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洛氏祠堂内却一片灯火通明。洛冰凝一身喜服，跪在列祖列宗的牌位前面。洛长河气愤道：“凝儿，当着列祖列宗的面，你说！今儿的事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从花轿里跑出来的？还有那个什么史书林，你们俩究竟是怎么回事？”

洛冰凝目视生母的牌位，淡淡道：“父亲，有些问题我可以回答，有些问题还是由洛夫人回答更为合适。”

“洛夫人？”洛长河好奇地重复了一遍。一旁的何碧云冷笑几声，道：“老爷，您都亲耳听见了吧？虽然您好心将二小姐寄在我名下，可是她从来不肯认我。在她的心里，她的母亲只有一位，就是牌位上的那位。”眼睛瞥向了洛丁氏的牌位。

洛长河摆了下手道：“现在我不想扯这个。你先说，你跟那个书生是怎么回事？”洛冰凝镇定地道：“父亲，我们在婚礼上已经讲得很清楚了，我们偶然相识，彼此倾慕，早已经私定终身了。还望父亲成全！”

话音方落，脸上已经着了一记响亮的耳光，直接将她打翻在地。洛长河睁大了眼睛，咬牙道：“亏你也是太守大人家的千金小姐，这么厚颜无耻的话居然能说得出口？这些下三滥都是谁教你的？该不会是你母亲吧？”

洛冰凝反驳道：“父亲，请你不要侮辱我的母亲！这些没人教我，是我自己决定这么做的。”洛长河弯下腰，手指几乎戳到她的脸上，愤愤道：“前辈子造了孽了！我洛长河怎么生出了你这么个女儿！就算没人教你，你怎么不跟大小姐好好学学呢？”

“父亲错了！从始至终父亲眼里就只有大姐姐一个女儿。女儿只不过是庶出，如今母亲业已过世。父亲何必那么在意呢？如今女儿也大了，到了出阁的年龄，不如趁此机会嫁出去了，父亲也好省心。”

“你休想！虽然你是庶出不假。但是你毕竟是洛府二小姐，怎么能嫁给一个一文不名的穷书生呢？这要是传扬出去，我洛家还有何颜面？为父还怎么当一方郡守？”洛冰凝淡淡道：“说到底父亲关心的只是洛家的颜面和自己的官声，何曾有一星半点关心过女儿的终身幸福？”

此刻，洛长河分外吃惊，这个平日里一声不吭的女儿说话居然理直气壮，而且不卑不亢，根本不惧怕他这个身为太守的父亲。而且句句言辞犀利，让他几乎有些措手不及。

沉默了片刻，洛长河掉转头望着何碧云，质问道：“夫人，将她们姐妹二人掉包是不是你的主意？你的胆子也太大了，眼里还有没有我？”

何碧云有些心虚，随后理直气壮道：“老爷，事情是我做的我承认。当初我就反对这门亲事，是你一意孤行非要结亲，那我只能想别的法子了。现在你也看到了吧，那个小魔王压根就看不上咱们的女儿！”

见洛长河一脸疑惑，何碧云添油加醋道：“他当初答应，估计也是被家里所迫。然后不知从哪里打听到了我准备掉包的事，接着就找到那个穷书生演了这么一出。这分明就是要出洛家的洋相。你说这种心怀叵测的人，我能放心把女儿嫁给他吗？”

洛长河前后回想了一下，又盯着洛冰凝恨恨道：“说到底还是你不争气！若不是你不知廉耻做下了事，人家能借题发挥吗？你跟你娘一个德性，都是粗俗之物，难登大雅之堂！”

洛冰凝闻言瞪着洛长河，反驳道：“对！我跟我娘都是粗俗之物，比不上洛家是官宦门第。可是当年若不是丁家及时相帮的那一笔银钱，您今日还能戴着乌纱帽在鹅城里耀武扬威吗？这个时候反倒嫌弃我们是粗俗之物了，早知道你就别娶我母亲呀！用完了人家现在说起轻巧话了。”

又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洛冰凝的脸上，洛长河像是被人戳到了痛处，恨得咬牙切齿，面目狰狞。何碧云站在一旁，面露得意之色。

供案上的烛火像是受到了他怒气的影响，烛焰来回摇摆不定，给人一种心慌慌的感觉。洛长河瞥了眼最下方一排的洛丁氏的牌位，忍着怒气道：“今日若不是看在你母亲的牌位上，我真想一把掐死你！省得你活着丢洛家的脸！”洛冰凝迎着他的目光，丝毫不惧：“女儿的命是父亲给的，父亲若想拿回去，只管动手。”

洛长河骂了句粗口，三两步闪了过去，伸出一只宽大的手掌作势欲掐住她的脖子。在几乎就要触及的时候停住了。洛冰凝扭头望着他，失笑道：“看来父亲还是下不了手，不如就此将女儿打发出去，岂不省心？”望着对方一副心意已决的表情，洛长河叹了口气道：“为父若是不答应呢？”

洛冰凝回望了一眼母亲的牌位，镇定地道：“父亲若是执意不肯，那女儿只有不孝了。女儿之所以敢豁出去闹这么一出，早就把一切置之度外了。”洛长河分外震惊：“那我倒想听听，你打算怎么个不孝法？”

洛冰凝先是恭敬地磕了三个头，随后道：“女儿要跟父亲断绝父女关系，只身离开洛府。从此以后我们二人之间再无瓜葛。您不是我的父亲，我也不再是您的女儿。女儿是死是活跟洛家再无半点关系。”洛长河听了，脸色煞白煞白的。

何碧云心里巴不得呢，嘴上却故意装腔作势道：“凝儿，就是跟你父亲吵嘴也要有个度，这种话岂能随便乱说？”洛长河拿手指着对方，只觉得胸闷气短，使了力气问道：“我问你，你当真要跟为父断绝父女关系？”

洛冰凝环视着整个祠堂，定定地道：“自生母病故之后，女儿就有这个念头了。这座宅子看似富丽堂皇，实际上暗藏了多少卑鄙无耻与荒唐可笑啊！我的母亲是那么好的一个人，有时候只是有点好面子而已，却活生生被他们这些人给害死了。父亲，您身为一家之主，难辞其咎！”

当说这些话时，她那怨毒的目光落到了何碧云身上。何碧云被她那刀子一般的目光盯得浑身一颤，环顾四周，烛焰明灭不定，似乎有无数的亡灵在四周来回游走。她不由心虚起来，面露惧色，眼神闪烁不定，下意识地抓紧了洛长河的胳膊。

“害死了？你在胡说什么？”洛长河满腹疑窦。洛冰凝方欲答言，不料何碧云抢先道：“老爷不要听她胡说八道。洛丁氏明明是害了痨病不治而亡，哪里有人害她了？”洛冰凝缓缓起身，盯着何碧云道：“怎么？当着洛家列祖列宗面前，你心虚了？我母亲是得了痨病不假，一直服药维持着，也不见有什么大碍。为什么单单父亲去了一趟京都，母亲就忽然病逝了呢？”

洛长河意味深长地望了何碧云一眼，继而冲着洛冰凝厉声道：“我看你失心疯了，满口的胡言乱语！方才还说要与我断绝父女关系，现在又无凭无据攀诬自己的母亲，你以为我会信你？”

洛冰凝道：“我知道你不会信我。总有一日我会拿到证据的。洛何氏，咱们走着瞧。”洛长河复又瞥了眼洛丁氏的牌位，像是忽然起了恻隐之心一般，语气也软了下来：“凝儿，不要闹了好吗？只要你答应与那个穷书生不再来往。你还是我洛长河的女儿。等风声过了为父会亲自为你挑选一户好人家，让你风风光光出阁。”

“父亲是忽然间发善心了吗？不过，这辈子我认定了史公子，哪怕他一辈子一文不名。我也认定了他。这座冷酷无情的宅邸我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此言一出，无疑再次激怒了洛长河。他觉得自己身为一家之主的威严受到了严重挑衅。身为鹅城太守和洛府当家人，多少年来他早已习惯了一言九鼎。然而此刻，他却遭到了自己女儿的挑战。

洛长河冷漠地望着对方，沉着地道：“凝儿，为父先把话放在这里。别看那个史公子好像读了一肚子书，往往这种人狠起来最是薄情寡义。你不要以为舍下了一切就可以跟他白头偕老了。有你后悔的那一日！到时候你可别哭着喊着跪到为父面前求饶。”

洛冰凝言道：“父亲放心，如果史公子真是一位薄情之人，那我也认了，只能怪自己遇人不淑。将来就算我沦落为要饭花子，也会绕开洛府的朱漆大门的。”话毕快步走了出去。

洛长河几乎是嘶吼道：“你滚！赶紧给我滚出洛府！跟着那个穷书生厮混去，我倒要看看你们能混出什么名堂！”

眼见对方已经离开了祠堂，何碧云心里别提多舒心了，上前安慰道：“老爷息怒！为了这样的女儿生气不值当！”洛长河瞪了她一眼，厉声道：“你也下去！”何碧云自讨没趣，一拧身子走了出去。

祠堂里恢复了宁静。洛长河仰着头，从上往下望着一排排的牌位，最终目光落到了最下一排洛丁氏的牌位上。他轻轻走了过去，拿起牌位用衣袖抹了抹上面的浮尘，表情极度痛苦地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