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吹皱一江春水

还在跟周栩白寒暄的杨子砚注意到了他们三人的动静,于是也赶紧加入了话题。

“什么什么?”杨子砚扭头身体向前凑。

上官缘渊一条腿抬起踩在长板凳上,胳膊靠着膝盖,另只手端起酒碗又爽快地喝空了碗底。

“要说那些传言其实也不假,我小妹出生那时确与旁人有异。”上官缘渊娓娓道来,“一般婴孩呱呱坠地时都是号啕大哭,但我小妹不一样,她是一边挥动着两对小粉拳,一边嘴里咿咿呀呀哼唧个不停。”

在场的另外四人皆诧异地张开了嘴,就连听过不少奇闻轶事的周栩白都被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你们不信是不是?其实我也不信,但那时我已有三岁,在产婆说生了时就被我爹抱进了房间,亲眼所见襁褓中的我小妹冲着我嘿嘿笑笑又咿咿呀呀。”

苏厌冷不丁打了一颤,怎么还有点诡异?

“接着更神奇的是,一群雪狐从被我们奉为圣地的望云山深处走出来,浩浩荡荡的,接着就将他们刚出生的幼崽放到我们家里来,然后便消失在了茫茫雪山中,连着那一串串的脚印,再也没有出现过。”

“然后那只幼狐怎么样了?”杨子砚迫不及待地问道。

上官缘渊给自己又倒了一碗酒:“被我小妹喂得滚圆,现在都跟猪一样。”

苏厌想象了一下一只雪白雪白的小狐狸,胖得跟个蹴鞠一样,然后一颠一跳地在雪地里撒欢吃东西。

噗,是有点好笑的。

戴漾见苏厌露出了笑容,嘴角也微微上扬,心情稍微好了些。

方才苏厌说自己中毒的时候,戴漾心里是又惊又恼,虽然确如苏厌所说也并非是他下的毒,但他还是有种不可言状的后怕感。

他想立刻找到自己的家人,然后帮苏厌解毒。

杨子砚忽然想到什么,猛地激动站起:“对了!上官兄,那你们家的人应该都很会算命吧,你能帮戴大哥算一算他的家人在哪里吗?”

“算命这块我没有我小妹厉害,”上官缘渊打了个酒嗝,“但可以一试,只能粗粗算下,你们也不要有太高期望。”

戴漾坐直身体,也认真地望着上官缘渊:“上官兄,需要我如何配合?”

苏厌托腮看他们,就当是看个盼头,他是不太相信算命之类的这些事情的。

毕竟都有瞎子算过他是帝王命,真是荒谬。

“你有什么贴身携带之物吗?”上官缘渊问道。

“有。”戴漾点头,然后看向苏厌,眨了眨眼睛。

苏厌叹了一口气,从怀中掏出他的玉牌。

“用完再还你。”戴漾保证道。

上官缘渊虽然没有弄懂为什么戴漾的贴身之物会在苏厌身上,但他还是表情凝重地接过了玉牌。

他用筷筒里干净的筷子在桌上随意摆了个阵,然后将戴漾的玉牌放在正中央,接着闭上眼睛嘴里开始念念有词。

周栩白饶有兴致地看他摆阵,心里想着自己哪天有空倒是可以去趟望云峰,这雪山里的人似乎还有点可利用之处。

一番摆弄低吟后,上官缘渊猛地睁开双眼:“好!”

杨子砚激动问道:“怎么样?”

“事情很快就会有转机了。”上官缘渊道。

众人:……

仿佛说了跟没说一样?

苏厌伸手将玉牌重新揣回进怀中,然后拿起筷子给戴漾夹了几片牛肉。

“多吃点,补一补。”别跟他一样,像是脑子有点问题。

上官缘渊不好意思地挠挠鼻头:“我的能力在这一块确实差了那么一点点,但准还是准的,我相信戴兄很快就能找到家人。”

“承上官兄吉言了。”戴漾先吃掉了苏厌夹进自己碗里的牛肉,然后跟上官缘渊碰了碰碗,喝光了碗里所有的酒。

苏厌蹙了蹙眉,但也没制止。

受伤不能喝酒啊蠢货。

算了,懒得管。

几人又推杯换盏聊了会儿天,喝到都有点酩酊时,西夜国的侍从们开始来催众人回房。

苏厌回到房间后,便直接四仰八叉地躺到床上,脑袋晕晕乎乎的,呼出的气都是热腾腾的。

“我叫小二打一桶热水进来?”戴漾似乎酒量不错,神智也还算清明。

“不。”苏厌动都没动一下。

戴漾柔声劝道:“洗个澡再睡,舒服一点。”

“王八吃秤砣。”

戴漾:?

“什么?”戴漾以为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苏厌撑起身体,用食指指着他:“铁了心。”

戴漾努力消化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

铁了心不想洗澡。

戴漾当他是不好意思,因为之前在驿坊时都是去后院浴房打水洗,还从来没有过两个人共处一室洗澡的机会。

“我帮你支屏风。”戴漾说着就走向角落。

苏厌扁扁嘴,嘟囔了一句:“和尚训道士。”

戴漾回头:“啊?”

“管得宽。”苏厌不耐烦地开始解自己的腰带。

戴漾低头忍笑。

怎么有人喝醉了酒喜欢讲歇后语,还句句用得如此恰当。

小二将浴桶灌满热水后,戴漾重新插好门闩,回头刚想说话时,就看到苏厌已经脱掉了上衣,踩着软鞋边打哈欠边往屏风后走去。

戴漾一个激灵赶忙闭眼转身,但又忍不住再偷偷瞄了一眼苏厌的背。

他身上的伤疤实在太惹眼了,一道一道浅粉色的鞭痕交错地集中在后背上,戴漾心头一紧,有种酸酸胀胀的痛感逐渐开始蔓延到四肢。

半晌。

“苏厌。”戴漾的嗓音有一丝不可察觉的颤抖。

苏厌懒洋洋地嗯了一声。

“你的毒有没有事?配制解药大概需要多少银子?要不我们先帮你解毒再找我的家人?我……我其实也不急……”

苏厌蓦地抬眸,思索了好一会儿,突然猛地站起身,顺下哗啦啦的水声。

他抬手拿起架上的干毛巾擦了擦身体,换了套干净的里衣出来。

“这件事不用你操心。”苏厌淡淡道。

里衣只是松垮地系了一下,戴漾通过苏厌松垮的领口看到他的锁骨上还有一道颜色更深的伤疤,歪歪扭扭的,有一根手指那般长那般粗。

苏厌当然感觉到了戴漾的目光,眯着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盯着我做什么?难不成有断袖之癖的人其实是你?”

戴漾立马烧红了脸颊,移开视线,支支吾吾地解释:“没,不是,我……”

“好了,不逗你了。”苏厌爬上床,“你让小二重新打份热水上来吧,我先睡了。”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戴漾执着道。

苏厌躺下面对着墙,随意道:“找到我师父,就能找到解药了。”

“那我陪你一起去找。”戴漾脱口而出,说完,后知后觉才发现有点不妥,但他也没有打算改变想法的意思。

苏厌转过身,玩味地凝视着他:“你小子,不会真的是看上我了吧?”

戴漾顿住,往后退了两步,单手疯狂摆动着:“不不不、不是,苏厌你别误会,我只是……”

“我知道,”苏厌敛起笑意,“我救了你,所以你也想报答我。但我自己的事情不需要别人插手。等找到了你的家人,你给我些钱,就当是两清了。没有什么谁欠谁的。”

“你跟子砚说要去庐阳,是不是因为你的师父在那里?我也可以一起去的。”戴漾道。

“他一个偷溜出家门的小王子**不离十是去不了的,我只是那么一哄他,你怎的还当真了。”

戴漾有些迷糊了,他不知道为什么苏厌对自己的态度突然急转直下。

“苏厌,是不是我说错什么话了?”戴漾惴惴不安问道。

苏厌笑容一僵,烦躁地踢了踢被子,转过身去,不再搭理他。

戴漾站在原地不吭声。

桌子上的火烛剧烈闪烁了几下,久久,戴漾没有等到苏厌的回答,才终于缓缓转身出了房门。

苏厌抓紧被子的手渐渐松开。

他知道自己的性格很古怪,似乎就是天生的贱命一条。

只要有人真的开始关心他,他就会像是看到鬼似的拼命逃走,好像别人的关心是对他的一种惩罚一样。

当然这世上应当是没有鬼的。

戴漾与杨子砚不同,杨子砚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这一头事情没做完转头就会忘。苏厌最喜欢和这类人打交道,因为自己随时可以脱身。

但戴漾一看就是对什么事情都很认真,苏厌不希望戴漾还要背负自己的命运,也同样不想和他共享自己过去的故事。

戴漾有家,可以回家。

可自己只是这沉浮江流中的一片孤叶,漂到哪儿算哪儿。

很有可能这辈子都找不到师父,找不到解药,然后在山间的哪个角落里默默地死掉。

那时候杨子砚说不定已经继任了苍洱堡堡主之位,而戴漾也会已经忘了曾经有个人救他出了蛇林。

他不需要挚友,亦不需要有人记得他、惦念他。

时间能让人忘记所有的过去,只要切断联系,他就可以了无牵挂地离开这人世间。

没有人会伤心,包括不知所踪的师父,包括从未见过面的亲生父母。

戴漾不应该对自己的事情产生好奇,他应该要心心念念盼着回家,盼着找回记忆,去跟从前志同道合的好友吟诗作对。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这样是不对的。

“苏厌。”

突然,一声很轻很轻的声音晃晃悠悠飘到了苏厌的耳畔,带着昏沉的睡意进入了梦乡。

戴漾回到了房间,身上有一股热气,是借了空房洗漱好了再回来。

“或许我也没有家人呢。”

你是不是就不会看轻自己,总是一副似乎随时都可以跟这世间脱离关系的样子。

他们一切的推测都基于认定戴漾是落难公子之上,但如果事实上他并非有家可回之人,或者那群杀手其实是是灭他满门的仇家,又或者自己也曾是个无恶不作的大魔头呢?

戴漾不敢把自己的身份想得太好,毕竟怎么会有清白之人无端端被人追杀。

“苏厌,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没打算与我交心……”

戴漾躺在苏厌的身侧,看着他单薄的背影随着绵延的呼吸一起一伏,轻轻叹了口气,闭上眼睛也沉沉睡去。

而与此同时,远在淮江的戴永涛莫名无端连打了十七八个喷嚏,接着被夫人吴瑛无情地赶出了房间。

“哎夫人,夫人呐!”

“没找到儿子,还有脸吵老娘睡觉,赶紧给我滚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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