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彩里奔腾着一万匹烈性的巨马,雨点像一连串石头一样砸下来。四处都看不见荒之烟火的光,只有闪电,有时撕破黑暗。
若非遍身的衣物和头发都被水打湿而沉沉地向下坠着,徙倚真的分不太清楚哪里是下方哪里是上方。
她从没赶过羊,那几头乌朗羊或许也没在这么可怕的雨天赶过路。总而言之,她和这些羊之间的缠斗不比雨点儿和风之间的缠斗来得温和。
她们刚从乔尼森林送完货,正要从鸦画河返回诗神湖。
用一系列不太像样的从夷则山南学会的空气盾进行遮挡、围堵,她把自己、萤跳和三只乌朗羊圈在一个无风无雨的小区域。
紧接着,又用一系列的围绕飞行以及尖锐而意义不明的喊叫——自从结束了夷则山坡上的战争游戏之后她就在也没这么喊过——取得了它们的暂时服从。
而后,隔着那层暂时还没消散的空气盾,她抹了一把汗,朝着外面黑压压的雨夜望去。
其实现在还不是夜晚。是人们工作、吃饭的时候,是白昼暖岩明亮的时候。
无奈云太密、雨太大了。
这样的风和云彩对劲吗?
她觉得不太对劲,但这也只是她觉得。
“雨很大,但你们跟着我走!”她对乌朗羊喊,“我有空气盾,所以你们应该跟着我走!”
它们能听懂吗?
它们或许听不懂,但是嗅得出空气盾。
它们跟着空气盾走。
骂骂咧咧地挤成一团,互相埋怨,互相争抢。
徙倚深吸了一口气,心一横,继续往前闯。
就不应该有风是追着人跑的。也不该有雨水是在空中横向飞行,专门绕着会喘气的生灵进行堵截。
所幸徙倚先前在比这难缠得多的天气里护送过雨火。
她搂着那个渐渐走样、渐渐变得微弱的空气盾,也用它搂着那三个瑟瑟发抖的朋友,凭借一点可怜的方向感左躲右闪,直到空气盾彻底熄灭。
它熄了,但它们三个竟然没有在一瞬间被暴风雨冲散。
反而徙倚和萤跳在空中剧烈地打个摆子。萤跳顺势翻了个身,徙倚紧贴它的后背,这样才没有摔下去。
至于三只乌朗羊——它们竟然已经冷静下来,两前一后地悬停在她们身边,目光炯炯地望着她。
有一只张开嘴,或许是说了一句什么话。可惜风太大,徙倚没听清楚。就算听清楚了,也不可能听懂。
但这并不重要。
不用语言,她也明白它想表达的意思了。
现在不止是三只羊目光炯炯。徙倚和萤跳也是一样。
“走!”
徙倚喊。
她们五个同时冲了出去,就像拉着同一辆战车的五个战用座驾兽。两只羊在前头开道,一只原本在徙倚和萤跳的正后方,现在来到下方。
徙倚已经分不清楚哪边是诗神湖哪边是鸦画河了,但它们还认得路。它们从会走路开始就跟着主人们出远门,平常也经常四处溜达,和野生乌朗羊一样,缓慢地飘浮在云层里,时而一个扎猛子,快到让任何生物都看不清楚。
在它们的带领下,尽管四周仍然漆黑一片,徙倚依然渐渐找回了方向感。
这是一种微妙的感觉。什么也看不见,四面八方的声音听上去也都是一样的,但她就是会知道,下方是有一条小河流过的平原,再往西一点就是曾经跟老医生逗留过的半空,那个视域极好的地方就在前方不远处……
仍然有风和雨点在追赶和围堵她们,但她们挽着夜色敏锐地在黑暗中摆荡,不会再陷入围困。
领路的两只乌朗羊已经来到徙倚和萤跳的身畔两侧。这意味着她已经走对了路。
她更加自信和笃定,带着它们在无穷无尽的呼啸声中扎猛子兜圈子,最后,穿过灰白蒙亮的荒之烟火光束,来到一片晴朗的诗神山上方。
山脉的轮廓好似湖水一般在澄明的空气中微微颤动。山间的湖和山原下的湖都一览无余地映着纤云高悬的晴朗天空。
徙倚深吸一口气,看看三只羊,又看看自己和萤跳。
她们都一样,毛发凌乱,失魂落魄,同时又激动非常。
死里逃生的经历只会让她们害怕一小会儿。紧接着,就会开始为自己与生俱来的本领与力量、逐渐提升的应变能力而欢欣鼓舞。
她们不约而同地选择在半空中多兜了一会儿圈子,而不是立刻落地。
那些因面对过于庞大恢弘的雷暴、死亡威胁而产生的非人的、超自然的狂热与恐惧,是需要时间来消化的。
徙倚带着羊和鸟走回营地时,榛火第一个看见她。
榛火“嗷呜”地叫了一声,拖着扫土用的笤帚,匆匆忙忙地奔过来。
“你从哪儿来?不是鸦画河吗?”榛火从徙倚的湿衣服里抓了一把,又俯身查看乌朗羊和时音鸟,“你们就像在湖里打了一架!”
“差不多吧,虽然是在天上。”徙倚甩甩头发。头发很短,但一样蓄着水珠。“我不知道那是不是半存。不过,离咱们这儿还算远。”
“半存啊?我知道。”榛火一手拿笤帚,一手卡腰,和徙倚一起往天上看去,“那我们得抓紧时间修驿站了。它们竟然会到离这儿这么近的地方。”
“我还不知道那个是不是呢。”
徙倚和榛火一起牵着羊和鸟走进营地。
委托徙倚去送货的几位村民正在营地里干活。徙倚让他们看了一眼羊群和被淋湿的货物外皮,就带它们去休息了。
在临时圈起来的篱笆和食槽边,徙倚四下看看,确认无人,就低声对它们说,
“好朋友,好好吃点儿什么吧。这样的事情以后恐怕还会经常有。不过没关系,我们也会越来越强的。”
和四只脚走路或者两支翅膀飞的生物讲自己的语言,而且还是较长的句子,总会徙倚有点头脸发烫。
她离开篱笆,回到熙熙攘攘的地基边。
现在,那里不只有地基了。
一排俨然有序的小屋和一列边缘参差的砖墙相对而立。小屋是用苦藤块垒成的,是临时住所。至于那些砖墙,还不知道要过多少天才能变成真正的房屋。
然而,从弹线放样开始,徙倚就没怎么再参与过建屋子的事。
从前人少,重体力活都可以交给她。现在因为一大队村民的加入,人手变得充足。也是因为这些村民,又多了一项飞天送货的需求。这个在其他人看来又危险又无聊的工作就都是她的了。
他们认为,一直在天上待着,虽然是飞行,却像一直坐在同一个地方一样无聊,还不能打瞌睡。
此外,还得注意不要摔下去,时刻查看座驾兽的状态,关照驮兽和货物的安全,还要小心暴风雨……
“我就是喜欢在驿站里干活儿,不管是端盘子还是挖地、砌墙。”江葭说,“让我到天上,观光还行,工作就算了。”
“我们都是种菜、挖兔苏的,再不济,扒扒水草,捞捞鱼。要不是别处有我们这搞不到的东西,谁愿走空中路啊。”
这句抱怨则来自云莽,自发组织而来的大队村民中的一个。
她个头大,胳膊粗,徙倚自认为强壮,在她面前却只有羡慕的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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