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手

土星,气态巨行星,永远刮狂风,重力微弱,土星环由90%的水冰颗粒构成,在太空中闪着冰冷的光泽。

2017年人类第一颗土星探测器“卡西尼”执行最后指令,坠入土星大气层,燃烧成土星的一部分。(1)

八年后的2025年。

苏晚想复刻“卡西尼”的行迹,计划坠入冰冷的弥纪庭。

手机震动,市政部门又发来灾控消息。

台风在沿海地区往复登陆,威力不减,全城公共交通将于晚六点全面停运。

包括地铁。

弥纪庭和苏晚在离家还有十站的陌生站点下了地铁。

几个工作人员在做停运前的检查,倒灌的雨水冲刷着出口台阶,汇成小瀑布。

苏晚抱着小鱼缸,说不上饿也说不上累,只是塑料袋里两条金鱼的氧气少了,急需换水,否则很快就会窒息。

“走吧。”

弥纪庭牵她走向地铁站出口。

雨水扑面,他们挤进一辆出租车,弥纪庭向司机报出一个苏晚没听过的地址。

“弥老师,你在这座城市有几个家?”

苏晚用他递来的手帕擦脸上的雨水。

弥纪庭也在用纸巾清理衣物,“只有这两处,需要的话,可以再买。”

她被他的目光盯上,忙摆手,“看我做什么?我又不需要。”

二十分钟后。

出租车停在市中心最贵的公寓区,大堂安保认出弥纪庭,撑伞迎出来。

“弥老师,弥太太。”

电梯直达顶层。

弥纪庭开门,苏晚先进去,这是一套极简大平层,透过落地窗,可以看见外面风雨交加的夜色。

“过来,录入你的指纹和瞳孔锁。”

弥纪庭在门锁系统上操作。

他的手托起苏晚的下颌,让她看向摄像头。

“今天只是临时路过,以后应该不会再来。”

弥纪庭笑,“有备无患。”

这是苏晚第一次来到弥纪庭的这一处私密住所,以为不会有她的拖鞋,正犹豫是否要光脚,弥纪庭却从玄关柜里取出一双崭新的拖鞋。

亮黄色的皮卡丘联名款拖鞋,和她在家穿的那双一样。

“我去给浴缸放水。”

弥纪庭接了鱼缸和装金鱼的塑料袋放在岛台上,往浴室方向走。

苏晚换好鞋,开一盏暗灯,在客厅里逛。

这里的设计风格和他们常住的家一样,极简,冰冷,缺乏生活气息。

她拉开靠墙柜子的抽屉,没找到剪刀,索性用牙咬开塑料袋,把两条丹凤金鱼倒入鱼缸。

金鱼入水就活跃起来,彼此环绕游动,相处得还算融洽。

苏晚想起老周的叮嘱,洒了几粒鱼食,而后,对那条蓝丹凤说。

“喂,弥纪庭!你体型大些,要让着你的朋友。”

那被叫做“弥纪庭”的蓝丹凤真的悬停下来,等另一条银白肚腹的丹凤先进食。

这一幕恰好被走出浴室的弥纪庭收入眼底。

弥纪庭。

她用他的名字称呼一条金鱼。

弥纪庭嘴角微扬,随即又恢复一贯的冷静,可事实上他这一整天都处于刚才那样的失控里。

他自诩情绪稳定,但今天在城中村他不仅当众抱苏晚,还蹲下为她擦拭鞋袜。

更出格的是,在地铁穿越隧道的一分钟黑暗里,他吻了她,甚至产生了更进一步的冲动。

幸好地铁驶出隧道,光重新涌入,苏晚推开他,让他瞬间清醒,避免了更不理智的行为。

地铁因台风停运,他带苏晚来这儿,电梯里还心不在焉想那个吻,想从她唇上攫取更多甜。

“饿不饿?”

弥纪庭单手撑在岛台边沿,问完才意识到毫无意义,他们早晨吃的那点食物早消耗完了。

苏晚的眼神中带着疑惑,“你这么问,不会是希望我给你做饭吧?但是,你这里好像也没食材?”

她环顾这间空荡、冰冷的屋子,没有人气、缺乏温度的屋子。

“这种天气……外卖也没了。”

弥纪庭走到落地窗前,望着外面风雨飘摇。

“那今晚只能挨饿了!”

苏晚脱下贝雷帽扔在岛台上,扶着台面,脱去及膝袜。

她的手指拉起Polo螺纹裙的下摆,却没有进一步动作。

“这儿有睡衣吗?”

“我拿给你。”

弥纪庭握着手机回到她身边,轻拍了下她的肩,“先去泡澡,天冷。”

说话间,他自然地捏起她随意丢在岛台上的袜子,团成一团,握在手里。

苏晚跟在他身后,笑问他,“弥老师这是准备帮我洗吗?”

“洗澡?”

弥纪庭忽然转头,脸上没什么表情,一本正经地反问,“需要我帮你洗澡?”

他的话音落下,苏晚脑中立刻浮现出令人脸红的画面。

她感到脸烫,“不太需要!”

说完一口气冲进浴室內间,关门,反锁。

浴缸的水还在哗哗地流。

苏晚捂住发热的脸,在水台边缓了一会才去关水龙头,脱下裙子和内衣放入洗衣篮。

沉入浴缸温水,再出水,呼吸。

手机计时显示两分钟,这是她的新极限。

叩叩。

內间门被敲响。

弥纪庭的声音从外传来,“睡裙挂在门把手上?”

“不好,太凉了,等我两分钟,我擦干了自己来拿。”

苏晚扯过浴巾裹住身体,将湿发拨到一侧肩前,打开了门。

冷空气涌入,她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下。

脚底的水让她一个打滑,险些摔倒。

弥纪庭伸手想扶她,却意外扯掉她身上的浴巾。

滑落的瞬间,二人都愣住。

苏晚慌忙抱住双臂遮挡。

弥纪庭迅速转身,声音低沉,“抱歉。”

他用反手递睡裙给她。

苏晚抱着睡衣,看着弥纪庭挺直的背,突然笑了一声。

“弥老师,如果我们这样还能相安无事,那这病怕是真的很严重了!”

弥纪庭站在原地没有动。

其实他把她的睡裙送到就可以离开,但他没有走。

苏晚喊着他的名字绕到他面前去,发现他仰头看着天花板,在刻意避开她。

一种陌生的胜负心催动,她伸手勾住他的脖颈。

他低下头,呼吸逼近。

她问他为什么不敢看她,“正常夫妻接吻后会做的事,你一点也不想做?”

“……”

弥纪庭的喉结在衬衫领口滚了几下,很轻地叹了一声,听不出情绪。

“刚联系上齐颜,他说从家里带他妈妈做的晚餐过来,再有半小时就到。”

“齐颜?如果不是知道你和他的性取向正常,我一会见了他,可能会直接甩给他一巴掌。”

“……”

弥纪庭看向她,意识到她未着寸缕,迅速移开目光。

“苏晚,我不会让自己出现任何女人方面的问题,你大可放心。”

苏晚继续笑着,语带自嘲,“弥老师,也亏得是我和你结婚,换成其他人,外面早就传遍了你的八卦,说你不喜欢女人或者说你不行。”

说着她走向岛台,把睡裙扔在岛台上,抱起鱼缸准备回卧室。

“苏晚。”

身后,弥纪庭似乎跟上来。

他扣住她的手,将她摁在卧室门上,低头吻住她。

苏晚的呼吸被封住,含糊着说,“能不能让我先放鱼缸?”

弥纪庭接走她手里的鱼缸,放在门外的高桌上,然后托着她的腰抱她起来。

“弥老师,我想去窗边听着雨声,你拉上窗帘。”

“你确定?”

弥纪庭看了一眼窗台,用他的西装裹住她的后背,然后照做。

他让她靠着软垫,捏住她的脚踝,折她的膝盖。

干燥的指节压她的关节,摁得完全没规律。

第一次到也许还没有两分钟。

苏晚却像熬过了整整两分钟的浴缸水下窒息,趴在他的肩上,大口呼吸。

又冷又热的晕眩,一直没消失。

她闭着眼睛,刚摸到弥纪庭的唇,他的唇便又贴过来,吓得她偏开了头。

“够了我不要了。”

她自己并不知道,嗓音里带着满足的懒,还有一些积攒的怨恨。

刚在浴缸里试过了,她的窒息极限只有两分钟,多一秒都承受不住。

“先睡。”

弥纪庭抱她去床上,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冰冷。

或者说,从苏晚蓄意的计划开始,弥纪庭的情绪一直很冷漠。

就连刚才那一刻,他的呼吸也没有紊乱,像一台精密机器,高效精确地送她到了。

浴室响起淋浴的水声。

苏晚平躺在被子里,感到浑身乏力。

脑海中出现曾经看过的纪录片,“卡西尼”最后传回地球的画面里,它高速下坠,擦着银白的土星环,直到彻底毁灭。

苏晚想着刚才忽然就很讨厌这样的自己,也更讨厌对她毫无动容的弥纪庭。

迷糊中睡着了。

再次醒来,是被浴室的电话吵醒。

弥纪庭推门出来,头发是干的,也穿好了衣服,在用某种非英语的外文打电话。

“Auf Wiedersehen。”(德语:再见。)

苏晚好奇地点开手机翻译app,才知道他说的是德语,一种听起来又拗口又古板的语言。

“吵醒你了?”

弥纪庭在床沿坐下,俯身想要吻她。

苏晚还处在之前的状况里,自我认可极低,头稍微一动就很疼,便没有彻底避开他。

“走开。”

他的吻落在她的嘴角。

她闻到了熟悉的淡烟味,本是她以往习惯的气息,此刻却变成难以接受的。

“你身上有味道,离我远点。”

弥纪庭撑在上方看她,“正好我有个紧急会议,要赶去研究所。如果你觉得累……”

“别想丢下我。”

苏晚边说边撑起来,因为头晕,不得不靠在弥纪庭身上。

“让我缓一缓。”

“三分钟后,我们出发。”

弥纪庭把她拉到怀中,让她靠在颈窝处。

内衣和袜子已经洗好烘干了,但她把睡裙丢在客厅里。

弥纪庭只能抱着她去衣帽间挑衣服。

苏晚没有力气仔细挑,故意扯下一件他的黑衬衫,又拿了他的一条领带当作腰带。

这样搭配起来,勉强算是可以外出的打扮。

岛台上的金鱼游得正欢,旁边放着齐颜送来的晚餐。

苏晚喝了一碗热乎乎的汤,回卧室门外抱鱼缸。

弥纪庭连人带鱼缸抱起来,一起进电梯,下楼。

车库,齐颜已经在等候。

“弥老师,太太她怎么了?”

弥纪庭停下步子,拉开车门,语气平稳,“哦,忽然有点感冒,撒娇呢。”

齐颜没再多问。

苏晚把脸和鱼缸都埋在弥纪庭的怀中,无声地翻了个白眼。

等上了车。

苏晚转个身,放下鱼缸在脚边,跨坐在了弥纪庭腿上,还故意往他身前挤了挤。

她和他鼻尖抵鼻尖,却气得牙齿打颤。

“弥纪庭!”

她的声音倒是不大,还要顾及前排开车的齐颜。

但她刚一喊完,后排隔板缓缓升了起来。

车内暗下来。

被她喊着名字的男人目光微微下压,看着她。

弥纪庭抬了修长的手帮她拨开汗湿的额发。

“你缓好了?还要吗?”

“……”

风雨中,车子平稳驶入地下停车场。

苏晚的衬衫已经皱得不成样,弥纪庭脱下自己的西装披在她身上,帮她系好扣子。

“去休息室等我。”

他下了车。

苏晚想起什么,扯住他的胳膊,仰头问他,“那两条金鱼,想好名字了吗?”

弥纪庭低着眸,轻抚她的脸。

“你来取吧。”

“蓝色的叫卡西尼,白色的叫……恩克拉多斯。”

弥纪庭微愣,笑道,“你还知道土卫二的名字呢?”

他边问边俯身吻她,似乎并不预备听她的答案。

会议室,在顶层走廊的尽头。

休息室在另一头,室内亮着一盏暖黄的落地灯,苏晚挪椅子到落地窗边,听着外面的雨水。

2017年9月15日。

探测器“卡西尼”成功坠入土星的炙热,成为土星的一部分。

而她坠入弥纪庭的过程漫长又充满未知。

但有一点很确定,她的行向不会变了。

(1)引用自NASA新闻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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