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白狐丹·叁·肆

叁.

古街繁华,人群熙攘,小贩用力叫卖,吸引路人来自己的摊子前,花车游行,漫天缤纷,酒楼茶馆大肆揽客,二楼沿街的台子上聚了许多人,都伸手想去拢一拢沁人的芳香。

某条不起眼的弄堂,木门遍布裂痕,发出“吱吱”的陈年旧音,纸糊的灯笼随风飘动,打绺的白穗子已分不清头与尾。

“孟瑶妹子,出大事了,出大事了,城西口的小郎君被官兵抓走了。”卖烧饼的邵二郎急匆匆跑进孟瑶的院子,对着低眉拣花骨朵的俏妹子,一双沾染油腻的手无处安放,碰也不是,不碰也不是。正午的太阳忒毒,晒得他的额头直冒汗,“哎呦,我的好妹子,快去看看吧,再不去就怕晚喽!”

“哪家的小郎君,竟惹官府上门?”孟瑶取来湿帕,递给邵二郎,不紧不慢地倒上一杯洛神花茶,“瞧这毒日头,害邵哥跑这一遭。”

“还能是哪家,自是日日守着你的朔风小郎君。”

城西口的朔风郎君,生得俊俏,待人和善,热心肠,全镇无不夸赞他是“好儿郎”。

朔风家中干的是花农,小成本营生,垄三四十亩田,下田饲花,每逢五月景,万花盛放,好不美盛。

镇上的儿郎女娘都喜去朔家花田,所谓花田月下,夫如是。

朔风和孟瑶的缘分便是在他家花田结下。

五月的天最是晴朗,可偏偏在朔风与自家帮工一起摘花时,天象突变,狂风大作,雨珠直坠,打在娇嫩的花瓣上,瞬间蔫了大半。

大雨来得又急又汹涌,刚从容不迫的众人顾不得自个儿淋雨,都手忙脚乱地摘下枝头的娇花。花田能赏景,但挣不得几个钱,将鲜花摘下运给各家商铺利益头更大,是以人可淋得四肢沉重,怀中的花必须护好。

救花间隙,有人劝朔风先去亭下避雨,“小少爷,这里有我们,您身子金贵,快去避一避雨!”

朔风甩了甩黏在额前的湿发,婉拒:“唐叔,我也是普通人,和大家一样。”

大雨久下不止,救下的花不能拢起,需得一株一株分开堆在不远处的亭子里,占据老大地方。朔风估摸花的数量,过多无用,被雨淋过的花腾不出去最后都是快速枯萎作泥的结局。

来回跑了一刻,朔风当即招呼众人,“各位都停下吧,去我家喝口姜汤驱驱寒,莫着凉落病!”

凉亭可以临时避雨,但此刻的凉亭地上铺满了新摘下的花,站不了人,朔风家就在花田外一里路,赶一赶便可到,还能支炉烧水,免得有人因救花伤病。

少东家发话,帮工巴不得当下就走,大家将怀中的花小心放在亭下,然后三三两两冲进大雨中,往外奔去。

恐一夜过去,花被狂风吹得零落,朔风与唐叔留下为亭中的花撑布挡风,他们把下边围了一圈,观望一会儿,确保外面的风吹不走亭中花。

朔风发现有一处松动,蹲下身,一边解开新系的死结,一边说:“唐叔,你先走,我把这处的结打紧就去追你。”

重新打结收尾便没别的问题,唐叔把苇帽搁在朔风脚边,叮嘱道:“你别想把人支走,自己又守在这儿,如果你没追上我,不管雨有没有停,我都会跑过来把你押回去!”

花田不是第一次在旺季遇到倾盆大雨,唐叔在朔家做了好几年工,几乎是看着朔风长大,这小子有守花不归家的案底,唐叔怕朔风又犯轴,好意“威胁”他。

那时朔家的花田经营出现问题,朔父与朔母愁了好几日,忍不住在孩子面前互倒苦水,小朔风暗暗记下父母念叨的“花最要紧”,常迈着小短腿去花田做护花使者。有日大雨,大人也如今日般把花救到亭下,然后陆陆续续归家,谁都没注意有个小豆丁藏在石桌下,等朔父与朔母到饭点一直喊不来小朔风才发现孩子不见,又急忙出去找。一群大人冒雨寻遍宅子附近都不见小朔风的身影,朔母都急哭了,扒在朔父身上嚎啕,这时有人说自己好像在花田见过小东家,一群人又急冲冲地奔到花田,一寸一寸地找,终于在天黑前找到正一手拉一角,用身体撑起布为花遮风挡雨的小朔风。

朔风记起自己小时候犯过的傻,爽朗一笑,哄着唐叔说:“快跑吧,别到时被我追上,骂我不尊老不让着你。”

唐叔离开后,朔风连打两个死结,拽了拽布,漏风但不至于将花吹跑,他起身活动腿,蹲太久,有些麻。

淋了一刻的雨,身上尽湿,这苇帽戴与不戴都不要紧,朔风以帽作伞冲进雨中,留下一个消瘦又坚韧的背影。

肆.

花田必有采花贼,所以朔家的花田周围围有一圈紧密的篱笆,有两处小门,一处靠近朔家的宅子,一处靠近朔家的农田,朔风跑到一半记起农田散养的鸡鸭不知有没有赶进小舍,方向一转,跑向另一处门。

经雨水冲刷的土地泥泞难行,朔风迈大步直冲,有苇帽遮挡也无济于事,雨水糊了一脸,视线模糊,全凭感觉跑。

忽然脚下趔趄,好像磕碰到了什么,软乎乎的。

朔风用力抹了一把脸,勉强看清面前的景象,一抹晃眼的白撞进幽黑的眸子。

是个姑娘。

姑娘瘫软在地,袖子撩到上臂,玉藕白皙,在珠雨中似布了一层水光。

朔风看了一眼就守礼地挪开视线,镇上的夫子说过非礼勿视。

“姑娘?”

没有得到回应,朔风心中有一个不太妙的猜测,忙伸手去探她的额头,嘴里念着:“不得已为之,姑娘勿怪,勿怪……果然是病了!”

手背的温度灼人,凑近看,姑娘的脸如火烧,如果再不医治,不是被淋雨冻死,就是发热烧死。

唐叔等坐在朔宅门口,一手端着冒热气的姜汤,一手撑膝,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

半刻已过,少东家还未归。

唐叔把姜汤搁下,准备撑伞出去寻人,雨幕中一阵脚步声,看清来人,唐叔高喝一声,“你小子竟记得回来?什么时候一里路要费那么久时间?”

“快,唐叔,快来帮把手。”

朔风冲进屋檐下,右腿失力,猛地半跪在地,汗水和雨水湿了一地,唐叔被他的突然大礼吓了一跳,“这怎么?你怎么带回来一个姑娘?”

怀中的人愈发滚烫,朔风急道:“我之后再跟你解释,快帮我把人送进去。”

唐叔撑开油纸伞,罩在朔风与姑娘顶上,带他们一路小跑到西厢房,朔风把人放上床榻,缓上气立马去找隔壁的赤脚大夫,怀中无人,朔风跑得飞快,唐叔刚收拢伞,人便错身跑了。

“哎——这小子又不拿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恰逢大雨,大夫未出诊,一听有病人,挎上药箱就与朔风一道走。

“这位姑娘底子弱,寒气入体,恐伤肺腑,我先列一药方,服下后若能退……”便是她命大了。

朔风一把夺走药方跑出去,大夫的后半句没来得及说,如鲠在喉。

朔母听说儿子带回一个病重的姑娘,过来瞧上一眼,与邻居大夫简聊两句,得知姑娘病危,孤身一人,心生怜意,喊来粗使婆子,合力为姑娘换了一身干爽的衣服。

姑娘原身的衣裳布料一摸便知是上品,发间簪花看似素雅,实则精致,亦是精贵物什。

这是哪家的小姐与家人走散了?

花季正好的姑娘换上麻布却依旧清丽如初,面上坨红,更添娇意。

朔母暗忖,风儿如此忙前忙后,不会瞧上这姑娘了吧?

大雨下了大半个时辰,朔风买药回来时雨已淅沥,为了尽快回来,他没有打伞,淡蓝的衣衫浓重一身。

朔母一边责骂儿子不将自己的身体当回事,一边命人去煮药,“行了,别看了,回房换身衣服,这有为娘看着呢。”

她的儿子绝对看上人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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