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一对难分难解的眷侣而言,一炷香的时间实在太短。
戚錾替她穿好衣裳,系好最后一件斗篷的带子,最后在她额上贴吻了一下。
“等我回来!”
萧琬点点头,目送着他走下马车,翻身上马,带着浩浩荡荡的一群人马走入苍茫雪原中。
与此同时,玉珠和陆珣两人也一路翻山越岭,终于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清晨抵达了吐蕃王都逻些。
陆珣此行是为了劝说吐蕃联手大昭出兵突厥。
然而吐蕃赞普赤德朱丹在听说他的这个提议后并没有立即表态,而是十分委婉地问道:“不知阁下此行代表的是昭国皇帝陛下的旨意还是阁下自己?”
陆珣也直言不讳道:“在下此行的确是得到了陛下的授意,但陛下他并未直接下旨。自吐蕃与大昭订立盟约以来,陛下对吐蕃以兄弟之国相待。是以陛下他并未直接下旨大概是不希望赞普您迫于压力而被迫接受这样的提议。”
赤德朱丹闻言微微点了点头,又听他继续说道:“据在下所知,自去岁严冬暴雪,突厥粮食和牲畜产量锐减。他们的兵马便时常南下滋扰吐蕃的边境,使边境百姓苦不堪言。故而在下斗胆提议赞普联合昭国出兵突厥,一方面可助大昭夺回边境领土,使昭国与吐蕃的盟约更加稳固。另一方面又可震慑突厥兵马,使他们不敢再犯吐蕃边境。”
赤德朱丹听罢也忍不住向眼前这个年轻人投去了几丝赞许目光,就在他几乎就要点头之际,忽见宫人步履匆匆而入,俯身在他身边耳语了几句。
他听罢起身对陆珣道:“听说与先生同行而来的还有王后的侄女,王后她远离故土二十余年,想来定是思乡情切。如此,今夜鄙人在王庭设宴,请远道而来的贵客入宫与王后一聚。”
言罢拍了拍陆珣的肩膀,嘱咐仆从们好生款待,便带着人离开了。
是夜,在赤德朱丹的宫宴上,玉珠见到了那位传说中以一己之身换来昭国与吐蕃边境二十年安宁的姨母—曾经的惠安公主,如今的吐蕃王后萧璇。
这位惠安公主不同于她的母亲萧琬,是宣平帝一母同胞的妹妹,她出身宗室,父亲是宣平帝的一位叔父。
只因当年朝臣们提出联姻之策时,待字闺中的嫡亲公主只萧琬一人,萧璇因德才兼备被选中,册封为公主和亲吐蕃。
玉珠从前在那位叫作洛桑的琴师口中听说过不少关于这位姨母的事迹,对于她虽素未谋面,却也心生敬意,此时一见更觉亲切。
萧璇与她的母亲年纪相仿,眉眼温柔,也生得很美丽。
只是她的美与萧琬的明艳不同,她美得素雅,眉宇间似笼着一层淡淡的忧伤。
这是萧璇时隔二十余年终于再次见到来自故土的亲人,她心中对眼前这个同自己女儿一般年纪的侄女很是喜爱。
在得知了他们此行来的目的后,也立即表示自己也会尽力劝说赞普出兵。
玉珠对她十分感激,只是她也注意到坐在那位赞普身边的那位幽萝公主。
这位幽萝公主是赞普去岁纳的侧妃,她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生得高鼻深目,美艳动人,很得赞普的欢心。
而自己的这位姨母和亲吐蕃二十余年,如今膝下只有一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女儿,他们在王庭的处境似乎也并不理想。
不过好在她自己心胸豁达,得了空便出城去慰问贫民,看看慈幼局里的孤儿,为他们送衣送药,偶尔也奏奏琴、写写札记,并未将这些内帷之争放在心上。
是以她在吐蕃百姓心中的名望很高,他们尊称她为“甲木萨”,将她奉为神女。
玉珠正想得出神,忽见宫人领着几位乐师上前演奏,她看到了洛桑,洛桑也见到了她。
待到演奏结束,洛桑便迫不及待地找到了玉珠。
玉珠也十分欢喜地告诉他自己找到了那首古曲的作曲之人,也正是多亏了这首曲子,她才找到了自己的母亲。
为了表达对洛桑的感激之情,她重新演奏了母亲所作的那首古琴曲。洛桑听得如痴如醉,心底对她愈发崇敬。
接下来的几日陆珣又带着去拜访了那位叫作次仁的吐蕃医僧,次仁见他的腿如今已恢复得与常人无异,也很是欢喜,邀他到寺里听僧人们辩经,请他为寺里的僧人讲经。
就这样他们在城中盘桓了数日,却依然没有得到赞普的回应。
玉珠担心突厥战势,多次入宫向姨母打听情况。
奈何萧璇也是爱莫能助,不知赞普为何迟迟不肯做决定。
直到这日玉珠在城中的一家酒肆门前见到了两个突厥人,他们虽然乔装打扮了一番,看起来与一般吐蕃百姓无异,但他们口中的胡语还是将他们的真实身份暴露了。
她与陆珣交换了一个眼色,跟着他们走入酒肆之内。
“那个多甲收了我们的金佛还想要红玛瑙,真是个贪得无厌的蛀虫。”
“或许,我们该庆幸赤德朱丹身边有这样的蛀虫。否则,等吐蕃与昭国再度联盟,我们的计划怎么能实现呢。”
“哈哈哈,你说得没错,回头等到咱们大军击溃昭国的兵马,再趁势挥师吐蕃,一举夺下他们的三座矿山,到时候叫他们哭都来不及。”
……
两个突厥人一面畅想着自己的计划,一面肆意畅饮,大约是认定自己的身份绝不会暴露,才会如此放松了警惕。
直到天黑后,两个人都喝得有些醉醺醺了,才勾肩搭背从酒肆里出来。
陆珣与玉珠决定分头行动,陆珣暗中留意那二人的去向,玉珠立刻回了王宫找到萧璇,将事情禀报给赞普。
赤德朱丹听说后怒不可遏,当即派兵去那个叫作多甲的大臣家中搜寻,果然搜出了那两个突厥人口中的金佛和玛瑙。
又命人将那两个醉得不省人事的突厥人抓回,一番严刑拷问,终于叫他逼问出了事实。
原来那日赤德朱丹本要被陆珣说服,联合昭国出兵突厥,那个叫作多甲的大臣却带着两个突厥人前来觐见,说他们有要事相商。
他们带来了突厥可汗辟哆的一封密信,信上言明,只要赞普同意在突厥与昭国的这一战中保持中立,他愿献上一座矿山和一千匹良驹。
突厥人提出这样丰厚的报酬,赤德朱丹听罢虽有些动心却没有立刻答应,奈何以多甲为首的朝中大臣都主张答应突厥人的请求。
去岁席卷整个西北部的暴雪灾害给他们带来了不小的损失,饶是没有突厥人提出的报酬,他也不能贸然决定出兵北上。
赤德朱丹虽还未做出决定,但他心底的答案似乎已经十分明确。
而就在这时叫他发现了突厥人真正的意图,献矿山和良驹是假,分裂昭国与吐蕃的联盟才是他们真正的意图。
突厥人用心险恶,对吐蕃的矿山一直虎视眈眈,这让赤德朱丹更加深刻地体会到了吐蕃与昭国联盟的重要性。
于是他当即决定联合昭国出兵突厥。
临行前,萧璇带着玉珠去看了甘丘寺外那座伫立千年的佛塔。
玉珠立在高大的白塔下,看着彩色的经幡在风中飞舞,耳畔传来一声声浑厚悠远的钟声。
她回头看向伫立在佛塔下 ,默默祝祷的素衣女子。
风卷动着她洁白的裙裾,日光照在她的身上,她双目紧闭,双手合十,模样端庄又虔诚。
眼前这个女子,她将自己生命中的最好的数十载年华都奉献给了脚下的这片土地。
她温和仁爱却又坚毅果敢,她手无寸铁却又披荆斩棘。
她是汉家的公主,更是吐蕃人的“甲木萨”。
钟声停止,她睁开了眼睛,一双温和的双目看向玉珠道:“阿芫,方才我向神灵祝祷,愿你们平安归去。”
玉珠眼眶微热,朝她露出感激一笑。
“姨母,明日我们便走了,你可还有什么愿望?”
萧璇望向故土的方向,声音里带着一丝怅惘。
“我此生唯一的遗憾,大概就是有生之年再不能回到故土。我的生身父母如今年事已高,可怜他们生我一场,我竟未在他们膝下尽过一日孝。”
玉珠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宽慰她。
萧璇微微扬唇朝她露出一丝笑:“阿芫,人生不如意十之**,与其自怨自艾不如珍惜当下。瞧,寻你的人来了,快去吧。”
玉珠回头见陆珣远远地立在一株长叶松下,风卷动着他身上的石青色斗篷,目光温柔地注视着她们所在的方向。
他牵了她的手走出甘丘寺。
“阿芫,我想,等这次回去便向公主和戚将军提亲,迎娶你过门可好?”
这是玉珠第二回听他说这句话,这一次她没有再说什么做野鸳鸯那样的话,她回头看向他,迎上他那双带了几丝紧张的黑眸,点头,踮脚,伸手勾住他的脖颈,送上一记甜蜜的吻。
“忘了告诉你了,我阿娘她早就同意啦。倒是你,迟迟不来,是要等到我七老八十,成了老姑娘,再娶我过门吗?”
言罢,在他惊诧的目光中松开了他的胳膊,朝他狡黠一笑,提起裙摆朝着不远处的山丘上跑去。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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