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晏七暗自呼出一口气, 聚了聚神,又听徐良工宽慰皇后一句:“娘娘暂且不必忧心,朝中如今还有沈太傅坐镇,太傅大人德高望重又与国公素来亲厚,量各路牛鬼蛇神也不敢冒头的。xinghuozuowen”

皇后点点头, 想起来又问:“算算日子,国公是否也快到返程的时候了?”

徐良工应声说是:“今晨刚得的消息, 国公爷目下已经在准备回程事宜, 不出今夏必能抵达帝都。”

“今晨?哪里来的消息?”

“尚书省。”徐良工回道:“国公爷此去已近一年, 沿途收服了诸多沿海小国为我大赢朝邦属,初拟定各小国前来帝都朝贺的使臣名单今早上才派人千里加急送进了尚书省, 眼下朝会上,皇上应该正在与众大臣商议接待事宜。”

“都快要一年了......”皇后轻叹了声, “这几年国中安定并无战事,无缘无故就搁下朝政大权一走这么许久, 任谁看了都还以为他是打算求个晚年安稳了,谁成想竟并非如此。”

说起这个想来又是记起先前谋害宫妃皇嗣之事了, 徐良工心中明白她的难处,又从怀中掏出封信笺递给皇后。

“娘娘切勿多想,不论怎样,国公总归都是记挂着您的, 此回连同折子一道还送来了封家书,请娘娘过目。”

“嗯?”

皇后闻言却忽地蹙眉,随折子捎带一封家书原本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但国公并不是个拘泥温情之人,且因信笺传讯极易授人以柄,是以他远行这一年连带着上回那封回信也统共只送回来过两封,这才时隔不过两三个月,怎会又送来一封信?

她略有些狐疑地瞧一眼徐良工,接过书信拆开来看了一遍,眉间越蹙越深,最后低着头忽而失神般喃喃了句:“国公在前后两封信里都问了一遍扶英是否安然抵达帝都了......”

就那么简单的一句话,晏七听来只觉得寻常,莫过于父亲担忧女儿罢了,但在徐良工脑子里过一遍,却立时激得他心底里一阵冷寒。

不为别的,只为当初的回信已经送出去,不论国公目前有没有收到,以他的为人处事,都绝不可能将相同的话再重复写在两封信中。

皇后面上顿时凛然,“旁的都先放下,你立刻去严查此事,这次宫里宫外不论是谁,所有与传送信笺有关之人一个都不能遗漏,首当其冲捉拿张晔。”

若递进来的信笺中已有了真假之分,那便是国公府出了个能欺上瞒下的内贼,先前谋害宫妃皇嗣的指令恐怕也是另有其人,那人能做到那般以假乱真的地步,连徐良工都未曾分辨得出,只教人稍想想便是止不住的遍体生寒。

试想若非此信件是夹在奏折中经由官道驿站送进来,想必她此时都还被蒙在鼓里,如此怎能不教人后怕。

她眸中隐有忧色,临了又吩咐了句,“暂且停了一切信笺往来,再将府中暗卫尽派出去接应国公,务必要护得国公一切周全。”

既然要瞒着,那国公归来之日便是计划不攻自破之时,对方要想事情不败露,便极有可能会对远行在外的国公下手。

徐良工也警醒万分,忙称是,“还有件事需回禀娘娘,三公子在北境的差事也已办完,正在回程的路上,过不了两个月也就回帝都了。”

皇后此时听着姜赫的名字更是不悦,“回来的正好,你届时连着他一起审!”

“这......三公子回帝都后是否先派人暗中盯着,待有些眉目了或国公安然回帝都再做定夺?”

徐良工到底还是有些顾忌,姜赫如今已经认祖归宗,那就是名正言顺的国公府三公子,他一个奴才如何能以下犯上审主子,真有罪便也罢了,可若是无罪,待国公回来要如何交代?

皇后冷冷扫过来一眼,“你奉本宫之命行事,无需顾及其他。信笺之事若确有蹊跷,那必得是亲近之人才能办得下,盯着他的人一向还少吗?本宫倒但愿这回只不过是国公一时疏忽写重复了,但你与本宫都知道这不可能,他最好能证明自己什么都没做,否则,绝不能放过他。”

徐良工再不敢多说什么,忙应声退下。

人走了,朝鹤亭一霎又寂静下来,皇后却一直在亭中静坐着,目光遥遥望向花圃中,听着不远处扶英的笑声被风吹送过来,半晌没有半点动静。

晏七便就陪她在亭子里静立着,哪怕未说话他也能感觉到,眼前分明朗朗晴空下,但她却实则身处在一片云遮雾罩中。

二人方才的那一段话,近乎可以颠覆晏七原本的一切既定认知,他需要更多的时间去仔细琢磨,才似乎能理清一点点背后的关联。

他还是第一回察觉到,传言里如日中天大权独揽的姜家,似乎并不如表面看起来那般高枕无忧,甚至就目前而言,称一句危机四伏也不为过。

再想想她身为姜家女,过得又都是什么样的日子,君臣嫌隙、兄妹相杀、夫妻猜忌......或许还有更多的勾心斗角是他此时尚且未能知道的,她的冷不是生来就有的,而是被多年的谋算、死于手下之人冷凝的鲜血浇灌出来的。

“娘娘......”晏七稍稍弯下腰轻唤了声,皇后侧过脸看了看他,沉静道:“今日既教你旁听了,便无需避讳,有话直言吧。”

大概将要说出的话有些不合规矩,他要仔细斟酌了片刻才开口:“是姜侍郎,奴才曾听扶英小姐多次提到过他,想来感情甚是亲厚,但娘娘......似乎并不喜姜侍郎,奴才只是不明白,大监严刑审问下,若姜侍郎真的有何闪失,小姐恐怕会怨娘娘。”

皇后那厢一时没答话,晏七便想自己定然是僭越了,他哪里来的身份可以过问国公府的家事?

他忙要请罪,皇后却止了,“连你也看出来了,你说得没错,本宫的确不喜那人,他是生是死本宫都不在乎,但此事并非本宫一意针对他,他若对姜家不利,纵然杀了,扶英也不能怨本宫。”

她说得是“不能”,而不是“不会”,可见她也清楚方才那番说法只不过是自欺欺人的慰藉罢了。

“阿英还跟你说过些什么?”皇后忽然问。

晏七如实道:“不瞒娘娘,那日小姐出宫回国公府,曾与奴才说了娘娘之所以会进宫的原因。”

“太后?”

他点点头,“娘娘如今可觉值得吗?奴才那日曾在娘娘幼年住过的屋子里看到过一副画像,娘娘那时候该与如今大不相同......”

“是不同,可有什么值不值得呢。”

皇后侧过脸不再看他,缓缓站起身走到栏杆旁,默然了许久才复又开口,声音轻的像风中的柳絮,仿若轻轻一碰便四散了。

“甘鹿野一战,本宫的哥哥们都没有了,国公府几近成为大赢朝两百多年最大的耻辱,太后处心积虑夺权想要置姜家于死地,那个时候,本宫除了进宫助国公一臂之力也别无选择。”

这是晏七第二次听到“甘鹿野”三个字,那一场惨烈兵戈带来的伤痛也只有从在乎之人的口中说出,才能让他感同身受,她也是那场战役中的牺牲品。

他心里陡然被压了块儿千斤巨石,闷得人连呼吸都难受起来。

她就那般静静的站着,锦绣华服妆点下的背影却仍旧单薄而孤独,让他想起当年帝后大婚那日,他站在栖梧宫的窗外看到的那个对镜落泪的女子。

晏七再不知该说什么好,或许不说话,就这么一直陪着她才是最好的。

她却忽然转过身来,目光沉沉望向他,问:“晏七,你觉得若有一天国公府不在了,本宫该以什么身份活着?”

他被问得心惊,抬眼却见她眸中沉静如水,仿佛只是问了一个极其平常的问题。

他不舍得说一点晦暗的话给她听,于是只摇摇头,说不会的,“国公是大赢朝的中流砥柱,娘娘如今已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天底下没有比国公府更加显赫的门楣,又怎么会不在了。”

她听着轻笑了声,“为什么不会,你也看过历朝史册,高楼倾覆往往都在朝夕之间,身在风口浪尖上,今日人上人明日刀下鬼,谁又能保得自己必能一世安稳呢?”

晏七无法反驳,改口道:“奴才盼望娘娘只是您自己,而不是任何一个身份,也不需要任何身份。”

她却不再答话了,沉默良久,直到晏七的双眸被亭子里来回的风吹得涩涩发痛,这才上前温言请她,“亭子里来回风大,小心着凉了,奴才送娘娘回宫吧。”

皇后回过身看他半会儿,却说不回去,“今日难得天气好,你随本宫一同四处走走。”

她说着已兀自下了台阶,轻纱的裙摆被风吹起来在空中飘出道优美的弧度,晏七低着头入了眼,忙提步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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