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你的伪装小爱好没有兴趣。”

“和另外九位逝去的先驱者有关，这样也没关系吗？”

带一点跟的皮鞋停住了。背对着他，明宣英的眼神沉下来，蔓延出一片等待风暴的海浪。

光线突然暗下来，托西亚意识到，那是明宣英悄无声息升起的屏障。

他甚至没看见她任何勾勒阵法的动作。

“以为你的直觉能做到所有预警吗？”

托西亚只能看见那被黑暗勾勒边缘的侧脸。人的理性叫嚣着逃跑，脚底却如同被灌了铅一样沉重，不能移动分毫。

直觉很安静，安静的就像是死了一样。

“现在把你碾死在这里，也不会有人知道呢……你知道我想听什么话吧，小子？”

最后一声威胁的称呼落地，深黑色带着雾的眼珠锁定了他。恍然间，托西亚只能看清黑雾边缘若隐若现的金色线条，潦草如今天石板上签名涂鸦一样的“狂风阵”。

他想开口，想辩解，但根本无法开口。以往的巧言令色在这样的场景下毫无办法。

后知后觉感受到直觉在不停预警刺激着他的身体。

冷汗把正式西装浸湿了，但托西亚没有任何情绪，好像被抽空了身体，化作气球轻飘飘飞在天上。人生经历的一幕幕放影片般在脑海中闪过。

就在他以为自己就要这样持续着直到死亡时，三声轻扣响彻耳边，将他陡然惊醒。

目光所见，一双凛冽如寒刃的眼刺了过来。急切和紧迫是它的底色，些微的愧疚和不忍显于表层，然而埋得最深的，是轰然火焰一样的灵魂，散发着惹人摧折的温和和怀念。

托西亚忆起某次隐形公务中，近百岁时老奶奶织着毛衣，眯眼看着自己孙辈时的纵容。

然而只有一瞬，那一瞬的窥探后，眼前图景化为黑暗。

两抹鲜血从眼角流出，沿着脸滑落在地，溅出细细的血花。托西亚后知后觉脸上一凉，那是神明的直觉加到最大带来的副作用。

牺牲身体负荷的直觉让他看透了一位巅峰的圣魔法师的灵魂，即使只有短短的几秒，即使那只是她灵魂的一小部分。

耳边一阵嗡嗡响，揪着衣领的力道松开了。托西亚无力地半跪在地，垂下了头，无神碧色眼珠失去往日的辉光，更无从探知其下的情绪。

束缚的丝带断了，银白色的长发早已散开，发烧尾端沾上污血，看着怪可怜兮兮的。

明宣英别开眼，无声承受伊莉丝的汹涌怒火。

“你怎么能这样做！？你在逼问他，这样的手段何等阴私……”

半跪的托西亚感觉到手侧被人扶起的力道，乖顺地起身。往日睡觉时都下意识的警戒反应都在这时不见了。

眼眶温热的触感持续了几秒，托西亚看清了眼前的伊莉丝大人。

压下失落，他微笑着，翡翠一样的眼又是往日的的鲜亮。

“你看看你，把人弄成这幅样子，你有没有替别人想过……”

在对明宣英的数落中，他轻巧的插着话：“后面是我的直觉失控了，信使大人也没有想到这一点吧。”

明宣英察觉到他看过来的目光，抬头对视。确认这是在给伊莉丝解释，的确不是阴阳怪气的拱火后，很是莫名。

开始难得对自己产生怀疑——难道自己的真言术真的给人留下后遗症，人傻了？

绿色的治愈术加大了输出，托西亚脸上的血肉被刺激得加速愈合。那一定是很疼的，因为他的面部肌肉在不受控地一缩一缩。

但在这样的情况下，托西亚依旧面不改色，投过来那种憧憬和温柔的目光。甚至越来越柔情似水。

背对着他的伊莉丝没注意到这一幕，她正忙着继续训斥明宣英的莽撞行为。

接收到的明宣英鸡皮疙瘩起来了。

确认了，这是m……他不会缠上我了吧？

喋喋不休的伊莉丝最后确认托西亚没有什么怨恨，这才把人放走了。

现场只留两个人陡然沉默的气氛。

“你不告诉我，那我会自己查。”明宣英硬邦邦顶了一句，毫不相让强调：“我会一直调查下去的。”

伊莉丝无奈地揉了揉眉心：“既然你都知道了，算了，但我也不能多说。”

“命运让你来到此地，她的用意我不明白，但贸然打破平衡不是什么好事。”

她注视着明宣英，轻叹：“或许，狼族所在的雪原能带给你答案。”

“狼族？那不是地名？”

伊莉丝蓝色的眼珠转向她:“那是一直隐居的种族，诸神之战时，他们避世不出。近两年才活跃起来。”

“他们的死，最终的执行者是狼族派来的人。”

“我知道了。”

……

走到住处，这次明宣英没有再用魔法阵。

白色别墅周围早已被清空，绿色草坪间，隐约可见穿着迷彩服装的士兵静立潜伏。

黑暗中的盯梢也变多了。

原本正在筹备戒严的地方变得更加密不透风。也许比起保护，监视和威慑的意味更深。

走近后，才发现门口笔直站着一个青年。

金丝眼镜遮住上半张脸。微卷而凌乱的短发让他看上去随性而不好接近。

就在明宣英越过他准备进门时。

“您好？我是来……”

明宣英眼也不抬：“我说过了，不接受私下接触，请回吧。”

“不，我是说关于魔王……”

明宣英手指停留在把手上，锁住他。

“我来传达命令。”

他努力扯出一个友好的笑。但看得出很少露出这样的表情，肌肉僵硬，反倒是像不耐烦。

明宣英干脆回身面对他：“要说什么在这里说吧。我赶时间。”

他讪讪笑了一下，说：“讨伐时间大致定在两年后……”

“知道了，没什么别的事我走了。”她干脆得开门，那人见她没有交流的意思，想到内部旁敲侧击的试探。错过这次，下次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他心一横，闭眼大声说：“我来是想向您借您的空间魔法阵论文……”

能费劲手段站到她面前的，照理来说背后势力也不弱。明宣英的视线诧异地在他身上打了个转。

“我以后一定会记住您的恩情……”话音未落，一本厚厚的文件夹出现在他身前。男人下意识抱住，因为没有预料，有些狼狈的手忙脚乱。他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怔怔仰头望向石阶上的人。

“都在这里了。”没在意身后后知后觉欣喜若狂的道谢声，明宣英重重关上了门。

大门发出沉闷的震颤，把外面不停的感激感言阻隔了。

本来这些东西就是公开的，估计又被什么势力据为己有了。帝国的学术垄断她管不着，求到她面前了，给了也没什么。

明宣英拎着衣服，有些恶趣味的想：反正他们也没付给她“垄断费”，享受了这么多年好处，以为自己也会像那群傻子一样无私奉献吗。

想到领走前旧友对她执拗的挽留，她的心情更差了。

大傻子，要去飞蛾扑火，现在成灰了老实了吧。

“为了人民”四个字，就能让他们烧掉自己，付出生命的崇高追求让人钦佩。但盲目拥护一个本就**枯朽的国家，只会成为统治阶级的一把斩向人民的剔骨刀。

她的论文算是比较公开的东西了，连一个颇有背景的研究人员尚且求而不得，更何况被踩在脚下的平民呢。

越想越烦闷，明宣英烦躁地关上衣柜门。

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伊莉丝估计已经把她要离开的消息传到内廷了。她知晓自己的习惯，也不会拖时间搞个什么拖延的诏书。

雪原是她不曾涉足的地方，是神战没有染指过的净土。那里只有最后战争胜利后，维加在边境木屋打下的锚点。不知道还能不能用。

她小心地给自己绘了个身体硬化和空间阻隔球的阵法。这样不至于碰上岩石变迁导致进退两难。

准备就绪后，她深吸了口气。这种百年前的旧锚点每次重新启用就像一场豪赌……特别是查询了记录发现上一条启用记录是第一次测试通路时。

遇到过被不讲理的地精把临时锚点变成地下储存室，这还算好的。有长相奇异的妖怪占山为王，改朝换代不承认建交直接推平改化粪池；海妖往里丢臭虾烂壳导致长满蛆虫，让各类小生物沿着陆地爬到海里达成生态投喂小实验……

……太可怕了，一切皆有可能。

这也是那些人把阵法相关工作推给她的原因之一。实在是被坑怕了。

灯火俱灭的屋内，刺眼灼人的光闪过，站在地上的人身形虚化，亮起的传送阵发出细微不堪重负的嗡嗡声，听得明宣英胆战心惊。

好在最后成功了。她的身影消失。

未曾拉上窗帘，月光隐隐约约照进室内。窗外枝丫上潜伏的夜行者打了个手势。

黑夜中传来悉悉索索的动静，暗处有发回暗号，其余的人有序撤离。

至此，他们的工作也算是告一段落了。

眼前一阵晕眩，颠来倒去的摇晃后。

不是被传授的心酸经历那样。明宣英倒在一片毛茸茸的海洋里。

还是温暖、干燥、散发着阳光气息的毛茸茸。几对小耳朵蹭着她的下巴，还有点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