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念小时候随董氏去过远房表兄的喜宴,她依稀记着,当时董氏去了趟金铺,特地打了一对龙凤镯子赠新人。
只是沈大公子明日行的是纳亲宴,正式婚仪的大日子还未到,清心月梅年纪小不懂嫁娶习俗,她也无处问长辈。
若是追到杏园请教长公主,不免显得大动干戈,保不齐还惹来谢砚不愉快。
因顾念慢慢揣摩出来,他不喜欢旁人将疏雨轩的事情搬到长辈面前评理论公道。
顾念不想失礼于人,她虽不懂沈蕴礼的官职高低,可一个尚书府大公子便已足以彰显他的出身。届时必然有不少世家子弟前去捧场作客,她不愿丢了侯府的脸面。
更何况,谢砚说他俩既是同袍又是好友,想来二人关系匪浅,于公于私,她空手而去都不成体统。
谢砚洗沐过后去了显松院见谢震,顾念下午得空,带着月梅和清心出了侯府。
顾念打算在城中逛逛,也好尽快买定贺礼带去沈宅,她特地带上月梅,因她是侯府出身见过世面,能帮着参谋几句,也显心中有底。
最后还是买了传统的金器,因不知沈蕴礼妻族是何出身,思前想后,宁可稳妥不出彩也别出错。
谢砚当夜没来疏雨轩,月梅悄悄打听,他晚饭也留在了显松院,应是有要事与老侯爷相谈。
顾念心道他才从围场归来,怕是遇着了些难题,人人各有忙通,谢砚更不是惫懒闲散之人,她不必每日翘首盼望丈夫守在身旁。
次日一早,她才梳洗妥当,谢砚已坐到桌前待她一同用早膳。
二人对坐默默吃完,这便一同登上马车。
谢砚端坐着,面上表情平淡无澜,顾念暗暗好奇,却犹疑着不敢主动问。
她昨夜难眠,一是期待,二是忐忑,由此竟在内室的窗前点灯做女红。
直到子夜过半,才听得书阁那边传来些许动静,这便知晓谢砚将将回来。
现下二人靠得很近,顾念偷觑几眼,却见他脸上并无熬夜的疲态。
她不免多看了会儿,一时失神,被谢砚捉了个正着。
他觑她一眼,“怎么?”
顾念心虚,忙回正脸,又手忙脚乱地拿起那个包装精美的锦盒,“夫君,我不知晓沈公子的习性,只好按民间的习俗准备了贺礼……”她轻轻拆了红绸,揭开盖,“你看看合适么?”
谢砚轻扫而过,淡声道:“我已让紫芜备了份恰当的贺礼,她没与你说?”
顾念怔了怔,一时暗恼,也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
既然紫芜备的那份是合适的,那如此说来,这次是她不合时宜。
她黯然而尴尬地收回了锦盒,“许是说了,是我没留意听……”
顾念不愿背后当小人,何况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只要他们不是空手作客,谁有心准备贺礼又有什么分别?
她脸上挤出一丝惭愧的淡笑,垂下头去,默默将红绸系好。
谢砚沉声:“你有这份心,一起送去也无妨。黄金是俗套了些,可是有谁不爱?”
顾念的神采旋即雨过天晴,笑着点点头,认真地“嗯”了一声作回应。
一时再无话,马车缓缓停稳。
沈宅今日添喜事,门外车马罗列,瞧着十分热闹。
沈尚书并不是骄奢好面之人,本不想大张旗鼓,他膝下有三个儿子,只因这回是老大定亲,亲家又是国子监祭酒,二人同朝为官,彼此结亲更是大喜,面子上当然得过得去,由此才特地设了纳亲宴。
大盛朝男女婚姻要讲究起排场,那可谓热闹整月也不带停。
请期纳征后,往往由男方做东宴请亲近的好友亲眷,代表这门婚事极受双方父母认可,给足女方脸面。
顾念知晓她与谢砚的婚事特殊,由此传统婚仪里许多规矩讲究都逐一略过,自然,她原本并没有什么触动。
而如今一入沈宅,见着仅仅是一场纳亲宴便布置得格外隆重,再加之她如今已对谢砚悄然生情,心中不免泛起一丝涟漪。
她拘谨地随着谢砚穿过石屏垂花门,沈尚书在正堂迎客,倒是身着锦袍的沈蕴礼快步迎了上来。
“少珩,快快有请!”他虽有个斯文的书生名,样貌却生得粗犷英武,就连说起话来也是声如洪钟,气势十足。
顾念不由偷偷在想,若是不拘身份,沈蕴礼的气度倒与公爹谢震更相似些。
她默默腹诽,站在一旁陪着笑脸,见谢砚淡笑:“守明兄,恭喜恭喜。”
说罢,他稍稍侧过脸,秦仲文旋即将那两份贺礼呈上前,也向他低声道贺。
沈蕴礼讶然:“小侯爷出手阔绰,是否与我太见外了些?”
顾念闻言不免难堪,她稍稍埋下头,却听谢砚云淡风轻地笑:“好事成双,礼不嫌多。”
她讶然,不得不佩服谢砚思才敏捷,好听话不假思索便顺口而出。
两人正说着,又听宅中小厮高唱:“燕王殿下到!”
一行人皆行礼相迎,顾念不知如何是好,求助地望向谢砚,却见他稍稍摇了摇头。
顾念一颗心落地,心道她沾了侯府的光,不必随其他人福身参拜。
李淮穿着身王爷公服,头戴金冠,可谓给足了沈家面子。与他同行前来的还有燕王妃聂姝儿,她今日虽未着礼服,但打扮高雅贵重,与李淮十分相衬。
二人款款上前,沈蕴礼正身相迎,几人又是一番寒暄。
期间谢砚并未说话,可顾念没察觉他打算离开,也只得陪笑站在一旁。
那边话了,李淮总算转过头,目光快速从顾念脸上带过,没让她觉着不自在。
他轻笑:“少珩,咱们到茶室说会儿话?”
李淮开门见山,大方邀请。
不待谢砚表态,他又道:“弟妹与姝儿自有去处,女眷有女眷的乐趣,咱们就别不识趣了。”
聂姝儿掩嘴轻笑:“颠倒黑白数你最厉害!”
她这才转眸看向顾念,眸色稍闪,很快又浮起笑意,“想来想去,我且喊你一声妹妹,既不显得生分,又不冒昧,如此最妥当了!”
顾念意外于聂姝儿的热情直率,更好奇她与李淮竟如此相处。
原来高门子|弟也会跟寻常夫妻那般说笑逗趣,并非时刻要恪守规矩尊卑,以主为尊……她好生羡慕。
顾念一时失神,直到聂姝儿又喊了她一声。
她这才猛然惊觉,忙慌张地抬眸看向谢砚征求意见。
他稍稍颔首,顾念便弯弯嘴角:“就听姐姐安排。”
谁料聂姝儿又噗嗤轻笑:“这回妹妹可叫错了,你得喊我一声阿嫂!”
顾念心中一暖,顿觉这声称呼将二人间的隔阂都化开似得,旋即柔声道:“让阿嫂见笑了。”
聂姝儿笑着拉过顾念的手,二人往女眷聚拢的偏厅走去。
谢砚望着顾念远去的背影一时未动,忽而被李淮撞了撞胳膊,“怎么?你终于转了性,也懂怜香惜玉了?”
谢砚睨他一眼,转身走向茶室。
李淮追上来:“少珩大可放心,姝儿的人品你最知晓,弟妹随她一道出不了大差错。更何况侯府少夫人的名头摆在这儿,谁敢为难她?”
谢砚:“你这张嘴,迟早有天会被我缝上。”
李淮嬉皮笑脸地揽过他的肩,二人一并走进茶室。
顾念最后一次回眸,已见不着谢砚的背影。
她深呼了口气,随聂姝儿走进纱帘。
偏厅里摆了张大圆桌,已有不少女眷坐在席间,此刻正左右笑谈着趣事。
这边纱帘轻动,所有人的目光投落而来,俱是默契一静。
转即,坐在主位的那名美貌妇人忙起身相迎,笑声飘来:“燕王妃到了,是我怠慢,在这儿与姐妹们说上话竟忘了时辰!”
她忙拥上前来,随即留意到跟在聂姝儿身后进门的顾念,她神色微异,却已福身朝王妃行礼。
也正是这一会儿的功夫,桌上女眷皆起身相迎问安。
那美妇走到二人跟前,面上揣着鲜明的笑,“这位妹妹很是面生,恕我眼拙竟没认出来。”
聂姝儿拉过顾念的手,笑道:“咱们谢小侯爷谨慎得很,藏了这位天仙儿不给外人见呢!”
话音才落,席间众人当即明了顾念的身份,面上神色可谓千差万别。
除了燕王妃,这屋里就属顾念身份高,可众女眷一时互相窥看,没人主动,最后还是那为首的妇人带头做了规矩,面向顾念再次福身行礼。
顾念一时局促,忙要将她扶起,只听聂姝儿道:“我就说康夫人最是好相与。”
顾念这便知晓,这位美妇便是沈家二公子的正妻罗氏。
聂姝儿一路拉着顾念的手,引她往上坐。
这会子贵客到临,主座变了面孔,燕王妃端坐上首,左侧坐了顾念,右侧是东家女眷罗氏。
罗氏替顾念逐一介绍而过,才知这间偏厅都是年轻新妇和未婚女郎,长辈与她们说不到一处,便另坐了一桌,彼此互不干预。
顾念只大概记住了这些人的出身,无不出身高贵,又或与夫家门当户对。
她们礼貌相待,面上带着笑,顾念逐渐摆下忐忑。
这些世家女眷从做姑娘时便已时常来往,有几位更称得上是闺中密友。
聂姝儿一边关照着她,一边加入众人的谈话,顾念插不上嘴,但也认真在听,少说便少错,不问不不开口总不会失礼。
她默默饮茶,无意间抬眸,却见坐在罗氏身旁的那位年轻姑娘正盯着她打量。
两人视线相逢,她旋即挪开眼,虽不显慌乱,可顾念察觉得到她目光中的探究和好奇。
她甫一回想,方才听罗氏称呼她为施姑娘,却未听得全名,也未特地说明她的出身。
顾念正暗自好奇,忽听见沈家表姑娘贾惠云笑道:“妙因姐姐方才来得早,怕是没见着小侯爷。待会儿可得好好与他说道一番,那本《小相山记》到底看出什么名堂没?”
贾惠云还未及笄,又是心直口快的性子,与旁人聊得一时兴起,全然不顾场合时机。
席间霎时一静,顾念怔然望向二人,而其他人的视线却无可避免地落到了她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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