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第八十四章

扶桑睁开眼时, 床头的日光正盛,映在头顶一团祥云金龙的屏风上,熠熠生辉,是承乾宫才有的纹饰。mengyuanshucheng

她躺得太久,身子都有些麻木, 方才试图挪动些许,便只觉得全身都撕心裂肺的疼起来, 疼出一额头的冷汗, 还是放弃了。

伺候的宫人在屋里忙忙碌碌地穿行, 却鸦雀无声,她躺在床上看了会儿, 不多时,听见外头传来一阵沉沉的脚步声。

来人走路总像是有着携风带雨的阵势, 扶桑听在耳朵里,不用猜也知道是谁。

皇帝进来时面上很殷切, 撩袍子在床边坐下,顺手握着她的手放进掌心, 一开口仍旧唤的是皇后,“你现在还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身上痛不痛,头晕不晕, 口渴不渴?”

话问了一连串,也不等她回应,又自顾从婢女手中接过来一杯水, 喂到她嘴边,“应当是渴的,想我当年昏迷将醒的时候,就尤其想要喝水。”

扶桑确有些渴了,张开嘴喝了一口,虚弱着话音儿纠正他,“我不是皇后了。”

皇帝听着却笑了下,桀骜的语气,“我说你是你就是,只要你愿意,我可以一辈子不立后,等过两年风头过去了,我再册封你做贵妃,阖宫里还是你最大,再也不会教旁人有趁虚而入欺负你的机会。”

他话里有些莫名地执着,和不由分说想当然的意味,教扶桑感到烦躁。

“我不愿意。”

扶桑忍痛撑着身子坐起来些,背靠身后软垫,说话的声儿都带喘,可望过去的眼睛里,全是丝毫不为所动的倔。

皇帝看着很不高兴,“那你就宁愿做个小小的美人,稍有不慎就成了别人砧板上的鱼肉,生死全在别人一念之间,这就是你愿意的?”

他拧眉诘问一句,犹是不能甘心,“你从前明明不是这样子的,难不成姜家倒了,连带着将你的脊梁也压倒了?”

人有时候挺可笑的,当初心心念念要折了她的羽翼,如今却又想念起她彼时目空一切的孤傲模样。

因也只有那样的她,才堪与如今万人之巅的他相配。

所以与其说皇帝爱她,不如说他爱的是自己的镜面,是他自己的幻想载体。

扶桑觉得可笑亦可悲,望着他郑重摇头,“做了皇后难道不也是你砧板上的鱼肉吗?我只想离开这座城,如果你能成全,我余生都会感激不尽。”

她想彻底离开他,到头来却来教他成全,用那么平和的语气说这样剜人心尖的话,可真是个狠心的女人!

“你为什么就是不相信我是真心喜欢你?”

皇帝的心也硬起来,眉尖一凛,“更何况我要你的感激做什么?那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我要来何用?”

他面上阴云密布,话说起来丝毫不留余地,“你不喜欢我,可以,这辈子都不需要喜欢我,但你这辈子也休要妄想离开,我在哪里你就要在哪里。”

一如往常地说不通啊!

扶桑怒上心头,望向他的眼神甚至有些不可理喻,“你这个疯子!”

皇帝冷凝她一眼,并不反驳。

他就是疯子,她总说这宫城是囚笼,但于他而言又何尝不是,这么多年他太寂寞太孤单了,若放她走了,他一个人该怎么办?

他径直起身往外间出去,一句话都不再愿意再同她多言。

扶桑气极,厉声教他站住,却是无果。

她眸中一霎怒气腾腾,俯身拿起小桌上的茶盏径直往他身上砸了过去。

“鄢容你个混账!我从来不欠你什么,你凭什么囚禁我一辈子!”

那一下,砸得他身形稍晃动了些许,茶盏掉在地上砸出清脆一声响。

他骤然止了步子,停在屏风旁半会儿终于转过身来,望向她的双眸一片沉寂,语气平静地像是宣判。

“就凭你我的名字都刻在同一张婚帖上,凭你是我妻子。好好将养着身子,三个月后我便会与你圆房,等你的身体接受了我,心也总有一天会甘愿留在这里的。”

扶桑几近绝望,他仍旧嘱咐了句:“别轻举妄动耍任何花招,再做任何事之前,多想想扶英,你只有那一个亲人了。”

连威胁她的手段都用上了,确实足够卑劣无耻,他根本连半点脸面都不打算要了。

扶桑心头气涌如山,胸膛剧烈的起伏扯动全身的伤痕都火烧火燎地痛起来。

她将自己蜷缩成一团,双手覆面,哭得声嘶力竭,到最后脑海都变得恍惚,已经分不清身体和心里的苦楚究竟哪个更教人痛不欲生了。

那声响,月生其实都听见了,只是在那日傍晚晏清问起的时候,没有说。

皇帝自此再也没有踏进过这间寝殿,只有流水一样的滋补汤药每日不断送过来,养着她,像是在豢养一只动物。

婢女总站在一边,必定要亲眼看着她喝下为止,太医早晚各一次请脉问诊,精细到她每道菜多了、少了那么一筷子都要过问,只因食欲不振会不利于痊愈。

皇帝在拿她当禁/脔对待,想想就很恶心。

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晏清成了她唯一的慰藉,她愈发想念他。

每晚躺在床上睡不着的时候想,白日看着窗外的天空时想,连夜里的梦境也全都充斥着他。

只有梦境是自由的,于是她睡眠的时间越来越长,可皇帝连这一点自由也要插手。

身子稍好一点了,婢女每日会准时将她唤醒,带她到承乾宫的小花园散步,每日走哪一条路,在亭子里歇息多久,都由不得她自己做主。

一日午后用过膳,婢女又将她从睡梦中叫醒,她没有依从,怒上心头,突然站起来如同疯魔了一般将整个寝殿砸成了一片狼藉。

没有人敢上前来阻拦,她披散着头发,站在满地狼藉中大声呼喊,教皇帝放她出去。

可直到日暮西山,人影都未见一个。

她从晚上等到第二日天明,除了等来打扫的宫人,什么都没有等到,就连往常扶英每十日送来一封的书信,也没有了。

如此日复一日,她开始忘记时辰,忘记自己方才做过什么,有时昏昏然走到桌案边拿起笔,却直等到狼毫上的墨滴在纸上砸出一块突兀的污渍,都想不起来自己为何提笔。

天气似乎在渐渐热起来,扶桑已经记不清自己在承乾宫里困了多长时间,只听着外头的蝉鸣,约莫是入夏了。

但想着皇帝还没有来与她圆房,那应该还不到三个月吧,也兴许是他忘了,因她只觉得自己已经度过了漫长的大半辈子了。

这日傍晚,又到了每日散步的时辰,扶桑被人从睡梦中唤醒,睁开眼看着,却不是往常伺候的那个,遂问了句。

面前的女官福了福身,上前两步一边伸手扶她,一边回话道:“娘娘不知,这些日子宫中生了疫病,先头那位染了病,已经送去处置了,往后便由奴婢来伺候娘娘。”

扶桑噢了声,听她言语温善,免不得多说两句稍作解闷儿,“是什么疫病,从哪里传出来的?”

“奴婢听说最初是望云殿最先出事,那病气儿能过人,一个传一个,没几日就闹得阖宫都不得安宁。”

“太医没个诊治的法子吗?”

女官摇头,“这病来势汹汹,早先十几年前云州那边儿就闹过一回,朝廷的医官和当地大夫都束手无策,后来没办法,州府派兵封路,耗了许久,直等到里头的人尽都没动静了,才派人进去一把火烧了,落了个干干净净。”

扶桑听得没了兴致,散过了步在亭子里落坐歇息,细风轻拂在面上,莫名带出些年华静好的错觉来。

傍晚时分用过了膳,婢女伺候她沐浴,这厢方才宽衣解带,衣裳褪尽,却听身侧婢女望着她低低惊呼了一声,惊惶地退后了一大步,仿佛避之不及一般。

扶桑微微蹙眉,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自己身上,才见那覆在雪白皮肤上的颗颗红疹。

承乾宫一场惊动直忙活到了大半夜,章守正面上覆一块药香手帕小心翼翼从寝殿出来,净过了手才挪步到皇帝跟前,回话道:“依臣方才观娘娘脉象、症状所见,确是身染疫病无疑,为皇上龙体安危,需得尽快将娘娘隔离,不宜再留在这里了。”

皇帝一霎像是听了个晴天霹雳,猛地从椅子上站起身,“她在这里怎么会染病?不是已经......”

他说着又懊恼叹一口气,定是原先染病那个宫女发现的太晚了,才将病气过到了她身上。

“朕不管,人就在这里哪都不去,你们现在就给朕连夜去翻医书,必得寻个救人的法子,快去!”

皇帝催得急切,章守正这回却没恭敬从命,他诚惶诚恐拱手跪拜下来,“皇上不可啊,这疫病当年耗费了朝廷多少人力都未能找到治愈之法,臣等几人莫不说能不能一夜之间药神附体,单就是皇上,也千万不可拿自己的龙体去冒险留娘娘在这里啊!”

这厢争执开了,其他几名医官也连连上前跪拜下来请命,都在要求皇帝将扶桑送走。

扶桑在里头听得真切,扬起手臂望一眼上头骇人的红疹,竟是醒来这许久,头一回舒心笑了下。

只要能出这里,哪怕死了也好,倒算是种解脱。

那晚上几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内官,抬一顶小轿将扶桑重新又送回了明露殿,大门关上沉沉一声,殿中只剩下一名打发过来伺候侍病的医女。

扶桑坐在床边不教她靠近,“你去外间软榻凑合几日吧,我不会出去过病气,只等我死了,你给皇帝回个话就是。”

医女抬头望她一眼,沉吟回了句,“娘娘不必想太多,先好好休息,只有娘娘安好,外头挂念着娘娘的人,才能安好。”

挂念着她的人,是晏清吗?

扶桑闻言眸中狠狠颤动了下,但目光还来不及再打量对方几眼,那头人已经缓步出了内寝。

这一晚她未得安眠,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一颗心思念成疾,整整抽疼了整夜。

翌日医女来送膳食和药汤,面上带着帕子,却也未曾多加避讳,扶桑审视地看了她许久,却到底还是不敢贸然开口相问,一应暗潮汹涌的思绪,只得自己深埋心底。

午后下朝,皇帝来过一次。

人只能远远儿地隔着屏风站,话音儿里难得有些愧疚,“扶桑,是我的错,是我没能照顾好你,你如今觉得怎么样了,有哪里不舒服就说出来,章守正他们已经在寻法子了,一定会治好你,别担心,也别害怕......”

扶桑兀自嗤笑了声,没回应。

他听不见她的声音很有些担心,又唤了一声,这回却只换来她沉沉一声“滚”!

她的命都要活到头了,实在不想再和他扯上一丁点儿关系。

皇帝的身影在屏风后头凝滞了许久,无声地叹息,最后终于静默地离开。

扶桑觉得清净了,踱步到窗边去看外头晴明的天、繁盛的树,花圃中娇艳的蔷薇,目光触及到空中振翅而过的燕,忽地勾起唇角笑了笑,祈愿来世自己也能像它们一样,自由自在地过一辈子。

她如今习惯早睡,天幕将青时分,洗漱完后便在殿中燃一缕安神香,人躺在了床上双目微闭,不多时,神思渐渐变得恍惚了。

但梦中相互撕扯的记忆,无止境翻涌的痛苦,伤痕累累的他......每一个都足以教她痛不欲生。

“晏清......”

扶桑哭着从梦中醒过来,一睁眼,却在微弱的烛火照映下看见他就坐在床边,探身抚了抚她鬓遍些许凌乱的碎发,言语温柔,“不怕,不怕啊......皎皎,我在这里。”

她一霎有些分不清真实和梦的距离,但他在眼前,她就只想扑过去抱住他。

低低地啜泣声从他的颈窝处传出来,她在极力压抑,微微颤抖着身子,看着教人心疼。

晏清伸臂将人揽到怀里,手掌拍在她消瘦的脊背上,过了很久,直等到她逐渐平复下来,才问:“方才是不是又做噩梦了?”

是噩梦啊,她被无穷的梦魇困住了。

但扶桑缓过神儿再听见他的声音,倏忽一怔,猛地摇了摇头让自己清明些,才道原来这真的不是梦。

她忙急匆匆抬起头来看着他,“你怎么能来,明知道我如今染病,万一过给你可怎么好?”

但晏清非但不退,反而安抚地低头在她额头上亲了下,“别担心,都是骗他们的,你不会有事的。”

扶桑听着一时讶然,他已伸手将她的衣袖撩到小臂上,看着那突兀的红疹,说话时眉间多少有些晦暗。

“皎皎,若非逼不得已,我也不愿出此下策使你受苦,但想带你离开,唯有如此,盼你千万不要怨怪我。”

她这才听明白,望着他片刻,含笑摇了摇头,“我不觉得这轻微的病痛有多苦,因我知道你没有放弃我,也不会放弃,我心里就是甜的。”

晏清抿唇微笑,抱起她放到腿上,人依偎在他胸膛上,心中满满当当地都是无尽的爱意。

“我永远都不会放弃你,皎皎......”他的誓言笃定,“再坚持几日,等“病入膏肓”,姜美人香消玉殒,你就可以永远离开这座城了。”

扶桑有些憧憬,答应了声,耳朵贴在他心口,听着里头平稳地鼓动,她问:“出去之后我们会去哪里?”

晏清准备了两个地方,“往南一直过边境有大宛国,那里没有寒冷的冬日,一年四季温暖如春,是个不错的去处。或者我们也可以出海,去扶英口中的海上仙境流川岛,你更喜欢哪个?”

她没有考虑太久,说喜欢大宛国,“我喜欢温暖的地方,到时候我们在那里建一个自己的家,院子里种上一排花树,树下挂一只大秋千,等到我们都老了,就一起坐在秋千上看夕阳,我还要就这样偎在你怀里,你说好不好?”

老了还这样子抱在一起,教人看见怕是要笑话的。

但晏清勾了勾唇,点头说好。

扶桑又扬起脸问他,“姜美人死后,我就只是你一个人的皎皎,到时候我们就成亲,好吗?”

晏清也说好。

外头夜色渐深,两个人相对拥抱着躺在床榻上,谁都不愿意闭上眼睛。

他们有说不完的话,有看不够的人,有道不尽的相思与挂念,话音清浅融进微醺的夜风中,一字一句尽都柔软缠/绵。

窗外晨光薄薄在屋里映上一层幽蓝时,他必须要离开了,扶桑舍不得,支起手肘凑过去吻他。

晏清手掌轻抚在她脊背上,极尽安抚,“别伤心,熬过了这段时间,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他临走前从宽大的衣袖里拿出个小瓷瓶递到她手上,嘱咐道:“每隔一日服用一粒,约莫半月,你便会有病入膏肓不得医的症状,外头的医女是可信之人,服药时若有任何不适可与她说。”

扶桑握着掌心的瓷瓶朝他郑重点头,“我知道了,你自己也千万小心。”

晏清走后,扶桑按照嘱咐每隔一日按时服药一回,疫病症状越来越重,但心里的期盼却越来越美好。

瞧着火候差不多了,医女便前往承乾宫回禀病情,当日皇帝带着章守正又来了一次,最后还是一个垂头丧气,一个失魂落魄地走了。

扶桑躺在床榻上备受毒药煎熬时,幸有医女进来回禀了句,“皇上已下令礼部在为娘娘准备身后事了。”

她长舒一口气,一霎觉得过去几日受得苦,尽都无比值得。

章守正已确定束手无策的病患,皇帝不会再有任何疑心,医女这才拿出解药给扶桑吃下。

扶桑服用过解药后,用了两日才缓解过来。

那日傍晚时分,医女从殿外捧进来一套内官的佩服伺候她换上,又尽心将她面上细细修整了许久,待她再望向镜子,里头赫然只是个面目平平无奇的粗使内官,再看不见几分从前的绝代风华。

“多谢你了。”扶桑从镜子里看她,眸中有真诚地感激。

医女颔首轻轻笑了下,“娘娘不必跟奴婢客气,奴婢受过大人的恩惠,投桃报李罢了。”

扶桑听人说起他,忽地有些不好意思,面上发热,“此事过后,他定会给你安排一个好出路的。”

二人在殿中直等到傍晚夜幕四合,终于听到有人隐晦在宫门上敲了两下,扶桑穿一身内官衣裳一同与医女出去,门打开,外头正是任东昌。

那日夜里,明露殿悄无声息多了具刚刚染病而亡的尸体,身形与扶桑有七、八分像,换上宫妃一贯的殓服,再用糊墙一般地厚粉覆面,远远望过去一眼,竟也教人看不出什么异样来。

毕竟,染疫病而亡的死者,旁人不会愿意仔细看,皇帝不会再有机会看到。

扶桑扮做低等内官,低眉颔首跟在任东昌身后,一行人以枢密院差事为由一路出内宫门,走安定门出宫,她双手交叠在身前,竭尽全力才忍住没有流露出半分颤抖。

所幸守门的禁卫并未察觉任何异常,直到出了宫门站在熙攘的大街上,她松开手,才发现掌心竟都被掐出了丝丝血迹。

任东昌直领着她进一处偏僻小巷,里头有马车在等,到了近前,回过身看着她一时也没想到什么合适的称呼,话一出口先打了个磕绊。

“那个......马车上有更换的衣裳,晏清说让你先走,此行往大宛国的路都安排妥帖了,待他从这里抽身,就会去寻你。”

此时并不是粘腻的时候,扶桑知道,拱手朝他道声谢,回首望一眼那困了她十年的禁庭,提步登上了马车。

马车穿行过热闹的街市,一路往西华门而去。

听着耳旁的红尘熙攘,扶桑略微安定下来,手掌放在心口的位置,折断的羽翼伤口仿佛都正在悄然随着车辙远离宫城的轨迹而复苏。

但,终究还是有人,让一切戛然而止。

马车转过长椿街角,临近西华门时,忽地从车后鼓动起一阵来势汹汹地喧嚣,铁蹄踏在石板上震起一串沉闷急促的奔忙声,盔甲利刃逼近带来铺天盖地的压迫感。

周遭的人群一霎如潮水般退散,徒留下宽阔街道上一辆孤零零地马车,像极了汹涌海面上的孤帆,只需一个浪头,就足以将它淹没。

驾车的侍卫被拿下了,有人脚步沉沉到马车前,声音厚重,一字一句生生将她的整颗心,碾成了粉末。

“臣韩越,奉皇上旨意恭请娘娘回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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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的禁庭暗沉无光,像是一头蛰伏的巨兽随时准备咆哮而起,将身处其中的人尽数吞没。

承乾宫里茶盏奏折摔了一地,皇帝躬身站在桌案后,执笔写谕旨的手因浓烈的愤怒而颤抖不止,最后一笔,重重划在纸上锋利如刀,“乱臣贼子!好一个乱臣贼子!”

狼毫扔在地上啪嗒一声轻响,他将谕旨挥向地上跪着的赵瑞成,“去,即刻将逆臣押入京畿死牢,若有违者,格杀勿论!”

皇帝是气疯了,当日连夜颁布圣旨昭告天下,奸宦晏清意图弑君谋逆,无需官员审理,御笔判处其三日后于尚秋刑台当众凌迟处死,命赵瑞成即刻奉旨带领禁卫兵围枢密院将其捉拿戴罪。

外头月生将门扉扣得哐当作响时,晏清立在窗前遥遥望一眼那再到不了的南方,那边的晚霞真美啊,只是可惜,这辈子再也不能陪着她一起看了。

他蹙着眉许久,喃喃低着虚无的天际说了句,“对不起......”

对不起那些已经或者将要因此事丧命的人,也对不起他的皎皎,今日之后,她一个人在这囚笼中该怎么办?

大门被暴力撞开,赵瑞成带人闯进来,晏清在桌案后抬起头,目光冷冷望过去,没有费口舌再问为什么。

李代桃僵之事他从头到尾都未曾与对方透露过半个字,赵瑞成的背叛,是处心积虑,是早有预谋。

换句话说就是他早已经打算好了拿晏清做垫脚石来助自己登上高位,扶桑之事,只是个效忠皇帝再好不过的契机罢了。

赵瑞成被他的目光望得脊背发凉,眸光虚晃了下,一时竟还有些假惺惺地愧疚,“走吧,我也不想教他们再对你动手。”

晏清垂眸片刻,低低回了声好。

他起身负手从桌案后走出来,脊背始终挺立如松,面上是心如死灰的平静。

不料路过赵瑞成身侧时,他眸中突然凶狠毕露,扬手迅捷冲着赵瑞成脖颈处划了过去!

周遭众人只见得眼前一阵寒光闪过,定睛一看,赵瑞成满面不可置信,颤抖地抬起手在脖颈处碰了下,当即碰出了个血流如注,赤红的血液几乎喷涌而出,溅满了晏清半张侧脸,凑上那一双凶戾的眼睛瞧,甚至有些骇人。

林永寿死后,他便知道了,杀人最好直冲着脖颈去。

变故来的太突然,离得最近的禁卫都没来得及阻止,回过神儿才忙一拥而上将晏清捉拿住,他没有反抗,染血的匕首随着赵瑞成倒地的动作一同掉落在地上。

赵瑞成的命其实不足以抵消所有人的债,晏清只是不能允许他还活着。

禁卫连夜押送晏清入京畿府衙的牢狱,冯祎也是一头雾水,当初姜赫谋逆,抓了个现行都还审了好几个月,从没见过有谁被皇帝如此草率地定过罪。

朝堂上有官员提出异议,但都被皇帝满面怒容地驳回,事无转圜,行刑前一日,冯祎派人来问他是否还有何心愿未了?

晏清所有的心愿都在另一个人身上,却不能提,不能问。

说来可悲,皇帝如此隐晦地处决他,或许除了天子的颜面,也是在保全她的名声吧。

他想着苦笑了下,半会儿才对来人说:“我想要干干净净地上刑场,劳烦转告冯大人,教我身边的月生去柜子里取我那件常时最喜欢的衣裳送来,再教他熬一碗热汤,就当做送我上路。”

来人闻言不疑有他,当日傍晚,便又领着月生来了牢房。

月生望着他一霎就红了眼眶,紧抿着唇不敢开口说一句话,生怕一开口就忍不住哭出来。

他伺候晏清更衣,又拿出带的梳子给晏清重新束了一回发,一应全都妥帖了,他转过身,从桌上的食盒中捧出热汤,双手呈到晏清跟前,才终于忍不住带着哭腔喊了声,“先生......”

晏清望着他温然一笑,伸手在他头上拍了下,“不要记着这件事,你没有做错,是我,不愿跪在刑台上任人指摘,不愿去受那凌迟之苦,与你无关,出了这扇门,就忘了今日发生的一切。”

他说着从月生手中接过那一小碗热汤,一饮而尽。

月生临走前还曾问他,“先生有什么话想要说给那个人听吗?”

晏清想了想,却说没有。

因他知道,她这辈子再也不会快乐了,无论什么话,都无济于事。

月生走后,他靠在墙壁边,仰头从狭窄的窗户中看向外面的天空,静静地等待月亮升起。

但终究是等不到了,就像他注定无法再见她一面、无法带她逃离这座禁庭一样。

胸怀中百蚁噬心一样的痛过之后,眼前涣散成一片模糊的光晕,最后彻底堕入到无边地黑暗中去了。

翌日冯祎上书,奸宦晏清,于昨夜在牢中畏罪自缢。

皇帝余怒未消,又下令将其尸首悬挂在城门上曝尸七日,而后弃于乱葬岗供野狗分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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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桑被带回承乾宫时,皇帝正站在一地狼藉中满面阴鸷地看着她,问她:“你想去哪?”

她整个人在发抖,眸中惊惧、死寂、痛苦、憎恶......种种情感交相翻涌,撕扯着她的灵魂,使得她明明在看着他,却直到良久之后才终于凝神过来。

她忙慌张地摇头,忽然上前扑倒在他脚下,双手紧紧抓着他的袍角,生平第一回用乞求的语气同他说话,“没有,我哪儿都不去,哪里都不去了......你不要杀他,求你别杀他......”

昔日高傲地连折颈都不肯的姜家小姐,如今为了一个连男人都不算的阉贼甘愿屈膝相求。

皇帝望着她,眸中越加凛冽。

他弯下腰一把钳住她的双臂将人拉起来,怒喝道:“姜扶桑你还要脸吗!他是个什么东西,一个最下贱的奴才而已,你喜欢他是吗?好,我就要你亲眼看着他怎么在刑场上被千刀万剐凌迟而死!”

“不要......”她泪流不止,仍旧在试图求他,“我不喜欢他,不喜欢了,从此都留在宫里,你放了他,我再也不......”

“贱人!”

皇帝扬手狠狠一巴掌扇在她的脸颊上,一个字都不愿意再听她说,一丁点儿都不愿看她为了那个阉贼而哭肿的双眼。

“你想都别想再让他活命,朕没有将你也送上刑场处以凌迟之刑,已经是给你的脸面了!”

扶桑摔倒在地上,脸颊上火烧火燎地疼,耳朵里顿时响起一阵震耳欲聋的嗡嗡声,她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了,只是看着他气怒的样子,忽地大笑起来,模样近乎癫狂。

“杀吧,你最好连我一起杀了,我的心是他的,人也是他的,不需要你给的所谓脸面,你的一切都教我恶心!”

她笑得越加肆意,每一声都在无情嘲讽他的气急败坏。

他的脸都已经近乎扭曲,厉声朝外头唤进来两个内官,“将这个贱人带回明露殿,不准教她死,也不准教她此生再踏出明露殿半步!”

扶桑在去往明露殿的路上疯了,她奋力挣脱了两个内官的钳制,在昏暗的夜色中不管不顾地奔向宫门处,对着虚无的夜空依依呼救,“你带我走,带我回家......”

没人知道她口中的“你”究竟是谁,有些猜测也不敢说出来。

宫中此后便多了位疯子废后,日日披发跣足出现在宫门处,她用伤害自己逼迫看守的宫人,于是没有人敢拦她。

太医说她是得了癔症,一辈子都不会好。

但皇帝始终不曾下令处置她,甚至每日下朝都会来宫门处寻人。

她有时不依从,拳打脚踢,但有时会扑上去抱住他,说要跟他一起回家,他明知道她看见的不是自己,却终究狠不下心推开她。

日复一日,她不管不顾地闹,皇帝不厌其烦地容。

直到晏清伏诛后第七日的晚上,明露殿半夜里陡然燃起冲天大火,皇帝从睡梦中惊醒,顾不上披上外袍便匆匆往明露殿奔去。

但进入正殿的门窗全都被人从里面封死,外头的人进不去,里面的人未曾想过要出来。

扶桑起初站在烈火中,但身体里剧烈的抽痛不止,痛得她弯下腰,最终倒在冰冷的地上。

她痛苦地蜷起身子,用力攥着手中的翠玉簪子,无声的流泪,泪水模糊了双眼,透过熊熊燃烧的火苗,终于看到晏清来到面前,像从前一样舒臂将她揽进了温柔的怀抱里。

大火烧了整整一夜,内侍省前来承乾宫回禀时劝皇帝节哀。

“娘娘生前应是误食了有毒的东西,身体不适想要呼救时不慎打翻了烛台才导致大火,但也因此,娘娘并未生受烈焰焚身之苦,望皇上保重龙体,切勿忧思过度。”

皇帝听着,面上更灰败几分。

服毒自尽,却还要再放一把火,并非多此一举,只因大赢朝有制,尸身毁坏者不得陪葬皇陵,她是生不愿与他同衾,死亦不愿与他同穴。

他眉间恨意翻腾,嗓子里却猛地涌上一股腥甜,一低头便呕出一大口鲜血。

身旁侍立的内官仓惶来扶他,却被一把推开,他抬手抹了把嘴角的血迹,眸中阴冷,“骨灰呢,去把她的骨灰给朕拿来,只要朕不同意,她哪里都别想去!”

皇帝在承乾宫里设了方祭台,其上摆放灵位与骨灰盅,不准她入土为安,不准她的魂魄往生。

他恨透了这个女人,她想要的一切,他都绝不会教她如愿以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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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林杏花落如雨,少女窈窕初长成。

扶英今岁刚刚过完十五岁的生辰,便有郴州许多大户人家遣媒婆上门来说亲,但人还未踏进姜家宅子的大门,一早便教宋先生全都赶了出去。

因她说自己不想嫁人,就算要嫁,也该有阿姐替她相看个好人家才是。

但这愿望想来是不成了。

这年深秋时,有人从帝都寄来一封无名的信笺,信中说她的阿姐,早在盛夏时节便已**于明露殿,信中还说,晏清已死。

她不敢相信,失魂落魄地跑进书房中,翻出几日前才收到的阿姐回信,只看了一眼,全身突然一霎直冷到心底深处去了。

扶英即刻收拾行囊,孤身一人策马星夜兼程赶往帝都。

她长跪在宫门前求见皇帝,跪晕了一次又一次也还是无果,但每次也从没有哪个守门的禁卫敢对她动手。

直折腾到那年秋狩时圣驾前往围场,她冒死拦路,才终于见到了皇帝。

他坐在御驾上,透过车门的缝隙看了她许久,眸中波澜不兴却又深不见底,最终吩咐了句,“让她过来。”

扶英拨开挡路的禁卫,疾步走过去踏上车辕,在随侍的内官尚未来得及阻止之前,径直推开车门,躬身进了里头。

皇帝在她面上打量了几眼,淡淡调转开目光,问她找来做什么?

扶英盯着他,质问的语气,“为我阿姐讨个公道,你究竟把我阿姐怎么了?”

“她死于**。”皇帝答得简短,一个字都不愿意多说。

“那骨灰呢,我要带回祖籍安葬,还请皇上将阿姐的骨灰交还给我。”

他闻言立时皱起眉头,嗓音里压着怒意,“姜家的女儿都是这般没规矩,她是朕的女人,就是死了,今后也只会陪葬在朕的陵寝里。”

扶英望着他眸中冷凝的怨恨与愤怒,忽地就不再问了,她想自己已经知道了一切来龙去脉。

她不说话了,皇帝侧脸转向一边,没问她还有什么事,也没有赶她下去。

秋狩一趟回宫,皇帝带回了姜家二小姐,朝臣还没来得及反对,便又听闻皇帝将她打发去了羲和宫偏殿住着,同靖昌公主作伴,乍一看,似乎并不是众人以为的那个意思。

但那年年节宫宴过后,他带着扶英去了栖梧宫,两个人在空荡荡的后院池子边吹风,喝酒,怀念着同一个人,只是一个是爱,另一个由爱生了恨。

他喝得醉了,侧过脸望着扶英许久,忽地唤了声“皇后......”

扶英那一霎觉得他可恨又可怜,她在心底冷笑了声,冲他摇头,“我不是阿姐,更不是你的皇后。”

谈不上一语惊醒梦中人,他皱眉噢了声,并没有幡然醒悟的失望神色,却只是缓缓伸手过来握住她,问:“那你愿意做皇后吗?”

他从前听过一个人说了很多次不愿意,所以话问出去心底很有些忐忑,不自觉握紧了她的手,很怕她也像那个人一样,说不愿意。

但幸好,她虽然隔了一会儿才点头,但说得是:愿意。

他好像松了一口气,背靠回到栏杆上,懒散地应了声好,“等你长到十八岁,我们就成婚。”

皇帝说到做到,在她十八岁那年,不顾朝臣们以死相逼的反对,给了她一场空前盛大的封后大典。

新婚当晚揭开盖头看着她,他甚至有些紧张,坐在床边踌躇地像个未经人事的少年郎,手心攥出了汗,才终于伸臂将她揽进怀里,低头试探地在她唇上寻索。

她迎合上去,将蜻蜓点水燃烧成熊熊烈火,情热之时,他眷恋地叫她“皇后”,却要她一遍一遍唤他的本名“鄢容”。

他第一次婚礼时十三岁,第二次婚礼时二十八岁,中间相隔了十五年,但最终,他的皇后仿佛仍旧还是同一个人。

只有后世史书为区分前后两位姜皇后,称她为“小姜后”。

扶英的名声并不好,妖媚惑主、专横跋扈、德行有亏......太多了,她的劣迹多得数都数不过来,实际上,除了相貌,她没有哪一点和她的姐姐相似。

小姜后善妒,她进宫后,后宫自此形同虚设,位住中宫的第二年,朝臣向皇帝进言重新恢复大选,消息传到栖梧宫,她一气之下便将栖梧宫砸了个稀巴烂。

皇帝闻讯赶来,刚转进屏风便当面迎上了一盏小香炉,他躲避不及,教她不偏不倚砸在额角上,鲜血一霎流淌下来,滴进眼睛里,连带着染红了他的眼。

“疯女人!”他气怒,拧眉两步冲过去就要教训她。

她脾气倒比他还大,对着他拳打脚踢,教他滚出去,骂他狼心狗肺,说他就像青楼的小倌任哪个女人都能睡,想到什么就骂什么,分毫都没有顾忌。

皇帝听得怒气翻涌,看着她一张娇艳欲滴的红唇中说出那样伤人的话,突然抬手捏着她的下颌迫使她仰起头来,俯身用自己的唇堵了上去。

她挣扎得越发厉害,他便对她用强,粗暴地撕扯她的衣裳,粗暴地占有她,毫不怜惜。

直等到她放弃抵抗,疼得嘤嘤直哭,全身都柔软下来,他又有些舍不得,放轻动作,低头亲吻她,试图去取悦她,渐渐用温柔的手段送她到欢愉的顶端。

她的身体能连接到她的心,他也是。

战争烟消云散后,她趴在他胸口上,噘着嘴说不想他选妃。

皇帝沉吟了片刻,答应不选了。

她这才想起来看看他头上凝结的伤口,问他痛不痛?

他明明痛得整个脑袋都炸了一样,但闭眼叹一口气,还是喃喃回了句:“不痛。”

两个人成婚第二年,她生下了一个小公主,第四年,又生下了一位小皇子,那是他的第三个儿子,取名鄢遂。

随着孩子们年岁渐长,朝堂上慢慢有一些臣子开始提起立储之事,彼时他也过了不惑之年,确实该是时候了。

扶英在他跟前吹了很久的耳旁风,无非就是想要让遂儿当太子。

他心知肚明,但上头还有老大和老二在朝中声势都不小,且亦有治国□□的才能,他仍在考量,便没有立刻就答应她。

谁知她等得不耐烦了,居然胆大包天,一日朝会后跑来御书房,用肚子里怀着的孩子威胁他,非要他立刻册立遂儿。

他生气了不想理她,毫不留情将她赶出了承乾宫。

不料傍晚就有宫人来回禀说她在绝食,他一怒之下摔了笔,“让她饿死去,谁都不准管!”

过了几日,消息再传进承乾宫,是她真的将自己饿晕了过去。

他心头简直火烧火燎地暴躁,但又止不住立刻跑去看她,一看见她苍白的脸色,躺在那里安安静静地没有半点生气儿,他就后悔了。

太医忙活了大半天才将人唤醒,他坐在床边接过婢女奉上的粥亲自喂给她喝,却教她扬手就打翻了。

他的真心在他的皇后这里,永远都一文不值。

“你到底闹够了没有?”他问话的语气甚至有些疲惫,望着她,眉间凝起深深地无奈。

扶英转过脸来看他一眼,理直气壮说没够!

“到底是谁口口声声说爱我,要护着我一辈子,这宫里的人一个个视我作眼中钉肉中刺,来日若教程舒怀的儿子当上了皇帝,还有我的活路吗?”

她说起来竟先委屈得不行,“与其那时候被人欺辱致死,还不如现在就饿死了干净!你滚出去,我不想看见你!”

其实她那话说得没有道理,就算老大将来登基,她也还是名正言顺的太后,怎么会有人敢将她欺辱致死。

可皇帝还是败了,一如过去的无数次一样的败了,“我答应你,明日就下诏书册立遂儿为太子,保证你余生一辈子都不会被人欺负,行了吗?”

鄢遂册封太子的第二年,皇帝的身体渐渐有些不好了,太子真正开始从旁协助理政,年末寒冬落雪时,皇帝已然重病缠身无法再临朝,朝堂事务已尽数交由太子处置。

承乾宫里总是十年如一日地飘着龙涎香的味道,扶英坐在床边喂他喝完药,便遣退了四下伺候的宫人。

她起身,在他注视下缓步走到殿中一角的仙鹤摆件儿旁,不顾他艰难地沙哑出声阻拦,伸手在隐秘处准确碰到了一处机簧。

一旁的墙壁缓缓开启一个缺口,露出里面孤独的祭台。

他眸中顿时怒气翻涌,紧紧盯着她却根本无力起身也无法出声。

扶英颤抖着双手将落满灰尘地骨灰盅抱进怀里,这么多年第一次放任心底的眼泪汹涌流淌不止。

她的阿姐啊,一个人孤零零地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困住了这么许多年。

“阿英带你离开,再也不会回来了......”

她抱着骨灰盅每一步都走得缓慢、痛心,回到皇帝床边了,又站住半会,看着床榻上垂死的皇帝,眸中带泪笑了下,“阿姐你看,我替你报仇了。”

床榻上奋力挣扎的皇帝闻言却忽地安静了,他望着她,眼中的悲哀无声地满溢出来,原来怎么多年的温存与欢愉都只是一场报复。

她们姜家女孩儿的心都是冷的,他从来没有得到过任何一个人。

这许是他贪图妄想的报应,紧紧抓着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不放手,最后被狠狠反噬了一口。

他轻轻嗅了下空中的龙涎香气,才道是自己原来也逃不过荼毒,至死都教这种香味浸透了,就像他的父皇那样。

这深宫的高墙是牢笼,人在笼中,皆为鸟雀,从没有任何一个人能逃得过。

皇帝驾崩三日后,鄢遂登基为新帝,尊其母后为皇太后,随即又恩准太后之请,前往郊外行宫颐养天年。

扶英前往行宫后不久,在后山的松林中遇见了一位旧人。

李故很老了,早就不是当初那个可以让她骑在肩上放风筝的模样,但她还是认出了他。

他拿着笤帚,正佝偻着身子在清扫一块无名墓碑前的积雪。

扶英走过去在他身后轻唤了声,他缓缓回过身来,微微眯着眼看了许久才认出她来,忙弯着腰行了一礼,“奴才拜见太后。”

扶英抬手示意他免礼,环视四下,又在不远处看见了另一块无名的墓碑,她心头隐约有暗流汩汩涌动,试着问了句,“这里面都安葬着谁?”

李故望了她片刻,颤颤巍巍抬起手指一指远处那个——“良工”,又指了下近处这个,声音叹息,“晏清......”

扶英走到近前去,抬手拂落了墓碑上的雪,低低地呢喃,“你是不是等了姐姐很久了,我这便带她来见你,再没有人能让你们分开了。”

她命人重修了墓地,将扶桑的骨灰同晏清合葬在了一处。

两个人生不能同衾,但死后多年,终得同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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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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