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章89

中年女人是个敏锐的。

即便先前在打斗中,已被耗到筋疲力尽。

却仍注意到,这雨天策马出现在客栈门前的陌生侠女,与在店内他们夫妻二人联手之下,都难以攻下的司马南君。这二人间,虽不知是有何种的内幕关系。但,至少,他们两位,应是故人相识。

于是也不做作迟疑,当下捂着胸口,尽足最后一丝真气运于脚下。

踉跄爬起身来,就要冲破窗栏逃出升天。

夏汀浔之所以震惊是,原本以为,此番要去追的君某人他,顶多不过快马加鞭又往下一处的郡县城镇匆匆逃去。却不曾想,竟在这暴雨天里,乡野客栈,正撞见他置身火海,提剑行凶……

君浩确实没料想到。

依他谋划,此刻的阿浔,理应同那商无边留守在灵净山上。为何,偏偏出现在这里……

她为何出现在这里?

她是什么时候到,究竟都看到了什么?

在她的心中,究竟又是怎样想法?

心底忍不住地这般想到。

一时间,却是不知作何应对。

倒庆幸是对方先开了口。

“君浩哥,是要…杀人灭口?”

夏汀浔近乎呆板地问出了这句话。很快反应过来,又觉得十分不妥。

张了张嘴,想要补充解释些什么,终归什么都没能说出口来。

两人间隔一道门槛的距离,无言地对望着。

伪装成为客栈老板娘的中年女人,趁此时机,得了空子。一个飞身撞破,早已经残破不堪的客栈外窗。不顾天外大雨瓢泼,夺过夏汀浔来时牵的枣红马,跨步而上,马腹一踢。

转眼间,已经脱逃去了不短的距离。

“不妙,那女人!”

夏汀浔一声惊呼。

再回身时,黑漆漆的雨夜,连马蹄的践踏声,都已然变得模糊。

“她已被我挑断手筋,日后若再想使那流星重锤,怕也有心无力。罢了。”

君浩手腕反转收了长剑。

扭头去看自己的身后——

已经醒转的几位商客,继缩在墙角之后。注意到他视线往这边凝聚而来。也不敢惨叫出声,个个连滚带爬地从通往后院去的偏角门处,逃窜而去。

火光一片,烁烁映衬着大堂地面二十多具尸身。混合屋内倒灌来的浑浊雨水,伴随有许多漂浮起来的板凳杂物,浸泡成为一片暖光艳艳的血海。

夏汀浔觉得自己怕也是疯了的。

面对眼前骇人的场景。

第一时间想到,竟然却是:这般惨案,即便依照君浩哥的身份,若传扬出去了,怕也…不大好收场的吧?

像是当即能够读懂她所思所想一般。

她听到对面君浩,掩饰尴尬似的,轻咳了一声。

有些讷讷地道:“那个啥,这若等到天亮,衙门里来人,怕是不好交代…”

“欸?啊,原来是这样啊。”

夏汀浔呆愣着,也不知仓皇间,到底想明白了什么。

急急似要掩盖般的连声应和着:“哈哈,原来是这样子啊…”

对面见她显然也是,一头雾水地跟着瞎呵呵。

本着只要我不先尴尬就没人能比我更尴尬的基本原则。

君浩长叹一声,回身再次望向在客栈内的一片火海。地面几处大桩,包括支撑起横梁的老木立柱,都在熊熊燃烧着。那横梁托起的二楼屋顶,虽有雨势削减之下,不会被火焚尽,一旦立柱倒塌,却很快会垮塌下来。

至于说这大堂内火,若等房梁垮塌,想必也应该会很快被浇灭。

“这个,阿浔…”

君浩眼神微闪。

“诶,嗯!”

夏汀浔连忙点头。

于是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

仿佛早已经历过几千万遍的默契一般。一人一个方向。

君浩往大堂内去,来回几趟搜寻完毕尚在水里泡着,之前就被迷香放倒,尚未醒转过来的普通客商。通通提溜出来给丢在客栈门前的官道上。甚至行有余力卸下几块门板,潦草拼凑做出了个勉强挡雨的窝棚。

虽然并没有什么大用。

夏汀浔则往后院去,摸到马厩。瞧着个头体膘丰盛,解了缰绳就偷出来两匹大马。

做完这事。

也不论身后客栈如何的状况。

一人一骑,在这黑沉沉的夜雨天里,结伴逃命似的快马加鞭,绝尘而去。

头顶上惊雷一个接一个的炸响。四周风力也在渐渐变大。

近距离到几乎伸出手去,就可以触摸到枝杈状的闪电。短暂明亮的瞬间,甚至可以清楚看到,就在相对自己策马狂奔着的官道,东南边不远的方向。

黑压压地蕴含藏有无穷尽的力量,代表着人类目前难以战胜的自然之力…水龙卷。

正在朝向西北方的扬州府,缓缓前进。

夏汀浔伏低身子,拼命攥紧了马缰。眼角视线却忍不住地悄悄抬起。紧紧注视着在自己左侧前方,同样为抵御风雨而拉紧蓑衣,俯低身子的君浩。

风声愈猛,毫不夸张的说,简直连人带马的卷上天去。

漫天来的大雨,隔着道雨蓑,都砸的人背部生疼。

跟上他,一定要跟上他……

无论如何,必须得要跟紧了他。

便是抱着独独这样的信念,也不知道过去多久。

“害怕么?”

前方领路着的君浩,忽而放慢下来速度。

夏汀浔从神经紧绷中松下了一口气。再缓转时,才意识到,自己的手脚颈椎,早已酸涩难当。上身被雨浇之下,哪怕隔着道厚厚的蓑衣,也已经湿透大半。

未能说出任何的话语来。

夏汀浔知道自己猛烈摇了摇头。事实上,也不知道该说出怎样的话来。

只低头看到,马蹄之下,原本平坦宽阔的官道,已经转变成为由土渣和碎石、砂砾等等之类的铺就。

庆幸此处地势逐渐升高,除入口处积蓄来的一小片洼地。往前眺望,混合道旁有多年来生了又生的的蒲苇草秸。人行其中,仿佛置身于是巨大的迷宫丛中。

涉水而过。

“顺这条路往前直走,一直走到路的尽头,就能看到雨泽县的海岸。”

君浩突然开口说道。“若等到秋时,天气晴朗,策马在这条小道,遍地连天的金黄,伴着凉爽秋风下的簌簌声,很美。”

君浩哥,以来曾来过这里的么?

夏汀浔很想要问他的。

但不知为何,向来敏锐精准的直觉却告诉她。在前方的这条路,在路尽头的那片海岸,正是她一直想要,一直想要追求着的某种东西。

某种压抑心底,久久不敢言说的情绪,几乎就要冲破阻障,脱口而出。

便点了点头,“嗯。”

笑道:“有君浩哥这般说来,倒是勾得我也期待的很了。”

“绝对美景,包你满意。”

听她这般说来,对方反倒像是如释重负般,朗声笑起。

等走到地势稍高,积水已经渗流退下。又重新上马,沿着黑漆漆的小道,径直向前。

“君浩哥,以前也曾如今天…这个样子么?”

夏汀浔迟疑过许久,终归问出来个自己想想都觉得莫名其妙的问题。

“杀…人么…”

君浩下意识地手中马缰绳一紧。

沉默过片刻,一如既往默默点了头。尽管也不知晓隔着道黑夜,身后紧紧跟随着的那位姑娘,究竟能否真正看见。

“杀啊。”

他听到自己用连自己都觉得像蚊子嗡嗡的声音。

低声呢喃着说:“而且不止是今天方才的这般。有很多人,男男女女老的小的,或者这样那样的,各种各样不同的理由,都死在我的手上。”

“可那有什么办法呢?”

“也无缘也无故的。我若不杀人,便已经不知道被人杀过了多少次。”

“我想活着,我不想死,所以…”

不杀人,就要被人杀……

夏汀浔隐隐约约觉得,有生出这样想法的人,总归是在什么样的不为人知的地方出现了偏差。

不大的对劲。

可究竟是哪里出现的问题?

她想不通,也说不上来。

只觉得有种极其强烈的违和感觉,拨不开云雾,又挥之不去。

于是谁都没有主动,再提起这话茬。

头顶雷鸣电闪渐渐弱了下去。不知何时,就连倾盆砸下的暴雨,也变成沙沙的细雨。

策马在未知前路,一片汪洋的蒲苇荡中,雨声浅浅,马蹄声声,仿佛时间的流逝也变得不再清晰。

约莫也是才经历过精神紧绷,这会放松下来,夏汀浔甚至意识都有些混沌。

“到了。”

前行带路的君浩,突然勒停马蹄。

夏汀浔思绪乱七八糟恍惚间,也像猝不及防猛地一个激灵。

抬眼望去,只见原本昏黑一片的蒲苇荡丛,已经全然皆被甩在身后。前路尽头呈现出的,只有空荡荡、黑沉沉的,一眼看不到尽头的苍茫大海。

又翻身下马。

脚底踩着,也不再是先前零星硌脚的碎石。而是带着积水刚退,尚且还有几分濡湿,细腻软绵的沙滩。

“阿浔,看那边。”

身旁君浩撒开马缰,放马在这沙滩上,随意休憩片刻。

转过身时,却抬起手来,指向海岸东方遥远的彼端。

在呼啸着白浪,不断翻涌变幻着的大海尽头。远方的天边,有那一条微微泛起些许鱼肚白亮光的细线。细细的,长长的带点弧度弯曲的白线,将这天海两端,分隔成为两个境界。

“天亮了。”

夏汀浔喃喃着说。

清晨的沙丘,历经昨夜暴雨的一番洗礼,也无一人,静悄悄的。

不知是从海岸吹向陆地,还是从陆地吹向海面的习习凉风,吹到额间打湿,又被蒸干的短浅虚发,止不住地胡乱飞舞。

一波一波的海浪静静拍打着沙岸。

卷起带来层层叠叠雪白的浪花。

“君浩哥相信,这人,会有…前世今生么?”

伸展双臂,长长呼吸一口清晨海边,舒爽中带着些微咸湿味的空气。

夏汀浔下定了决心。转过身去,静静看着就在离她仅仅不过几步远的地方,有那长身独立,摘下斗笠,正解开蓑衣随手丢掉的少年一人。

少年面庞白皙,唇角温润。湿哒哒的长发,从打理齐整的额角,一直垂落直到肩头。或是因为一夜的奔波,在眼眶边角,尚且还有浅浅的微红。

貌似…好像是她梦中曾有见过的。

“前世今生,你相信么?”

她认真地说道:“在我很小的时候,就一直有梦到过的一个场景。”

在梦里,分裂成为黑白两端的异样苍穹之下。

有一望无尽的海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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