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未到用晚膳的时间,青樱端了一碗鸡汤面走进篱落的寝室,随口道:“小夫人,现在吃了待会儿晚膳就吃不下了。”篱落道:“我也不知道。忽然间饿得厉害。”
青樱将托盘放下,准备将鸡汤面端过来,忽听外面有人喊她,是鸣鸾的声音。青樱道:“我去一下。鸣鸾这妮子不知又怎么了。”篱落摆了下手,对方快步走了出去。
鸡汤面装在一个洁白的瓷碗里,外面还纹了一条黑色的鲤鱼。为了防滑,瓷碗的外面是波浪纹造型。粗眼一看,鲤鱼好像正游弋在波浪滚滚的河里。
篱落仔细看了一眼,知道这是寓意“年年有余”的意思,两手捧起瓷碗闻了一下,一股鲜鸡汤的香气飘了过来。她坐下来准备开吃,忽见托盘里有一张小纸片,刚刚应该是压在了碗底下。
篱落好奇地拿起小纸片,看到了一行熟悉的字迹:篱落,今晚亥时初刻别苑东边的花房里见个面。切记不要声张,你一个人过来,有要事相告。落款是“梁郁”二字。
梁大哥?听说他不是已经辞了长乐宫的差事回老家去了吗?怎么会突然给自己传信呢?而且方式还如此特别。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而且,还要单独面见她有要事相告。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篱落又仔细看了小纸片上的字迹,确实是梁郁所写无疑。她也没了心思吃鸡汤面,起身在室内缓缓踱着步子,思虑再三还是决定晚上过去见对方一面。
那个花房自己没进去过,从旁边走过几次,好像有个侍弄花草的老头住在里面。从别苑走过去也就一刻钟的时间。
挨了几个时辰过去,篱落估摸时间差不多了,撒了个谎一个人出了别苑,故意避开人多的地方直接来到了花房门口。花房是一个独立的竹栅栏小院子,里面堆满了各色的花盆和绿植。
篱落推开竹栅栏,见屋里亮着灯,走到门旁轻声敲门。门开了,一个下人打扮的男子开了门。篱落略感诧异,仔细辨认了一下,露出吃惊的神色:“梁大哥?真的是你?”梁郁往她身后望了一眼,机警地道:“进来说吧。”篱落愣了一下进了屋里,对方关上了屋门。
屋内陈设简单,不过寻常的几件桌椅板凳。木架子上摆放着的几盆室内的水仙花倒是给屋主人养得水灵灵的。纯白的花瓣里开出一朵朵娇嫩的黄色小花,让人看了禁不住生出怜爱之情。
篱落盯着梁郁道:“梁大哥,听长公主说你辞了长乐宫的差事,离开京都回树城老家去了。怎么会在上官府里呢?”在未见到对方之前,梁郁一直很激动。可是现在见到对方了,他反倒格外冷静。
望着对方犹疑的眼神,梁郁答道:“我从未离开过京都,也舍不得离开。我是在你初次进入上官府第五日后应征入上官府做杂役的,一直在厨灶间里干活。你今晚吃的那碗鸡汤面的老母鸡就是我今早宰杀的。”
篱落彻底愣住了,好半晌方道:“梁大哥,你——”梁郁望着对方,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像是有万般心事口难开,最终目光移到了一旁,丢了句题外话出来:“花房的老苍头我认识,他家中有事告假回去了,所以我借他这个地方跟你见一面。”篱落想起了那晚对方在白玉桥上的告白,顿时明白了几分。
他是一直放不下自己啊,所以才隐藏身份进了上官府做杂役。想到此处后,篱落不禁有些感动,也不敢去看对方,目光落到了侧面的几盆水仙花上。
二人就这么静静地站着,默然无语。过了一会儿,篱落开口道:“梁大哥——”不料对方也几乎在同一时间开了口:“篱落——”二人怔了一下,又几乎同时住了口。梁郁道:“你先说。”
“你今晚找我来有事吗?”梁郁镇定地道:“篱落,我们还是朋友吧?”篱落抬起头望着对方,点头道:“那是当然!”梁郁像是受到了鼓舞,复言道:“那好!我下面要跟你说的话很重要,希望你听完之后先不要激动。”望着对方一脸严肃,篱落的心里疑云重重,迫切想知道对方接下来要说的话了。
梁郁却并未马上开口,而是用一种复杂的目光望着她,有惊惧、犹疑、彷徨等等,像是糅杂了世间所有的情愫。像是经过了漫长的酝酿,他才开了口:“我本该早一些与你相见的,顺道把这些话说出来。可是我始终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告诉你。直到听说长公主殿下有了身孕后,我才下了决心。我觉得你有必要知道真相,它有助于你看清一个人的真面目。”
篱落听得一头雾水:“梁大哥,有什么话你说吧。你放心,我不会激动的。”梁郁注视着对方,几乎是一字一顿地道:“篱落,我要告诉你:上官涤尘有问题。”
有问题?篱落在心里本能地排斥这句话,嘴上还是问了出来:“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梁郁用一种铁定的口吻道:“在潜力世界里,他是负有盛名的‘翩翩公子’,相貌俊美、温柔和善,是万千少女倾慕的对象。可实际上,他是个心如蛇蝎、手段残忍的伪君子。只不过在世人面前,他戴了一张虚伪的假面具,欺骗了所有人的眼睛。”
“梁郁!”饶是对方素来性情温顺,可是此刻像是控制不住了,还是提高嗓音断喝了一声。梁郁像是早就料到了她会这样,耐心地道:“你答应过我不激动的。你先听我慢慢说。”
篱落压低了嗓音道:“我不想听。梁大哥,趁我还叫你一声‘梁大哥’,你方才的话就当我没听到。还有,你不要待在上官府了。你可以重新开始一段新生活。只要你用心找,终会找到让你心动的那个人。”
“篱落,你必须听我把话说完。”梁郁用了一种命令的口吻,“我们认识的时日也不短了,如今虽然不在一起共事,起码还是朋友吧。你不能连话都不让我说完吧?”
篱落陷入了沉默之中,或者可以理解为默许对方继续说下去。梁郁用一种不紧不慢的语调开了口:“第一次进入上官府时,我只是想找个机会跟你告白,说出我的心意。可是一直找不到机会。偶尔见你几次也是匆匆一瞥。那时我就已经发现你与上官涤尘的关系不一般。”
篱落的内心里生出了一丝嫌恶,他居然在暗中时时观察自己,没想到他居然会做出这种事情。
梁郁察觉到了对方脸上的表情异样,依然继续说了下去:“直到你‘试婚丫鬟’的使命结束,回到了长乐宫。我才终于找到了机会。雨夜那晚之后,知道你要再入上官府,我想了想还是决定回到上官府。因为我的心里还是存着一丝希望。可是这个希望很快破灭了。因为上官涤尘納你做了小夫人。而且恩恩爱爱、甜甜蜜蜜的。我那时已经死心了。后来想了想我不图别的,就想着偶尔能看你一眼就心满意足了。真的,我真的是这么想的。可是我发现自己毕竟不是圣人,于是我决定永远离开上官府。那晚,我都快走到门口了,然后看见两个身着奇装异服的人抬着一个巨大的酒坛子。”接下来将发现人彘一事和目睹菊韵从假山后面出来一事详细描述了一遍。
在描述的过程中,他故意隐去了上官涤心梦话的那一部分。描述完之后,让他自己心里生出了一丝疑惑。
为什么要故意隐去上官涤心那部分呢?毕竟她是上官府里的人,虽然只是几句梦话,但是也算疑点之一。若是说出来,应该会增加几分说服力的。
描述完之后,梁郁凝视着对方,密切注意着她的表情变化。可是对方的脸上却平静如水,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喜怒哀乐。
略过了片刻,篱落终于开了口:“梁大哥,我深爱着我的夫君,也非常信任他。我不知道你方才说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事情能代表什么,跟我的夫君有什么关系。依我看,根本全都是你的无端臆想而已。”
梁郁正欲分辨,篱落抢声道:“你先听我把话说完。梁大哥,相识了那么久,我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我知道你喜欢我,可是我心里已经有了喜欢的人。有些事情是不能勉强的。没想到你居然偷偷潜入上官府暗中窥视我,如今看我有了夫君,还要编排出这么一大堆的故事来诋毁他。”
夜色又暗了几分,门外院子里的鲜花在夜色里尽皆黯然失色,没了白日里的千娇百媚。梁郁收回了自己的目光,诧异道:“在你心里我梁郁是那样的人吗?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干嘛要冒险来见你呢?我知道我现在所描述的都是疑点,没有确凿的证据。但是足以说明上官涤尘不像我们平日里见到的那样光鲜亮丽。”
“你住口!梁郁,我不想听你再说下去了。”梁郁却不依不饶道:“篱落,你能不能冷静一下。你现在新婚燕尔,爱情已经蒙蔽了你的眼睛。我知道无论我现在说什么你都不会相信。我只希望你暗中观察一下你的夫君,说不定就会发现蛛丝马迹的。”
篱落怒了,声音也尖锐了几分:“够了!梁郁,你的话我一个字也不要再听下去。我不会像你一样,就喜欢暗中窥视别人。我非常信任我的夫君,所以永远也不会怀疑他。”
梁郁急了:“篱落,你的心思一向细腻,遇事沉着冷静。如今遇上了上官涤尘怎么这么不冷静呢?怎么就不能好好想一想我说的话呢?”
篱落鄙夷道:“我为何要相信你的话?我会用自己的眼睛看,用自己的耳朵听。上官公子是什么样的人,我比你更了解,用不着你在这里说三道四。”梁郁住了口,他明白现在无论说什么也是于事无补了。
爱情真的可以改变一个人吗?梁郁下意识地望了眼篱落,忽然间觉得对方有些陌生,好像初次见面的感觉。
过了片刻,篱落沉声道:“今晚的事我对谁都不会说出去,希望你不要再这样下去了。还有,我希望你尽快离开上官府,不要再来打扰我跟我夫君的平静生活。”话毕人飘然走出了花房。
望着对方离去的身影,梁郁颓然地耷拉下了脑袋。他在心里恨自己没用,无法让对方相信他的话,而且还暴露了身份。接下来该怎么办呢?梁郁呆怔怔地望着几盆水仙花,一时间茫无头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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