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之外，淮江城戴府内。
“漾儿都离家出走半月有余了，你居然还有心情在这儿喝茶！”
中气十足的怒嗔声一响，戴永涛便知自己定又是要被念叨上好几个时辰了。
“都怪你啊，若不是你非得带我也去赴那什么花酒宴，漾儿怎会一声不吭就跑了？他还那么小，若是被什么人给教坏了，我怎么对得起你戴家的列祖列宗啊！”
戴永涛被吴瑛的嗓门震得脑袋发疼，他放下手中难寻的上好白马毛尖，递了个眼神给旁边的侍女。
侍女紧忙去后厨端来一碗降火的雪莲燕窝，安抚着自家夫人坐下消气。
“漾儿今年都满一十八了，按照常理，儿子都应该要下地跑了，若非你还总是觉得他还小，不给他配婚，他早也都能娶个妾回来了。”
吴瑛拍案站起，一把拔出桌上的剑：“戴永涛！你存心跟我作对是不是？”
“夫人啊……”戴永涛已很是习惯，推开利刃再熟门熟路地合上剑鞘，然后把吴瑛重新拉回到椅子上，“漾儿都留信说了，他是去找心上人，也明确写了冬至前会回来，你还如此焦心作甚呐。”
“他能有什么心上人？他要有心上人，他老娘会不知道？我猜他定是被什么妖女迷了心智，才会做出如此离经叛道的事情出来！”
戴永涛低头嘀咕道：“还不是儿随娘……”
吴瑛侧头一瞪：“你说什么？！”
“没说什么，没说什么……”戴永涛连忙否认，“夫人你也别着急，千万不要急坏了身子。漾儿身边常年有暗卫护着，他一介读书人，老实本分的，又能遇到什么事呢？”
“是啊，你都说了他是个读书人，我们都不让他习武了，他怎么还会有想要闯出去的念头啊……”吴瑛越想越心慌，再次站起身，“永涛，你说，会不会，会不会是……”
戴永涛先是厉声打断，紧接着语气又立刻柔下来：“不会的，夫人，你且安下心。十年前，武林盟主已带人灭了魔教毁了他们所有的据点，现如今河清海晏、四海升平，不会再有人……哎，你就不要瞎想了，有暗卫护着呢。”
吴瑛将剑沉沉地放回到桌上，被身旁的侍女搀扶着坐回椅子上，忍不住又回想起过去的一些往事，眼角微微泛红。
戴永涛不忍，伸手抚了抚吴瑛的背：“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老爷！夫人！不好了！不好了！”
刚宽下心的吴瑛一个激灵弹起，直勾勾盯着气喘吁吁跑进来的小厮：“怎么了？！是不是漾儿回来了？”
“不、不是，是暗卫飞鸽传、传书回来，说少、少爷他……”小厮掐着腰大口缓气，“少爷他失踪了！”
话音刚落，吴瑛猛地涨红了脸，全身上下连着指尖都在颤抖，结果她还未来得及哭出来，身后端坐的戴永涛却先呜呼一声，侧身晕厥了过去。
卯时，荥阳城城门大开，苏厌等人刚刚走出蛇林，来到最近的一处小溪边，喝了几口清水，又简单清理了一下身上的血迹。
“好在你只有手臂一处伤得比较深，其他只是些划破的口子。”苏厌拧干帕子，又重新递回到戴漾手中，“再把脸擦擦干净。”
戴漾单手接过帕子，十分听话地洗了第三遍脸。
杨子砚在一旁挑拣扁石块打水漂：“没事~我就住在城中的竹青坊，等我们和我的护卫汇合了，就安全了！你们也可以安心养伤养病了！”
苏厌收回血帕子仔细洗干净，然后拧了拧，再催动内力烘干它，重新又塞回进了怀中。
“少堡主，这个人情，待苏某日后发达了，再还你。”苏厌站起身时，还从地上又捡了个标致的扁石片递给他，是打水漂的绝佳良品。
杨子砚欢喜地接过，握在手里掂了掂。
“出林的路上就说了，叫我子砚就好啦，或者直接叫我的乳名，壮壮。苏公子你比我大四岁，能叫！”杨子砚打完一个完美的连漂后，冲苏厌扬了扬眉。
苏厌脚下一顿：“壮壮？”
“我小时候啊，又能吃又能拉，据娘亲描述，一岁的时候在国主舅舅床上拉了一大坨，又粗~又长，但是国主舅舅没有不高兴，反而说这是好兆头，金银财宝全都流入大理国，于是赐给我了个小名，壮壮！”
杨子砚比手画脚地描述着，完全没有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什么不妥，反而认为这样分享自己的小秘密非常能够拉近彼此的关系，值得吃几条大鱼庆祝一番。
苏厌尽量控制住自己不去捂住杨子砚什么都说的嘴。
又粗又长……苏厌很难不想到这两天自己吃下肚的蛇。
虽然整个故事和为什么叫壮壮几乎没有什么关系，但苏厌决定还是不要再问了。
“那你也别再叫我苏公子了，叫我苏厌就好，再不济，喊一声苏大哥，我也认你。”
“好啊！苏大哥！”杨子砚一拍大腿，然后转头看向戴漾，“那我也叫你戴大哥吧，等你想起往事，再告诉我你的小名也不迟！这样，咱们就是有互换小名的过名之交了！”
戴漾抿嘴点头。
“哎对了，苏大哥，你的小名叫什么？”杨子砚又凑回到苏厌身旁。
苏厌摇头：“我没有小名，师父没有给我取。”
“师父，你的师父是谁啊？哇，好羡慕你有师父哎，我就没有，我的武功都是爹教的，教得还乱七八糟的，完全与中原的感觉不一样。”
“我的师父也不太会教武功，他是江湖中远近闻名的雕刻、机关师，注魂公。”迟早都需要杨子砚帮忙找人，苏厌也不必藏着自己的身份。
杨子砚晃着腰间的小布袋仔细回忆：“注魂公……有点印象，在话本里看过这个名字！苏大哥你果然不一般啊，师承名门。哎，那你来荥阳是做什么呀？”
“我……”苏厌刚开口，一阵疾风呼啸卷来，几个亦是奇装异服的少年迅速将他们围了起来。
苏厌立刻拔剑出鞘，眼神瞬时阴了下来。
“少主啊！堡主和公主已经派人找到我们了啊！”少年甲仰头嚎啕大哭。
少年乙单膝跪地双手交叉放胸前：“少主！随我们回去吧！”
杨子砚张大嘴，一副被雷劈中的样子。
“不、不是，这、这，怎么这么快啊！”杨子砚一边害怕一边纳闷，“他们怎么这么快就找到我了呀……”
“少主！若是今天不把你交到堡主和公主的人的手中，我们几个都要没命了哇！”少年丙卖惨道。
杨子砚往苏厌的方向缩了缩：“不……我才不回去，你们是我的护卫，是时候也应该为我……啊~~~”
杨子砚还没来得及挽紧苏厌的手臂，就直接被一声不吭的少年丁拦腰抱起掳走，几乎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就随着其他几个少年消失在了城门附近。
苏厌：……
戴漾：……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尘土卷起苏厌的欲言又止，又哽住咳嗽了好几声。
戴漾默默地用完好的手帮他拍背。
“听下来……子砚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危险，嗯，人家的家事，我们就先不掺和了。”苏厌总结道：“既如此，我们现在不如先去城郊的驿坊暂歇一下，那边人多眼杂，容易藏身。”
“好。”戴漾自然不会有任何异议。
城郊多设供行路匆忙的旅人或商队镖师休息的驿坊，各色各样什么样的人都有，所以苏厌和戴漾两个落魄侠士混在其中，也不会显得突兀。
苏厌从自己的钱袋里摸出一块碎银放在柜台上，坐在板凳上打盹的小二抬头瞅了眼，又继续睡下。
“这里很偏，应当不会有什么人路过。”苏厌推进一间走廊最深处的房间，“戴漾，你先休息会儿，我去城中探探消息，除了我，任何人敲门你都别理，知道吗？”
苏厌交代完，心中莫名涌起一股自己当爹了的感觉。
戴漾乖顺点头：“你多久回来？”
“买些吃食，再去趟医馆，应当要不了多久。”苏厌把戴漾的剑放到桌上，“为了保你命我废了你大半多的武功，但是你这剑起码还能防下身，拿好了。”
“我原来也有武功？”戴漾怔住。
“是啊，不然只是一个书生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一把剑。”
戴漾的剑鞘通体银白，剑柄雕刻了几朵极其细腻的祥云，一块纯净无瑕的顶级玉石镶嵌在出鞘处，与整柄剑的气质相辅相成。
也和自己全黑的龙泉剑形成阴阳协调的呼应。
他见戴漾使过这把剑，剑身锋利，挥剑而出的一道剑气似乎能破山断河。
如此一看，似乎与那传说中的太阿剑极其相似。但苏厌没有听说太阿剑问世了，于是只是匆匆将想法种下却没有深思。
戴漾若有所思，闭眼想努力回忆起些什么，但依旧是徒劳，脑袋还开始隐隐作痛。
“想不起就算了，总之先养伤，等离开此地，我一边带你找家人，一边再找我要找的人，就是了。”
“你也在找人？”戴漾问道。
“是啊，找我师父，他老人家给我开了个天大的玩笑，所以我必须找到他当面对质，否则我就算死了，也会变鬼继续找他缠他。”苏厌说着，语气逐渐阴冷了下来，眼底翻涌起各种难言的情绪。
“……先多谢苏兄了。”戴漾缩缩脖子，有点害怕他这副样子。
苏厌缓了缓神，抬臂摆摆手：“你也直接叫我苏厌吧，行走江湖，没那么多文绉绉的规矩。走了，我速去速回，顺便看看能不能再偶遇到子砚。”
“哦还有，”苏厌又接着补充道：“若是城中没什么危险了，我就再带你去医馆，你这胳膊是不能再拖了。而且若是废了，我路上还得继续照顾你。哪天我要是一个不高兴，估计就会把你丢在半道任你自生自灭。所以你可别乱跑再扯到伤口，就好好坐着。”
苏厌说完又觉着自己很是婆妈，打了个冷颤心里自我唾弃了一下，握紧剑转身走出了房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