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

帝都霍家。

霍崇霖听完家庭医生的诊断，确认捡回来的人生命无虞，终于松了口气。

“这人身上多处骨折，搬运的时候因为手法问题又……断了几处。”家庭医生翻看手上的记录单，只觉这人命硬，身上伤口无数，流了那么血居然还能活下来，“您确定不送他去医院吗？我暂时给他做了简单处理，有些位置的骨折还是去医院比较好。”

“没事，你可以先回去了。”

管家送客，霍崇霖留在房间里，常挂左胸口的金色怀表一反常态地捏在手心里，反复摩挲，自言自语：“你家主上究竟想干什么？一会儿说要烧史阁，我正准备让宅子里的人离那边远点，免得被殃及，结果她回来又说不烧了。”

“还有床上这人，身份名字都不说就让我留他口气，留了之后呢？一个准信都没有。”

“我不是发牢骚，我怎么敢凶你呢，她是你的主上，我跟你一样尊重她还来不及呢。”

“我只是……舍不得你。”

窗外的白鹤已经停了很久，他仿佛早有预感一样让人把霍家上下的门窗都关了，结果还是拦不住。

这该死的白鸟为什么那么白那么扎眼？

一个女子的身形渐渐显露在日光下，贴身的小碎花裙衬得岁月静好。

如果此时霍云书能醒来看见，一定会认出此女就是在梦境中常陪在墨颜白左右的白衣女子。

霍崇霖上前一步想挽住她，却只捞得发丝过指尖。

女子打开窗，让白鹤停在掌心。

“瞳瞳，一定要回去吗？”霍崇霖攥紧拳头，他想留住她，想下令封锁霍家，让她插翅难飞。

可，他知道他拦不住。

金色怀表是祖上传下来的宝贝，霍崇霖在藏宝阁中一眼看中它，求了父亲许久，才用国外高校的录取书换来这枚金色怀表，后来久久不离身，视若至宝。

当他发现瞳瞳在金色怀表中时，第一反应竟然是想打碎怀表救她出来。

瞳瞳说她活得比金色怀表还久，金色怀表只是她选择的一个外显形态，她是时间的使者。

这是霍崇霖第一次看见她变成人。

和当初第一次听见她的声音一样，看见她的第一反应不是感叹她的美貌永驻，而是想留住她，留住这个与他相识四十载的人。

瞳瞳看他的眼神和煦如春日暖阳，霍崇霖心中的留念更甚。

“她是我的主上，我由她亲手所创，陪她千年成神，历经万载，这四十年已是我偷来的时光，如今她只身犯险，我必须在她身边。”

作为霍家在帝都的代理家主，霍崇霖在名利场混迹多年，早就练会喜怒不形于色，可今日，他再也忍不住，年近七旬的人红了眼眶，“那我呢？”

霍崇霖对她有过好奇有过爱，在他受父母之命娶妻生子的时候，对她的情感就变成了难以分割的亲情。

他的每一次困惑，都有她的指点。

她的离开无异于让他再一次经历生离。

墨颜白来霍家史阁之前，她与他说过墨颜白的一些事，虽不多，但霍崇霖能听出墨颜白的天地在异世，她要陪着墨颜白，也会离开。

他生活的地方太小，他的寿命太短，于她的万万载而言只是沧海一粟。

冰凉的指尖悬在皱纹三三的额前，她轻轻一点，身形消失，只留下一句。

“这是瞳予给你的赠礼，后会有期。”

捌．

识纂爬出来的壁画后有一道空间缝隙联通这方世界和异世，虽不知是识纂为挡追兵毁的缝隙，还是异世动静太大辐射到了空间缝隙，墨颜白看一眼就知道毁得并不彻底，所以她才会提出要火烧史阁，用青仓莲火烧灭的东西就不可能有修复的机会。

但是，好死不死，最后一片玉血笺碎片，在异世。

好死不死，还在王樾山上。

她都不知道明明碎在这里的玉血笺碎片是怎么跑去异世的。

难道手贱的人不止霍起一个？

越想越觉得奇怪。

碎片样子平凡，被人当作杂物丢掉或者意外带到异世都有可能。

但是王樾山，目前她只知道有一个手贱的人会把碎片带到那里。

卓鸣鹤。

原来他不是不来找她报仇，而是等她亲自上门。

算盘子都快从异世打到她面前了。

现在的异世可以说是只出不进，一堆人想出来，没有人想再回去。

俶鸣道说异世血流成河，没有详说异世如何会变得血流成河，她却知道卓鸣鹤把冥府渊的怨气尽数释放任由它们侵害异世。被关押的怨气年滚年，在卓鸣鹤的有心饲养下，个个都是大魔物。

而且，最重要的是，冥府渊的怨气有三成有太虚的功劳，有五成是墨颜白亲自抓进去的。

也就是说，如果墨颜白现在去异世，就是送上门的肉，是个怨魂怨灵都想上来咬她一口。

她现在没回到全盛时期，玉血笺碎片又不得不取。

卓鸣鹤下的一手好棋啊。

空间缝隙的缺口不小，所以她特意找帮手要了块板子，只要半刻钟，空间缝隙就能恢复。

黑桃木悬烤在青仓莲火的火芯上，逐渐焚烧成灰烬，飞向空间缝隙，慢慢补齐缺口。

为了保证带来的唯一一块木板能补全缺口，墨颜白蹲在壁画前，难得谨慎控火，稍有过温，就会有黑桃木被浪费，她可不想再回魂山拿材料。好不容易瞒过司灵，能一个人去异世，她本来想临走前把诫链解了，他们也好自由些，可刚有念头，就警铃大作，那几个人精应该已经相互通气，如果回去就很难脱身了。

墨颜白托腮考虑半神状态诛杀卓鸣鹤夺回玉血笺碎片的可能性，直面一对一够呛，难道来阴的？可她行事向来光明利落，做不得背后扎人的勾当。

“你难道没想过另一个恢复魂力的办法吗？”

墨颜白想的入神，倒没想到被霍崇霖下令封锁的史阁还能来人。

“你来了。”

瞳走进看见墨颜白在烧的东西，被气笑了：“樘宁没有跟你拼命？”

这大半块黑桃木够樘宁伤心很久。

墨颜白看莲火上剩下的小半块，说：“物尽其用嘛，反正她的柜门用得少，直接面墙自闭更适合她。你怎么舍得出来了？我以为你打算给霍崇霖养老送终，虽然他自己有亲孙子，轮不到你给他捧牌位。”

“你是半分不怕，还在这与我说笑是吗？”

“怕，我害怕死了，可我能怎么办。”

瞳于司灵、玄易等人有些不同。

太虚主君担心独女一人无趣，在墨颜白初涉术法时破格教她召唤器灵。

瞳是墨颜白唤出的第一个器灵，也是她的从小玩在一处的伴，是极亲近的人。

在外人面前端了太久的墨主，也就在熟人面前露出一点曾经的模样。

“卓鸣鹤要杀我，我去与不去并不重要，但起码这个世界的人能获得一丝喘息。我不指望顾壹那帮人能替我拯救世界，缓口气就成。”

黑桃木剩下最后一角，空间缝隙马上就能被修复好。

瞳不死心，她不愿意放墨颜白现在回异世，卓鸣鹤蛰伏已久，无数怨灵在其麾下，他有很多支箭，可墨颜白唯有她自己。

“你真的不考虑第二种办法？不用去冒险，只要……”

“只要杀了霍云书。”墨颜白替瞳说完她的话，“器主身死，神器归位，我可以瞬间集齐剩下的神器，恢复我的魂力和记忆。”

亲手杀霍云书还有一个附加好处，她再无克星，天道宠儿的命格会加在她身上，不在受天道桎梏。

“你明明有捷径可走。”

“可这不是我要走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