的身上。

但那颗不上不下的心也终于落了地。

两位老人很好,对她很慈善。

她安安静静的,也不怎么敢多说话,生怕说错,就这么住着,生活平静、处之安然。

刚到的时候还会做噩梦,梦里都是声嘶力竭的争吵,明明是做梦,但是所有感官却比现实还要清晰。

所以总被吓醒,每当这种时候她就收拾了自己的画笔往屋外坐。

那天中午同样做了噩梦,但是来的久了,她终于开始慢慢放松下来,看庭院里没什么人,抱着袋子闲晃到别院的一角。

绕过走廊,看到一个竹子搭建起来的凉亭,里面放着石桌石凳,阶梯层层垒起。

她弯腰系好鞋带,兴冲冲地收拾了东西往腰间一别。

抿了抿嘴,看四下无人,偷偷顺着爬了上去。

她小时候被管的严,朋友不多,但好在北城公园多,竟然就这么跟边月和边野学会了上山爬树。

不时传来两声鸟叫,她握着笔,一笔一划极其认真。

从前她从来没有任何喜欢的东西,都是陈立南安排好了,她只管学就是。

素描、石膏、钢琴、奥数……

但是他交了学费,对她的要求可不是优秀。

没学过钢琴,怎么就弹不出十级的曲目?

没学过美术,怎么就不能把素描画得和央美考卷相似的水平?

……

他陈立南生出来的女儿,怎么会是需要努力才能成功的人?

她必须得生下来就是个天才!

便被统统扔掉,不准再碰。

但画笔还是被祝卿安偷偷藏了起来。

因为这是她发现的、唯一的,能让自己不被恐惧侵扰的时刻。

来之前素闻江南烟雨,洇润雨丝、薄雾朦胧才是这座城市的底色,她也以为自己会在湖边凉亭碰上一场大雨。

却不曾爬上屋檐竟意外撞进了漫天晚霞的光影。

晚风里,霞光将天际不断拉长,层层叠叠的闪烁着光,飞鸟掠过橘色天际,金色花纹望不到尽头,耳边还有若有若无的竹音呢喃。

落日熔金、恍若梦境。

或许因为同样爬至高位,她被唤醒了那晚天台的记忆,手中的画笔顿住,那封未写完的遗书钻入脑海。

连带着梦境顷刻间消散。

直至身侧传来声响,循声回眸,是个少年,她从没见过。

那人微微抬眸,正好对上她的目光,瞳孔漆黑,像是庭院里的那池泉水,冷冽而清透。

顾墨迟顿住顺着梯子往上爬的脚步,女孩而乌黑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五官精致、面容清冷。

一只手握着笔,衣摆和袖子上沾了些颜料,原本修长葱白的手指也被染上了不同的颜色。

另一个胳膊下还压着一张画纸,上面模模糊糊绘着黄昏的日落,还有大片的橘色天际。

海天相接,连成一片。

祝卿安顿了顿,没想到会有人在这个时候出现。

就像此刻,她也没想到有人会冒雨走到这里。

微风吹过来,难得的送来一丝凉意。

顾墨迟也收了伞走进竹荫下的凉亭,没再多说,话题到此为止。

祝卿安敛眸小声地解释。“没想到突然下雨了。”

正当她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时候,手机嗡鸣着震动起来。

突然的声音打破了两人的氛围,祝卿安下意识垂下双臂准备去拿自己的手机。

还没拿到,顾墨迟就把伞靠着栏杆,转头看过来。

“是奶奶。”

祝卿安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顾墨迟眉毛轻挑,垂眸接通了视频,下一秒屏幕正中间就出现老人的身影,“小迟啊,最近工作怎么样?”

耳侧传来男人清冽的嗓音,“最近刚忙完一段时间。”

或许是老人看出了他身后的场景,“怎么又跑到西山了,不是奶奶说,你现在都成家了,不是一个人了,别老是满脑子只有工作,得多花点时间陪陪安安。”

“你把安安一个人放家里像什么话。”

祝卿安原本规规矩矩地站在一旁,抿着唇听两人对话。

只是话题猝不及防的转到了她的身上,她蓦地僵直了背,眼神看向侧边,不敢乱动。

男人偏偏看过来,那视线让人很难忽视。

顾奶奶看他的反应恨铁不成钢的教育,“你笑什么笑,奶奶说的话你别不往心里去。”

祝卿安自知躲不开他的视线,偏头侧过来。

果然看到男人微微含笑的眼眸。

像雪山上的暖阳,温柔的洒在一片巍峨苍白之上。

老人的话音落地,就见顾墨迟拉住她的手腕轻轻一拽。

祝卿安毫无防备。

距离骤然收紧,她就这么猝不及防的出现在镜头里。

男人的体温透过夏季薄薄的衣服包裹住她的肩头。

“奶奶,人在我旁边,没把安安一个人放家里。”头顶传来他有些无奈又多了几分懒洋洋的嗓音。

祝卿安看向面前的屏幕,怔住半瞬。

没错过老人从严肃转变为一脸慈祥的表情,“安安也在呢,那就好,那就好,在西山还习惯吗?”

祝卿安下意识抬眸看了眼身侧的人,意外得撞入一道视线之中。

深邃而又晦暗不明。

她被他半搂在怀里,缩了缩脖子,闷声应道:“挺好的奶奶,很习惯。”

顾奶奶没错过两个人的互动,“你不用看他,你告诉奶奶,他是不是欺负你了,奶奶替你教训他。”

祝卿安微微一顿,不知道怎么就让奶奶误会了,连忙解释,“没有奶奶,他没有欺负我。”

站在一旁的顾墨迟默默看着,漆黑的眼眸里满含笑意。

老人微笑着,故作厉声教育道:“你看看,你老婆都知道维护你了。”

“我知道。”

一副任听发落的语气。

祝卿安能从屏幕的一角看到自己几乎被顾墨迟环抱在怀里。

体温从身后源源不断传来,甚至能感受到他有节奏的呼吸起伏。

男人手臂贴着她的,肌肉紧实。

她觉得后背发烫,耳根也泛起淡淡的红。

奶奶说:“你知道就行,那既然都在西山了,有空了要来家里吃饭啊,离得也不远。”

顾墨迟回复:“好,我们过两天就过去。”

“欸这就对了,哪有人刚结婚天天就知道工作的。”

顾墨迟察觉到祝卿安的身体越来越僵硬,丝毫不敢乱动。

又被点名教训的他微微俯身凑近,“我们知道了,这时间也差不多了,您老人家快去吃饭吧。”

没再继续往下聊。

“欸,没说两句话就又想着挂电话。” 老人措辞有些不满,但语气里又只是和小辈的拌嘴。

顾墨迟轻松的接下话题,“这不是您说的吗,人是铁饭是钢,您不吃我们也得去吃饭啊。”

“行行行,我不说了,安安过两天可得来看奶奶啊。”

祝卿安抿唇,乖乖的点头,“不会忘的奶奶,我们过两天就回去看您。”

顾墨迟:“挂了,您快去吃饭吧。”

说完屏幕就被掐断,没再拉扯。

祝卿安还没来得及缓口气,就因为额头传来的微凉触感僵在原地。

是顾墨迟。

他侧过身把手背轻贴到她的额头上。

浅浅触碰,祝卿安瞬时想到了领证那天的清晨。

只是这次不是猝不及防的接触。

祝卿安一双杏仁圆眼轻轻眨动,就连呼吸都放的极慢,好像哪怕一点微微的鼻息都会暴露出她此刻慌乱的内心。

男人手掌紧贴着,没有离开。

眼前的人眉目清朗,看起来无波无澜,只是表情有些略微严肃。

祝卿安不知所措,好在男人终于开口。

嗓音有些低沉的问:

“感冒了?”

顾墨迟的手也放了下来,这下彻底变成了两个人相视而对的站位。

她下意识地自己用手摸了下,摇了摇头,闷声道:“没有啊。”

顾墨迟还记得她上次发烧的时候,“那脸怎么这么红?”

因为刚刚电话的原因,两人距离很近。

近的她几乎可以数清男人眼下的睫毛有多少根。

祝卿安有些不自然微微挪开视线,想起刚刚在会场被撺掇着喝了几口,老老实实道:“刚刚喝了点酒。”

顾墨迟和她对视,表情也松动了不少。

看着她问:“酒量不好?”

祝卿安自觉有些丢脸,上次喝药出糗,这次喝酒又被抓包。

但也只能呜呜哝哝的承认:“不太好。”

还不忘给自己解释,“就是有点上脸。”

顾墨迟喉结上下滑动,没忍住低笑出声, “那能走吗?”

祝卿安终于撩眼看他,为自己正名,“能,没喝多。”

他懒洋洋的“嗯”了一声,伸手拿过被他放在一旁的伞,“那走吧,这雨还得下一会儿。”

雨势比她刚刚坐在这里的时候小了不少,只是看起来也没有要停的意思。

她也不能一直坐在这里,点了点头,“好。”

顾墨迟撑开伞,雨滴坠落在上面发出啪嗒声。

四下寂静,只有雨珠一滴又一滴,落得人心跳摇摇晃晃。

祝卿安垂眸走在男人身侧。

只是电光火石之间,她就跟前面点了一个鞭炮害怕被炸到似得,一个急转身咻得一下就从伞下冒雨又钻回凉亭里。

顾墨迟手上的伞都被推的震了一下。

他一时没反应过来。

扭头看过去,始作俑者已经跑到凉亭的最角落。

离他最远的位置。

一双眼睛眨啊眨,抿着唇,看竹、看雨、看风。

就是不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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