玖．

霍云书的术法一半是他参阅史阁群书自学而成，一半是她亲自教的。

王樾山下的阵法是她为了躲清净，专用来拦人，谁知那群小老头闯山失败就想请外援，又难以启齿明言解不了小辈布的阵法，于是对外传王樾山上住着一位太虚大能，只要能闯过山下的阵法就可向大能学习玄术。

她是躲进山，不是与山外断联，小老头把闯关进山求学之事造得声势浩大，她想不知道都难，山下的阵法是她费了半旬亲自建的，每走一步都是一个坑，抬腿的下一秒也许被推到另一座山下，也许被传送到冥府渊，连小老头们都闯不过，外界其他听信谣言的求学之人更别想闯过。

她做足准备，打算在山中养老，但，世事难料。

那日日头好，她躺在半人粗的树枝上晒太阳，美梦做了一半，被脚步声吵醒，透过树叶缝隙，她看见一个束冠男子，衔玉的头顶，随便一眼就看出是个世家子。

异世初始都是散户，时间久了，才慢慢开始出现家族、门派等等。半神者并非永生不死，感知自己大限将至的半神者会将自己的一身本事作为传承，在后裔或者追随者中选择心仪的人选继承。为了得到半神者的传承，其他散户逐渐聚集起来，以历经数万年的半神传承作为根本，形成各方势力。

其中有族规散漫的如她所在的太虚，几个小老头斗不过她一个晚辈，想抓她也只能在山下眼巴巴地望，也有纪律森严的门派、世家，以霍氏、顾氏等为典型。她还未上山时，在某个小老头那遇见过顾氏的人，仅此一面，自那以后，出生世家的人，她是一个字也不乐意说。

她不恃才傲物，不指望区区一个阵法能拦住所有人，所以当她发现有人入山以为是过路的，轻飘飘地瞥了一眼，又枕回去，准备重温旧梦。

树下再没脚步声，因为那人停在原处，开口说话了。

延迟的起床气发作，先是一粒打鸟的石子丢在人跟前作警告，当那人得寸进尺还要说话，又丢了一粒。

树下久无动静，她以为威胁奏效，可以继续睡时，人朝她鞠了一躬。

……

她悟了，小老头的馊主意真的诓到了人。

见炬蜉树上没动静，霍云书再次作揖，想四顾苍树时，忽然感觉左肩被人拍了一下。

醉梦铃中藏着他与她初见的记忆。

对当时的霍云书来说，是他们相处中最想删除却又难忘的一段。

衣带如雪，缠在女子的手腕上，明眸善睐，泼墨般的长发垂在两肩，发尾微微卷起，为瑰姿艳逸的脸庞平添几分俏意。

霍云书呆呆地看了一会儿，眼前的姑娘眼神直直地盯着他，也不说话，他被盯得紧张极了，语气中带着慌张，“姑娘，你这……”

同是白衣，面前的女子与山腰亭中遇见的不一样，先前那位如风，转眼不见，这位从天而降，从上扬的颚线看，是个张扬的女子，缠在她手腕上的白色衣带……等等，白色衣带？

霍云书急忙回头看炬蜉树，下垂的衣带不见，地上多一抔殷红的落叶。

“在下误以为姑娘是太虚前辈，多有叨扰，烦请恕罪。”

女子不接话，把手交在背后，继续看他，一双藏着星子的眼睛仿佛要把他看穿。

“姑娘？”越看下去，霍云书的声音越小，默默往后退三步，拱手，“姑娘若无事，在下便离开此处，不打扰姑娘……休息。”

话音未落，霍云书就转身健步如飞地往另一个方向下山的小道走去。

身后，她看向匆匆离开的背影，嘟囔一句，“什么眼神……”

她看起来不像术法卓绝的前辈吗？

拾．

当霍云书在山道上绕了四五个圈，周遭的环境愈发熟悉时，他意识到自己陷入了一个迷宫阵，左右的树形态各异，却失了自然的随机韵味，展枝生硬。当他的心念变化，那些指天的树枝更像是一把把利剑，一步错满盘皆输的压迫。

此景与入山的阵法有诸多相似之处，凌厉的剑意，藏匿于幻境后的神秘，若他所料不错，二者都出自一人之手。

王樾山，炬蜉树顶，女子百无聊赖地颠着手中的碎石子，俯视山下情景，原以为的无头苍蝇没有出现，他比她想象中要沉着冷静许多。

也对，能闯过她精心设计的关山阵，这随手施的迷阵吓不住他。

迷阵简单，但能困住他一小会儿。

她招来聚集的小白鹤，从中挑了一只最肥美的，准它说话。

关山阵向来只吐不吞，霍云书从进阵到现在已有三日，小老头们找人破阵，没想害人性命，最近的一只小白鹤送的消息是问唯一没有出阵的人是否安好。

她，一向都是唯恐天下不大乱的。

隔空比了比霍云书的身影，计划从何处下刀比较好。

“小殿下。”

树下有人唤她。

“嗯。”她应了声，没低头，手上动作不停。

脖子？不行，太细。

横腰？怎么也那么细，他家里是不给饭吃么。

“殿下！”

树下人又喊了一声，少主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显然没有听进她的话。

“您再不回神，我就把人送走了。”

“嗯？”准备下刀的手停了停，她低头对树下的素服老妪说：“送哪去，冥府渊还是天听暗牢，那两处我做了标记，很快就到。”

……

她忘了这位小祖宗最不怕威胁，你敢与她争，她就顺着你的话说，横竖都是她不在意的东西。

“天阶大试马上就要开始，您困住的这位是天听遴选的人才，求知心切，误入王樾，霍氏看重他，若他出事，会伤两族和气。”

“所以，”一刀未落，她托腮看向树下老妪，眼中的兴奋渐渐压下去，一抹愠色重新染上，“禾珊姑姑登山就为了告诫我，此人动不得？”

禾珊知道小殿下躲在王樾山不单是因为不想编书，她入山前与主君夫妇大吵一架，主君身为太虚一族之长，肩负全族的使命，殿下作为唯一的继承人，轻易任性不得，“殿……”

禾珊想维护一下殿下与主君的父女关系，一道男声打断她的话。

“前辈，请问您是布下关山阵的人吗？”

没想到这位霍氏少年只被困了半刻就成功破阵回到炬蜉树下，禾珊暗自感叹他天赋异禀，是少有可与小殿下一比的人才，正想与他解释一番，却听见树上的小祖宗抢先说了一句：

“是她，她就是你要找的太虚，大，能。”

一字一顿，都卡在和禾珊的嗓子眼上，“殿下莫再玩闹！霍公子，其实这……”她一时措不出辞，少年的眼中带着期盼，明说怕是会让他败兴而归，但若不解释，一谎接一谎，心中难安啊。

“这关山阵是我家殿下所创，传言的太虚大能是误传，此山现只有殿下住在这，再无旁人，霍公子要找之人是她。”禾珊指了指上面，把她的位置暴露给霍云书。

“你家殿下是……”霍云书抬头看向盘腿坐在树尖的女子，难以相信要找的太虚大能实际是一个看起来与他同岁甚至更小的女子，他刚刚还因为她太年轻，以为和山腰遇见的姑娘一样，都是上山求学的。

一阵尴尬的情绪爬上霍云书的脸，在墨颜白毫不收敛的注视下，脸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