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落在地上的象牙骰成色极好，看得出是极用心的玩意儿。

苏纤柔停下，弯腰将地上的象牙骰捡起来，她走到龙榻边时，姜寒已经利索的盖好被子装睡，心中则是将外面当值的小太监骂了个狗血淋头。

这可是他的乾清宫，区区一个苏氏想进就进，还有没有把他这位皇帝放在眼里？

饶是姜寒心中再愤怒，现在也无计可破，他打算装死到底，可没想到苏纤柔在榻边坐了下来，倏然被压住的被子叫他心尖一颤，生怕她做出某些见不得人的事，不得不缓缓睁开眼。

“皇后，你怎么来了？”姜寒哑着嗓子问道。

他慢吞吞的掀开被子，从龙榻上起身，自己动手竖起枕头靠着，往里面挪了一些，保持跟苏纤柔的距离。

苏纤柔神色平静：“听说皇上病了，我来瞧瞧。”

“皇后不必担心，朕只是偶感风寒，只要多加休息，很快就能痊愈，”姜寒稍稍松了口气，又道，“朕觉轻，休息时不喜旁人来打扰——”

他正说着，苏纤柔突然伸出纤细的青葱玉指，将两枚象牙骰放在了枕边，明黄色的床幔和被褥，衬得她肤色越发白皙透亮。

姜寒哑了声。

苏纤柔轻笑一声：“舒春，去打盆冰水来，舒晴，去外面守着，不许旁人打扰，本宫要为皇上侍疾。”

“是。”舒春与舒晴齐齐应下。

姜寒心底咯噔一下，隐约生出些许不妙的预感。

舒春很快取了一盆冰水来，里面还能看到漂浮的碎冰，寒气在偌大的殿内蔓延开，深秋时节，触进如此温度已有些刺骨。

苏纤柔抬手按住他的手腕。

微凉的指尖光滑细腻，却好似带着灼人的温度，让姜寒下意识的躲开，却没能成功，她明明看起来不曾用力，但他却根本动弹不得。

苏氏简直好大的胆子！

姜寒愤愤不平的揪着被子，早知道如今会在苏纤柔身上吃亏，当初说什么他都不会找借口逃掉习武的功课。

“放开朕！”姜寒努力挣脱手腕，捞起被子往后靠去，面露不悦，“皇后，朕很好，不需要你来侍疾，你少给朕找麻烦就不错了。”

“皇上是很好。”苏纤柔漫不经心的说道。

姜寒满意的颔首：“那你可以走了吧？朕一个人在乾清宫就很好……”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苏纤柔端起了那盆冰水，面无表情的朝龙榻上泼来，姜寒脸色大变，连忙掀起被子挡住。

湿哒哒的水滴浸满龙榻，明黄色的被褥深了一个色调，一个细碎的冰块儿躺在枕边，打着旋儿停住。

姜寒猛地从龙榻上跳下来，手忙脚乱的擦干身上的水渍，怒道：“皇后，你疯了！”

“皇上何出此言？”苏纤柔挑眉轻笑，“臣妾这么做，也都是为了皇上着想，君无戏言，皇上既然说自己病了，那就该病了。”

姜寒：“……你！”

湿掉的衣服不断散发着寒气，姜寒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想脱掉中衣，却见苏纤柔站在原地，丝毫没有避嫌的念头，只能强忍着不适披上外袍，忿忿道：“苏氏，你到底想怎样？”

这般折腾他，对她又有何好处？

苏纤柔道：“听说皇上昨儿被苏将军吓病了，臣妾代兄长来瞧瞧，免得皇上对苏家生厌。”

……？！

感受着冰凉黏腻的衣物，姜寒忍不住在心里破口大骂，难道泼他一身冰水，他就不会对苏家生厌吗？

“一派胡言！苏氏你……”姜寒捡起腰间的玉带，咬牙切齿道，“朕回头再跟你算账！”

苏纤柔挑了下眉，美眸含笑：“臣妾等着。”

“……哼！”

姜寒抱着未穿完的衣物，气势汹汹的进了偏殿，他赶不走苏纤柔，他自己走还不成么？这可恶的毒妇！

文武百官对小皇帝时不时称病的行为习以为常，本以为这次会趁机休养七八日，谁知他当天就召见了百官议政。

御史台的官员一脸懵逼，你瞅瞅我，我瞅瞅你，全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六部官员更是摸不着头脑，凑数似的跟上。

几位重臣聚在一起，试图揣测其中深意：

“皇上昨儿从苏将军身上受了惊吓，今儿恐怕得从咱们身上找补回来，本官觉得，此行不太妙。”

“这……是不太妙，往常皇上称病时，别说是召见百官，连赵丞相都不肯见。”

“总之，今日还是小心着些，别出风头，有什么事叫御史台顶上……”

“是极是极，咱们当朝御史，个个都该青史留名……”

“……”

不多时，太极殿上便聚拢了朝廷百官。

姜寒换了身龙袍进殿，目光阴沉沉的扫过在场的诸位，冷笑一声，问候道：“诸位爱卿可好？”

众官员齐齐噤声。

谁知道这小皇帝又在发什么疯？你敢说一个“好”字，他接下来就能让你变得“不好”，而一旦说了“不好”，接下来的遭遇恐怕会更惨。

“皇上龙体有恙，应当多休息才是，”户部尚书率先出列，秉着玉板认真说道，“还请皇上以龙体为重。”

此言一出，其他官员也都争先恐后的表态：“皇上龙体为重。”

姜寒气极而笑，懒懒散散的坐在龙椅上，望着底下神色一个比一个关心他的官员，声音渐渐变冷：“朕很好，用不着你们一群老骨头替朕操心！”

朝中最年轻的状元郎也已年逾三十，跟年仅十七岁的小皇帝比起来，的确算得上是老骨头，这样的话并不算很过分，但御史台的同僚们却都开始蠢蠢欲动。

“皇上，臣有一问，不知皇上能否回答？”一个御史站了出来，剩下的官员全都松了口气。

有御史台在前面扛着怒火，他们今儿算是保住小命了。

姜寒轻哼一声，听某御史问道：“赵大人深夜进宫，至今未归，不知皇上何时能放赵大人出宫？”

“怎么，你觉得寂寞？也好，朕成全你们，常休，带他去见赵御史，昨日朕的爱宠差点儿丢失，是该多些人手才合适。”

“皇上，这，有碍体统……”

“你在教朕做事？放肆！大周上下那么多政务要忙，你们一个两个全盯着朕的私事，连朕生病都要耍一耍嘴皮子，诸位爱卿，你们可有把朕放在眼里？”

“……”

老实说，小皇帝登基三年，在早朝打盹、偷吃、玩宠物等次数数不胜数，可对百官发火的次数屈指可数。

且这次来得委实莫名其妙，先称病又上朝，谁又招他生气了？

“礼部侍郎？”姜寒阴沉沉的喊出一个官职名字，接着骂道，“你看朕像是被苏将军吓病的人吗？”

礼部侍郎：“……”

“赵相，你看呢？”姜寒看向站在最前面的赵文宣。

赵文宣是两朝老臣，是当年跟随先帝打天下中的一员，他为人极好，处事公正，很得皇室信任，而今朝中政务，有一半都是他与太后在经手。

“皇上龙体康健，少年英武，自然不会因受惊而生病，此乃谬传。”

他说话的声音原本有些尖细，但刻意压低后，则是多了几分温润与厚实，叫人听起来格外舒坦。

“哼，是谁在挑拨朕跟苏将军的情谊？”姜寒不悦道，“苏将军带兵如神，又平定了西北战乱，是大周的功臣，朕欣赏还来不及，尔等还敢传出这种闲话，怎么，一个个闲得发慌，急吼吼的想去帮赵御史的忙？！”

“……”

这番话说完，朝中不少人都变了脸色，苏家功高盖主是真，昨日险些伤了龙体也是真，皇上对他竟当真毫无嫌隙？

“有一个算一个，但凡今日早朝嚼了舌根子的，都去殿外给朕面壁思过，背不完四书不许走！”

“……”

姜寒说完这些便扬长而去，不多时再路过殿外时，已经齐齐站了一排官袍，上至二品大员，下至七品监事，全都面对着宫墙，嘴里不知碎碎念着什么。

常休低眉顺眼的跟在姜寒身后，尽可能的减弱存在感，免得遭朝中大臣记恨。

姜寒在路上走走停停，时而站在他们背后听四书，若有错处便斥责重背，搞得众人越发紧张，在深秋的日暮满头大汗。

“苏将军病了，”姜寒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道，“他乃大周的功臣，朕无论如何都该去好生探望一番。”

常休：“……”

想出宫，可以直说，真的。

反正他又拦不住。

-

坤宁宫，苏纤柔盯着手中的记录册。

禁卫是皇宫专属的武装力量，大多只游走在外宫，除皇室外，几乎无人可调动，而禁卫也只听命于皇帝一人。

可以说，禁卫的一举一动，几乎都在皇上的眼皮子底下，没有他的允许，禁卫军不可能被私自调出宫外。

当年苏纤柔醒来后，第一件事便是调查火灾起因，可惜大火烧没了一切，并未留下太多痕迹，但她无意中听附近的百姓提及，当日似有禁卫在附近活动。

禁卫从不轻易出宫，苏纤柔原本并不相信，可几经查证毫无头绪后，她只能顺着这条线索继续。

那场大火之后，苏老将军也曾数次旁敲侧击，但先帝不是转移话题，就是闭口不言，如此态度实在不令人多想。

八年前的那场大火到底因何而起？

苏纤柔摩挲着泛黄的纸张，又翻了一页纸，最终在边缘处找到一行涂改过的小字：

“三皇子率禁卫壬寅队一十六人离宫酉时三刻归。”

小皇帝：我一定要给她一个教训瞧瞧！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