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去山庄出游的事情,在全员没有异议的前提下,林雅君和温如华当晚通了个电话,周末之行很快就被敲定下来。
一晃眼到周五,温年下午没有课,回家去接温如华,行李已经提前准备好,大致收拾了些换洗衣物。
温年从车库开出那辆白色新车,一路驶向虞宅。
春日微风里,花园里月季和海棠开得娇艳,林雅君得知她们要来,早早就候着了。
她们不是第一次来虞宅,温如华一直很喜欢花木,跟主管花卉护理的白姨,头次见面就聊得忘怀。
用完午饭,温如华去花园散步消食,顺便找白姨聊天。
温年知道这是给她和亲生母亲创造独处机会,只柔和地笑着,默契地装作不知道,和林雅君就待在庭院里。
午后微风阳光正好,她们一起晒了会太阳,闲聊着,很自然就提及到往事。
对于往事,她们并没有避讳谈起,林雅君是相处很舒服的那类人,历经岁月身上愈加沉淀的温柔气质,比起她的亲生母亲,更像是个阔别已久的好友。
林雅君问她:“小年,楼上房间里有相册,要不要去看看?”
温年笑着点了点头。
相册被单独放起来,在二楼走廊尽头的房间,是间婴儿房,窗外正对着花园,是观看花园繁花的最佳视角,里头物件齐全,样样精致,以水蓝色为主色,童话风十足,能看出来布置者的用心。
房间被打理得干净整洁,难以见到一抹灰尘。
温年被林雅君挽着手,走到桌前,看到她拿起一个相框。
上头的幼童穿着复古蓬蓬公主裙,面容白皙圆润,眼睛乌黑透亮,眉心一点红痣,可爱又漂亮。
温年能依稀看出跟现在的自己,有着几分眉眼相似,轻笑道:“我小时候还挺胖的。”
林雅君笑道:“你是足月生下来的,哭声嘹亮,很健康,周岁时桌上各种物件你都不抓,就盯着齐斯手里的麦克风,一拿到话筒,就咿咿呀呀地唱起来,你爸当时还说,这嗓门唱歌肯定好听,等你大上一些,把你送去市里的唱诗班。”
温年是没有三岁前的记忆的,此时听着小时候的事情,感觉陌生又熟悉,在这样娓娓道来的话语里,不自觉想象起那时其乐融融的场景,眼角泛起温柔笑意。
视线瞥到旁边的相片,长相漂亮的男孩,七八岁时,正是雌雄难辨的时期,白衬衫西裤。
怀里抱着的女童,笑眼可爱,穿着荷叶边的蓬蓬裙,调皮地伸手抓他的头发,男孩没有避开分毫,而是任由女童揪住一簇发梢。
镜头恰好捕捉男孩眼里,瞬间闪过的无奈笑意。
可是一晃下一张照片,刚刚还恶作剧得逞,笑得可爱肆意的女童,顿时变了副模样,咬着唇,幽怨地盯着,抱着她垂目瞥来的男孩,瞧着很委屈。
林雅君循着她的目光看去,忍不住轻笑:“这是你快三岁的时候,你很黏齐斯的,见到就只要他抱,环着他的脖子,怎么都不肯放手,被长辈打趣是小媳妇,也还是一直笑。”
指腹落在第二张照片:“这是你以为齐斯要松手,吓得你以为要摔下来,特别委屈地说,齐斯哥哥最讨厌了,可是没过一会,又亲热地抱着他的脖子,说齐斯哥哥最好了,以后要嫁给他当新娘。”
温年听着幼年的自己,竟然对着周齐斯说过这样羞耻的话,脸颊有些发热。
又想起领证那天,她误以为周齐斯要松手,结果只是男人所做的恶作剧。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尽管男人面容褪去青稚,骨子里还是如出一辙的幼稚。
温年陪林雅君看了会照片,意外瞥到一张五人合照,初春盎然,在他们身上撒下温柔春意。
其中有个高大英俊的男人,眉目英挺深邃,手搭在男孩肩膀上,跟他有五六分相似。
很容易看出,这是周齐斯早年去世的父亲周晚园,也是虞家夫妇的旧友。
林雅君瞥过照片里的旧友,眼眸里流露出怅然,像是轻叹般开口:“晚园也是太狠心,齐斯当时还那般小,就舍得离他而去。”
窗外阳光尽撒地板,浮动成暖粼粼的光斑,林雅君轻握住温年的手掌,轻声嘱咐:“近来雨水多,尤其是夜里常下雨,小年,若是齐斯最近心情不佳,还请你多担待些。”
温年轻轻摇了摇头:“是我受齐斯照顾多些……他是讨厌雨天吗?”
林雅君深深地叹了口气:“晚园是因为雨夜车祸去世的,别瞧着齐斯看起来凡事随性,每逢四月底的雨夜,他总是不着家,他不说,我也知道他心里多半不是很好受。”
温年闻言微怔,回握住她的手。
心头蓦然想起,陪她在医院的那个雨夜,周齐斯是独身一人回去的。
进来时没关严门,温年抬眼晃然间,门缝似有黑色衣角掠过。
可是一眨眼,那抹黑色便消失不见,不知道是不是她一时眼花。
“小年,怎么了?”
温年听到林雅君的唤声,收回目光,很轻地摇了摇头:“没什么,就是看到门没关严。”
林雅君把相片小心放回原位,目光不自觉在旧友身上多停留了几秒,再开口的时候,语调已然恢复往日柔和:“大概是进来时没注意。”
晚间用完餐,虞怀遥出差结束,赶回家中,她这位父亲,话不多,气质儒雅,每朝着她看来时,眼里总是带着重获珍宝的珍惜意味。
他们围在客厅闲聊了会,因着明早要出发去青山,便早早散了。
温年有着自己单独的房间,整层楼大半被打通,相当于一个套间,有洗浴室、衣帽间、书房,以及放映厅。
温如华有些神经衰弱,身旁睡不得人,就安排住在隔壁,这几间客房,是设计之初,专门给她到家来的朋友准备的。
睡觉前,门被敲了敲,温年打开,是何姨站在门外,手里拿着杯牛奶。
温年接过牛奶,发现何姨定定地看着她,眼里一直带着慈祥笑意。
“何姨,怎么一直看着我?”
何姨稍稍回神:“小姐这模样,跟太太年轻时有几分神似,刚刚一晃眼,都差点以为是太太站在这了。”
温年笑道:“下午跟妈一起看了会照片,确实是像的。”
“随了太太的温柔漂亮。”何姨开口道,“也有先生的书卷气。”
温年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微抿唇角泛轻笑意。
何姨说:“时候也不早了,小姐早些睡,明天还要出行。”
在何姨迈步前,温年轻声叫住了她:“齐斯……下午回来过吗?”
“倒是没见着。”何姨说,“本来是说下午是要回来的,不过可能是临时公司有事,估计要晚些着家了。”
温年微点了点头,又说:“何姨以后就跟大家一样,叫我小年就好,也记得早些睡,晚安。”
“小年,晚安。”
何姨送来的牛奶,只有小半杯,是正合适的用量,温年回到房间就喝完了。
在睡前牛奶的助眠下,温年渐渐沉入睡意,半梦半醒,听到窗外晃荡的雨声,不连续地敲打玻璃窗。
思绪清明一晃,温年突然惊醒。
瞥向窗外,外头夜色弥漫,以为是梦里的雨声,在这刻与现实重合。
喉咙有些发干的不适感,温年起身,想下楼倒杯水喝。
走到门前,伸手拧开门把手。
也就是这时,夜色安静里,门外传来由远而近的脚步声。
长长走廊被昏暗笼罩,仅有顶部零星几盏夜灯,浅浅映照而下,漆黑眼眸隐在夜色,男人领带半解,抬眼看来,裹着外头一身冷冽的寒风气息。
温年半握着门把手,轻声开口:“这么晚回来啊?”
“公司有些事。”周齐斯淡声开口,“温老师早些睡,明早还要出发。”
“你也早些睡。”
却在稍稍错身时,温年瞥到男人手背的伤口,刚好落在浅浅灯光下,是长达四五厘米的划痕。
而伤口的主人,却浑不在意似的,甚至没有做任何的防护措施。
温年记得下午聊天时,林雅君有提过她小时候性子调皮,皮肤又白嫩,身上经常不知道从哪带回青紫的磕碰痕迹,所以房内常年备着药箱。
温年眼见着这道修长身影,即将擦肩而过,急声轻喊:“齐斯,等会。”
她话说得有些急,下意识伸手半握住男人手腕。
明明是这样冷性的人,触及的腕间皮肤,却比她的温度要高上不少。
“房间里有药箱……”温年对上周齐斯偏头,朝她瞥开的目光,微顿,随即轻声开口,“看着有些疼,至少要先处理一下伤口。”
说完这话,温年有些担心男人会直接走掉,并没有松开手指,而是轻轻半圈着他的手腕。
在这场裹着夜色的对视中,有那么一个瞬间,温年都以为周齐斯会拒绝她了。
可只是稍稍眨眼的间隙,男人微扯薄唇,表达出几分默许的意味。
温年这才收回手指,回身从房内找出药箱,却意外瞥到角落处的立式饮水机,垂目,拿出所需的医用用品,再次走到门口时,朝前瞥去。
周齐斯确实没有离开,只是随意倚在对面门外。
温年朝他走近,半垂下眼睫,淡色灯光映落柔眉浅目,口吻柔和:“稍微抬下手。”
周齐斯也没多说,只是配合地半抬起手,另一手随手接过,她怀里抱着的各种用品。
温年用医用棉签蘸了酒精,先给伤口周围小心消毒,刚刚只是意外瞥到,现下近距离仔细看去。
所幸伤口划痕比较浅,可由于手背血管丰富的缘故,漫延而开的血痕,看起来还是有些瘆人的。
温年用止血药粉,稍稍铺了层,贴上一层医用纱布,用着绷带环形包扎,她之前学过各类急救知识,也处理过受伤学生的简单包扎,手法娴熟轻柔。
“温老师,你这是一心要把我裹成木乃伊么?”
温年一心想着包扎,很控制自己的力道,担心过松达不到效果,过紧又不利于血液循环。
此时冷不丁听到这样一句话,垂目一看,骨感修长的一只手,被她包扎得很严实,看起来也确实像木乃伊。
温年微顿:“看得是有些丑,等伤口完全止血住了,就可以摘掉了。”
抬眼看去的目光,眼里却写满了担心他回房就会扯掉的担忧。
周齐斯微扯唇角:“我还是懂得尊重旁人的劳动成果。”
温年轻点了下头,扶着他的手,稍稍左右偏动,检查血液是否循环。
“我听到外头雨下大了,回来路上还顺利吗?”
随口的一句话,温声细语的,踩着窗外渐响雨声的尾尖。
周齐斯半阖着眼眸,蒙着微光的过长眼睫垂下,在眼睑处落下刀锋般的小片阴影,半遮着不分明的神色。
过了有那么一小会,周齐斯才懒怠出声:“温老师。”
“你是在同情我么。”
温年一愣,脑海里瞬间晃过,房门外那截黑色衣角,顿时意识到她随口的一句关心,在此时此刻,有多不合时宜。
抬头,对上男人眼里一闪而过的轻嘲。
只是这么一眼,温年却明显感觉到,不同于刚跟她讲玩笑话的随性模样,此时的周齐斯,周身笼罩着比起白日,更为漠然的疏离感,仿佛竖立一堵高墙,与浓深夜色融为一体。
仿佛退回到他们最初疏离的时刻。
随着手间温度被抽走,两人之间重陷夜色寂静。
温年垂下眼睫,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一时只顾着将剩余绷带收好,又将周齐斯手里的其他用品,一样样放进带出来的小纸袋里。
一齐递给周齐斯。
周齐斯并没有多做停留,落下道淡声的多谢,转身离开。
温年静静站在原地。
却还是在眼前背影消失前,温声道:“别碰着伤口,会疼。”
—
温年回到房间,接了点水喝,喉咙的那股干涩,才稍稍得以缓解。
此时她也完全清晰地意识到,原来下午时门缝掠过的那抹黑色衣角,并不是她一时的错觉。
周齐斯的确是听到,林雅君和她之间的谈话。
窗外雨声渐落屋檐,发出不连续的圆润啪嗒声,重新躺下的温年,侧脸半陷进柔软蚕丝被里。
也许是心中记挂着事,她睡得并不是很安稳,还断断续续梦到小时候的事。
第二天,温年听闹钟按点起床,在房间穿戴齐整后,在走廊处碰到周齐斯。
视线不经意瞥过他手背,她昨晚缠上的纱布,并没有被男人随意取下。
“齐斯,早好。”
“温老师,早好。”
只是这样六个钟头过去,周齐斯就已然重归神情从容,仿佛昨晚的小插曲,只是她做的那么一场梦。
到了客厅,听何姨说,原来三位长辈早就在一小时前出发了,说是外头春光正好,该及时出发。
温年大致能猜想到,这是长辈们给他们小年轻制造独处的机会。
不禁想到,长辈们大概以为他们的进度还在相处阶段,不知道得知他们已经领证后,又是该是作何反应。
还在想着,何姨瞥到周齐斯手掌的纱布绷带,顿时哎呦了声,担忧地问:“这是怎么了?”
周齐斯不甚在意地说:“不小心碰着了,没多大伤。”
何姨瞧他神色如常,才稍稍放下心:“平日里也该小心些。”
“知道了,何姨。”
他们在餐桌旁简单用完餐,然后把随身物件放到后座。
周齐斯坐进驾驶座时,偏头看到副驾驶上的年轻姑娘,从随身的米色挎包里,拿出更换的医用药品。
“昨晚下了一夜的雨,担心会受潮,还是勤换些好。”
眼前姑娘说这话时,窗外阳光浅浅染上她的发梢,眼眸里写满了认真。
周齐斯没开口。
温年当他是默许,半垂眼眸,动作轻柔地将绷带拆开。
“周齐斯。”温年难得念他的全名,认真解释道,“我没有同情你。”
她昨晚睡前想了好一会,还是尽量想把心里的想法,早些跟他讲明,并不想造成产生隔阂的误会:“我已经从你那接受过多次好意,包扎伤口这种小事,也算是我力所能及能做的。如果换做是我受伤,或是深夜还没有归家,我知道,你也不会坐视不理的。”
“毕竟人和人之间的相处……是需要互相付出的。”
周齐斯闻言,目光直直落在她脸上,足足过了好一会,才开口道:“温老师,有人说过你是很较真的性格么?”
温年眼眸里露出几抹浅笑:“是古板无趣吧。”
“这可有些糟。”周齐斯懒声开口,“我对你评价是较真,而你对我评价是我行我素。”
温年听出男人有意揭开那篇,难得用了句俏皮话接道:“所以我们进了一家门,是有道理的。”
这话一出,温年好一会没听到周齐斯回答,垂眼,有些难为情地说:“我是不是……还挺不适合说这种玩笑话的。”
周齐斯口吻里几分意味不明:“有种笨拙的可爱。”
温年被他突然的一句可爱,眼睫微颤了下,莫名脸热,只顾着闷头,继续给手掌缠绷带。
动作有些急,却在几秒后,突然反应过来她有些没轻重的力道。
又把动作放缓。
温年轻声说:“手上血管很多,要是伤得重,指不定会怎样,以后还是要注意点,小心别再伤到了。”
“一般一两天更换一次就好了,我看近些天天气还好,也不用太勤,伤口所幸不是很深,好好处理一下,应该是不会留疤的。”
“温老师,你难道不想问我是怎么伤着的?”
温年闻言微顿,才意识到她刚刚一直在碎碎念。
没等她开口,周齐斯微掀唇角,自顾自开口道:“大伯得了样古董瓷瓶,昨晚找我一同看,却太过激动,反倒失手摔碎了。”
男人语调随意,听着就像是玩笑话,完全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温年瞥了他一眼,有些无奈,想着时间有点晚了,也该出发了,轻抿唇角:“伤口是不是还有些疼?我看路上有些远,还是我来开车吧。”
周齐斯不甚在意地开口:“这点小伤,倒不至于动不了手。”
“还有温老师,我不是你班上的小朋友。”
温年顿时意识到她职业习惯作祟,下意识用了轻哄小孩的语气,一时却忘了面对的是个大他五岁的成年男人。
“小朋友都知道怕疼,不会让自己轻易受伤。”温年想起男人昨晚对伤口浑不在意,又轻声补充道,“也不会带着看着就很痛的伤口,跟没事人一样乱晃。”
周齐斯唇角微扯,薄唇轻启,似是觉得听到什么荒谬的玩笑话。
“所以温老师的意思是,我比你班上的小朋友,还要不听话?”
“你跟听话两个字,哪里有一点关系了……”
温年微仰起头,才惊觉他们此时靠得有些近,刚刚一心包扎伤口,没能注意到他们之间渐渐缩短的距离。
清冽的木质气息,似有若无地萦绕过鼻尖。
周齐斯非但没有退开半分,而是就着这个姿势,稍稍倾身,目光直直落在她脸上。
那股迫近的木质气息,似裹着烫,随着如有实质般的视线,在白皙脸颊落下灼热温度。
他的口吻几分懒怠。
“所以温老师,你打算怎么教我听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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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问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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