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小雀儿打开琴庐的门,看着立在门外的两道身影,叉腰拧着眉道:“哎呀,你,你们怎么又来啦?我都说了我们娘子不在,昨日不在,今日不在,明日也不在。走走走,你们这么大两个人杵在这里,我们还要不要做生意啊?”
侍书瞪眼看着面前气焰嚣张的圆脸丫头,忍不住还嘴道:“你这丫头好生无礼,知道我们公子是什么人吗?”
陆珣抬手打断了他的话:“好了,别说了。拿来吧。”
侍书微微一怔,迟疑着从怀中摸出一只扁扁的荷包,一脸沮丧地看向公子道:“公子,前几日卖画的钱就剩下这么多了。”
公子面色微沉地轻咳了两声,侍书忍痛将荷包塞进圆脸小丫头手中。
“耽误你们生意,赔给你便是。也请你看在我们如此诚心的份儿上,还是快些请你家娘子出来一见吧。”
小雀儿将那荷包拿在手里随意掂了掂。
“我不是说过了吗?我家娘子今日不在,你们快走吧。”
“诶,你……”
侍书还欲上前理论,却听公子道:“无妨,娘子既不在,我便在此等候,等到娘子回来为止。”
小雀儿凝着他那张清隽温和的面容,到底说不出狠心的话来,正踌躇间忽然听见门内一道清软的声音传来。
“让他们进来吧。”
小雀儿引着他二人掀帘入内,一只脚踏进去,便觉一股夹杂着几丝香气的暖风扑面而来,那暖风烘得人四肢俱软,软得叫人忍不住想打呵欠。
那室内铺着软毯,壁上悬着竹帘,帘前挂着几张琴,角落里设着一张香几,几上搁着一只大肚细口的白瓷瓶,瓶里插着梅花,竹下燃着一炉香。
在西北边陲这样飞沙走石的地方偶然得见这样的温柔雅致之所,实叫人有些辨不清真伪。
小雀儿回头,见侍书一副呆愣愣的模样,不禁掩口轻笑了两声,伸出手来拦住他的去路。
“好了,这里头就不是你该进得去的地方了。”
言罢又转向陆珣道:“公子,随我来吧。”
陆珣微微颔首,随着她又进了内间的一扇小门。
那门纱帐曳地,烛火昏暗,纱帐之后立着一道纤袅的女子身影。
“奴本漂泊无依的浮萍之身,公子为何要如此执着?”
陆珣凝着纱帐后的那道身影,眼底神色暗了暗。
“在下来寻一个故人。”
那纱帐后的女子闻言却是掩口轻笑:“哦?这话听起来耳熟。是了,从前倒是有许多男子说过奴长得像是他们的一位故人。”
陆珣将视线从那道纱帐前收回,微微垂下眼眸:“看来是在下看错了,此前多有唐突,请娘子勿怪。”
言罢便要转身出去,却听身后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传来,那女子倚着纱帐问道:“公子都不曾看过,如何得知奴不是你要寻的那位故人。”
陆珣脚步顿住,负于身后的那只手不自觉地紧握:“昔日朝夕相对之人一眼便知。”
侍书坐在一张凭几前正被那室内的暖风熏得昏昏欲睡,忽见公子自里间大步而出,忙凑上前问道:“公子见到娘子了吗?”
“没有。”
侍书满脸遗憾地挠着头问道:“那……那咱们明日还来吗?”
陆珣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那扇门,微微摇头。
有心回避之人又岂可轻易得见。
琴庐内,小雀儿抬手将室内垂落的纱帐轻轻挽起,对着立在窗边的那道身影道:“娘子,他们已经走了。”
“知道了。”
立在她身后的素衣女子也道:“奴看那位公子谦卑有礼,绝非从前那些垂涎娘子美色的登徒子之流。既是故人,娘子为何不愿一见?”
眼前人却只是微微摇头:“前尘往事沉溺其中只会两败俱伤。好了,不说这个了。茵娘,我前日吩咐你的事都安排好了吗?”
素衣女子闻言正色道:“下月十五,安排好了。”
沙洲节度使府上的老夫人笃信佛道,每月十五皆要带着一家老小上西山上的普救寺敬香祈福。
这一回张载能够平平安安得胜归来,更是要陪同老夫人上山还愿。
一家子在寺里上完香,用过斋饭,各自回禅房歇息。
张载这厢将老母亲亲自送回房,再回去自己禅房中却见那桌上放着一张极其醒目的鲜红字条。
他心中纳罕,展开来看,更是瞳孔一颤,转身看向门外高声喝道:“来人!”
随行的副将闻声赶来,又听他问道:“方才可有什么人来过?”
副将如实禀道:“除了进来洒扫的几个小沙弥并无他人。”
是夜天空阴云密布,不见半个月影。
后山紫竹林中,在伸手不见五指的竹林深处,张载借着手里的火折子那微弱的光看了眼立在不远处的那道黑影。
“你究竟是何人?竟敢在本官面前装神弄鬼。”
岂料那人却是不答反笑道:“张大人身为一州节度使竟敢只身前来赴约,果然好气魄!”
张载凝着那道身影,不自觉地眯起眼睛:“本官行事光明磊落,如何不敢只身前来。且你以为在我这沙洲地界,凭尔等这等装神弄鬼的宵小之徒也能翻出什么浪来?”
“到底是光明磊落还是心中有鬼另当别论。张大人可还记得十年前的平城之战?”
张载手握成拳,双肩不由自主地颤了颤。
“平成之战,三万玄甲军死的死,伤的伤,主帅戚将军更是……更是受万箭穿心而死。其麾下的三员大将,邓澶死 ,谢渊下落不明 ,唯有你张大人,非但全身而退,且受了那三万亡魂的功勋,高官厚禄,富贵荣华。难道……你就真能做到问心无愧吗?”
张载闻言大惊失色,身形一晃,向后踉跄几步,身将抵着背后的一丛竹枝站稳,抬头却见那道黑影越来越近,及至一把冰凉的匕首抵上了他的脖颈,想要反抗却又觉浑身瘫软,手脚无力,惊觉中了对方的圈套。
“你……你究竟是何人?”
“张大人放心,我若真是想取你性命,下的就不是蒙汗药了。现在你只需回答我几个问题便好。”
张载赤红着眼,想要扭头去看那说话的人,刚动了一下便觉脖子上的利刃抵得更近了几分,利刃割破皮肤,鼻尖嗅到了鲜血的味道。
这气味他并不陌生,简直是再熟悉不过了,刹那间脑中闪过无数的可能,却听那人又喝道:“张大人在想什么脱身之法吗?我劝您还是少操那个心,你的人若是敢妄动一步,就别管我这利刃无情。”
张载屈着一条腿跪伏在地上,闻言只是从鼻腔里冷哼一声,并不打算同他多说什么,却在瞥见那刀柄的瞬间瞪大了双眼,颤声道:“这把匕首……你,你是从何得来的?”
“不错,张大人还认得这把匕首。我要你对着这满寺的神佛菩萨如实回答,十年前的那场平城之战,你到底有没有背叛玄甲军,背叛戚将军?”
话音落,天际降下一道惊雷,耀目的白光瞬间将那片漆黑的竹林照亮。
张载奋力一搏,一把扣住了那架在他脖子上的那只手。
“你……”
“姑娘,头一次拿刀吧,该怎么切中要害都不知道。你究竟是何人?拿玄甲军引诱老夫至此,你……到底是哪一头派来的细作?”
不想那张载虽已身中蒙汗药,却凭着战场上磨炼出的强大意志力保持着几丝清醒。
她手里的刀依旧还横在他的脖颈处,他的手却也将她持刀的那只手牢牢扣住。
正两相僵持间却见竹林外火光映天,脚步声纷乱,其间还混杂着一串尖利的犬吠声。
“快,给我搜!”
张载闻声扬起一丝冷笑:“姑娘,我劝你还是束手就擒吧,这外头也被老夫的人重重包围了,你……是逃不掉的。”
此时薄纱之下的那张脸上早已是冷汗涔涔,她试着抽回手臂,却觉好似被铁钳箍住了一般丝毫动弹不得。
她有些绝望地闭了闭眼睛,电光石火间忽觉腕上的力道一松,再去看方才那胜券在握的张大人已是晕厥在地上。
她一脸惊诧地看向来人。
“公……你……你怎会在此?”
“快跟我走!”
她的另外一只手腕被人牵起,那人牵着她不由分说地往竹林深处奔逃。
夜里下起了瓢泼大雨,山间到处都是戴着斗笠、披着蓑衣的官兵。
那些官兵一手牵着猎犬,一手提着灯循着竹林中留下的蛛丝马迹搜捕。
那些猎犬的鼻子很灵,很快便搜到了他们藏身的崖洞。
“快,你们几个跟我进去看看!其余的人守在外面。”
脚步声逼近,犬吠声震耳欲聋。
陆珣借着石隙间透进来的火光回头看了一眼身侧的女子,她的面上依旧裹着一层薄纱,她的手指冰凉,整个身子不由自主地颤抖着。
他动了动唇,无声地说了两个字。
“别怕!”
她读出了他想说的话,不自觉地反握住了那只温暖的手,重重点了点头。
很快便有更多的人涌了进来,火把的光将这一处狭小的崖洞照得宛如白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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