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最终章 尘世年年(2)

徙倚背着一整筐昼夜暖岩,怀里抱着个空筐子。

现在轮到淅舟搬椅子。两把。

两把椅子摞起来,因为昼夜暖岩的位置比最高的壁橱还高。

椅子有点摇晃。

这次是徙倚爬上去。

她身手好。

淅舟注视着她。

密切注视着她。

配合她的行动,递石头,扶椅子,转椅子。

就是不肯主动开口说话。

非要等她先说。

“那你呢,收拾得怎么样啦。”

徙倚问。

现在是下午。

冬天里火炉厅人最少、最安静的时候。

有事的一早就出发了。

玩牌的都睡着了。

喝醉的也一样。

“我是列清单的人,当然收拾得很好啊。”

淅舟回答。

她到底是怎么?

说话的时候清晰流利,不像内向害羞的人。

难道她是觉得第一个说话的人吃亏吗?

昼暖岩亮着,亮白金橙色,有点像荒之烟火。近距离看亮得耀眼,但不烫手。

夜暖岩现在不亮。

徙倚和江葭都很喜欢的“睡梦碎片”。俗称小夜灯。

晚上它们在墙格里模模糊糊发亮,一群又一群星星点点的光斑。

现在它们是不起眼的小黑石头。

徙倚将四面墙都摆好石头。

整个房子看上去和刚才没区别,最多可能就是亮了一点。

不细看的话壁炉勉强算是横平竖直,细看的话石头边框凹凸不平……

根本就不能细看。

细看它做什么呢?

灯台矮墩墩的,也是石头做的。最底一层是用石块仿制的石头地,或许代表人类一族对自己本源的认同。

船桨,鱼尾,白乌鸦,蒲喜树,水果篮。

都是星幔之地人类钟爱的图腾。

浓灰色而有青色结晶的老石头质地,一层一层丛生在上面。

更高一些的灯台还有刀剑元素。

刚来的那些天徙倚经常将那些刀剑和自己的作对比,试图找出鸥隐氏族和夷则氏族的共性与差异。

每隔几面墙上都有些庄严的纹饰。

船,树,写实的心脏和美丽的桃心,火炬,麦穗。

船载着人类走出最初的圣地“光鸿河”。

树,代表人类先祖也曾有许多世代领受过光源树的恩惠,即使后来光源树化身为星坟带给众生死亡与怨憎,他们也在心里半是痛苦半是深情地怀念它们。

“心”是他们被认为拥有、自己也相信自己拥有的特有禀赋力量。

至于麦穗,徙倚还不知道它们对这族人有多重要。

毕竟,蓝树驿站可吃的东西太多了。

仍然,它们让她想起传说中阿莱芙年代里那些遍身黑衣、面容严峻、体格高大的人族战士。

她从椅子上走下来,又绕着墙慢慢走了一圈。

如此亲切和美丽的装潢。

之后有多少年,都再也见不到这样的厅堂?

转完了,又开始往炉子里放暖岩和柴火,往火盆里放发光植物。

淅舟亦步趁趋,仍然一言不发。

徙倚尝试跟她开玩笑,“我有一次在躺在火炉边睡觉,头冲着火炉……”

“然后呢?”

淅舟接着就问。

热切地恳切地。

徙倚编不出下句。

她也不是什么有幽默感的人。

“然后就睡着了。”

淅舟笑了。

她上牙咬着下牙尖,转开眼,露出不知是在躲避尴尬还是在思考问题的表情。

徙倚后悔了,而且想逃跑。

“我也有一次躺在火炉边,头冲着火炉……”

“然后?”

她们在火炉边大眼瞪小眼。

伸进冷掉的炉子放暖岩的手悬在半空。

“然后我现在只能在别人头上编辫子了。”

淅舟尴尬地闭上了眼。

徙倚使劲地笑。

徙倚一直想在出发前较为郑重地对霜旦道一次谢。

可是,仔细想,也不该只对霜旦一个人道谢。

再仔细想,她也没有做出什么了不得的事或取得什么大成就。

这时候道谢不是很莫名其妙吗?

所以,有一天在兔苏地她结束值班,霜旦走来接下一班。

徙倚已经走出屋,又折了回来。

“有一件事,不大,还挺好笑。”

徙倚靠着墙,像个害羞的小孩一样,

“但我真的……我,我想说谢谢您。还有在驿站遇到的所有人。”

霜旦提来了个竹笼。

他刚从里面端出一碗酸辣兔苏粉,静止在那儿看着徙倚微笑。

“还有……所有截道者和客人。”

徙倚讲得又打哏,声音又干瘪,还有些些颤抖,

“虽然,虽然我还没有做出多了不起的事,但我还是想谢谢大家。”

“很好啊,”老头子没笑话她,“每天都说一下谢谢大家也可以。”

徙倚咬住下嘴唇,脸蛋发烫,点头,心里如释重负。

酸辣粉条香得徙倚站在门边都能闻见。

老人家的肚子应该是响了两声。

但他并没有赶徙倚走的意思,

“对了,小孩,你很关心商人和走方医,对不对。”

徙倚想快些离开好让他吃饭,“对,他们赶路,很辛苦。”

“嗯,以后还会更辛苦的。”

老霜旦背着手,深沉地转向窗外,

“以后荒之烟火在夜间熄灭,半存在那些时候会直接到地面来。”

烟河在两年前就提醒过徙倚这件事。

但徙倚还是一时半会说不出话来。

霜旦以为她是震惊了,或者被吓住了。

就说,

“别怕。我是觉得你能承受住,而且你该知道,才告诉你。”

徙倚想不好能说些什么,只点点头。

霜旦还是忍不住了,坐下,一筷子裹起一大口粉。

“从辉土领主辛周大人还是小女孩的时候开始,这么多年,天上一直在扛着,也挺不容易了。”

他笑呵呵地说,热气从嘴里扑出来,滑稽得和他讲述的这件严肃大事不搭调,

“这次终于扛不住了,也不赖他们,赖荒之烟火。当年荒之烟火要照亮大地的时候,谁也挡不住。现在荒之烟火要收敛力量,进入休眠,谁也挡不住。”

这些事,徙倚全都从烟河那听过了。

该假装惊讶,还是该顺势谈下去呢?

徙倚问了自己最担心的问题,“会有一天吗。荒之烟火全天都熄灭,彻底熄灭?”

“在雨火当持炬人的时候不会,”

老头也只吃了那一口就放下了,

“之后的事我不知道,也看不到了。”

从这扇窗往外望,能同时看见汉楠山脉和赴昇山脉上的荒之烟火。

徙倚本以为它们像宇宙一样古老,也终将照耀到地老天荒。

“徙倚,你现在还是半大孩子,但你要开始想办法了。”霜旦说,“你关心的那些人,以后怎么在夜晚赶路?纯靠天上的士兵们救吗?救不过来啊!”

一时的静默。

老头和少年在黄昏时刻对视。

徙倚凝重地问,“那您有想法吗? ”

“我也还在想。”霜旦拿起筷子,又丢了回去。

“我只能想到,沉寂牧人或许可以多种一些。”

徙倚思索时眼珠往上转,一不小心眼皮哆嗦一下,

“但是……但是……星幔之地这么大,种不过来啊。”

她边说边揉眼睛。和迷了眼似的,又疼,又流眼泪。

闭眼的刹那,天气树瞬间从眼前闪过。

难道……天气山……

天气树能产生云。云倒是可以飞得到处都是……

可是,云也得反映荒之烟火的光才能当光源呀。

而且。她还没见过天气树呢。

“天气树。”

她说。

万一这个提示是应该给霜旦的呢。

霜旦没听懂。

“什么?”

他已经在幸福美满地嗦粉了。

“不,没什么。”

徙倚想,可能只是个随机出现的幻觉罢了。

正常人一整天也会不知不觉地经历成千上万个这样的幻觉。

徙倚又在果树林和兔苏地交界的地方徘徊了一会儿。

记忆中,某年高舞节,江葭把自己、徙倚和雨火三个人都打扮得炫彩又剔透,然后就去跳舞了。

徙倚和雨火则蹲在果树下抠泥巴,弹石头,折树根,玩蚂蚁。

整整一晚上。穿着花瓣黄和夜空蓝的漂亮裙子。

真是离谱但快乐的童年时光。

踱步到在水塘环带,徙倚眼前又浮现了雾焰、熏香石一类的东西。

还有芬芳的烟雾。变幻万千的烟雾。

幻光打上去,烟雾就变成彩色的。

辉煌闪耀,像大地上的星流。

是滩涂想出来的那种玩法。

是滩涂吧?

徙倚也没搞懂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想到这些。

或许因为此刻她正经过水塘环带,当年他们玩雾焰的地方。

当年……举着雾焰到处跑,跳,蹿上蹿下,打架……疯狂地咯咯大笑。

当时,除了江葭,还都是没成年的小学徒。

也是在那晚,雨火说,徙倚是棵天气树。

那是仲夏夜。

如今是夜幕初降的隆冬。

绒籽草的枯草,黄褐色,结絮。

单薄的白絮在风中飘曳。

徙倚驻足,看着它,嗅着风,微笑。

她忽然看到了滩涂。

这时刻光线不充足,人们又都去三方塔或兔苏地吃饭了。

滩涂抱着膝盖,坐在结一层薄冰的水塘边,肩膀蜷着,很不起眼。

徙倚猜他可能也是在缅怀过去,就没去打扰。

天气树……雾焰……熏香石……

一路上这些东西或者说这些意象围着她转呀转。

可是,天气树蒸出来的云真的不会自己发光啊!哪有会自己发光的云!

这是她第一次错过“夜熠”的灵感。

其实,也不能说是完全错过了。

昏晓之歌(在异世界建驿站、栽花种树、制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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