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骏轩地缘看世界
(注意:本文分析不一定正确,仅供参考)
特立独行的霍去病,在性格和战术上,实在是有太多不符合兵法的地方了。正如我之前所说的那样,他和他的部队,无论从风格还是战术上,更象匈奴(或者说比匈奴人还匈奴人)。加上汉军强大的经济基础,以及选择战士的庞大基数, “亮剑”式的打法,能够大获成功。如果在天才霍去病的军事生涯中,遭受哪怕一次失败,这次看起来不符合常规的做法,都会成为旁人攻击他的口实。
然而实际情况却是,霍去病从来没有让人有机会质疑他的战术,因为在他短暂的军事生涯中(六年),并没有遭受哪怕一次失败。不用说,在汉军东线战场不利的情况下,第二次河西之战的结果,一定又是一个值得大书特书的胜利。
我们无法获知,匈奴人是否对汉军在春季攻势之后,紧接着就展开夏季攻势一事,感到惊讶。不过这在汉匈之战中,已经有过先例了。三年前漠南之战的第二阶段中,卫青所率的十余万汉军,就曾经分别在三月、五月两出定襄,攻击阴北草原上的匈奴人。如果匈奴人善于总结经验教训的话,他们应该会有所预防的了。
以河西走廊的地理结构来说,乌鞘岭无疑是阻击汉军的第一道防线。不管匈奴人有没有预感到,汉军会很快发起夏季攻势,对手开辟西线战场的事实,都会逼迫提高警惕了。在这种情况下,匈奴人如果不将侦骑的侦察半径,延伸至黄河北岸了,就太没军事常识了。
鉴于汉军的春季攻势,是西出陇西郡,从兰州一带渡河,沿庄浪河谷北上,再从乌鞘岭的的西端,穿越山岭进入石羊河流域的。上述线路所经之地,将会是匈奴人的预警方向。而乌鞘岭本身,也一定匈奴人布防的重心。说起来这件事也挺讽刺的,一直长于野战的匈奴人,现在却不得不依托山体来防御了;而一直精于依山防御的汉军,却拥有了能够在草原上纵横的实力。
让习惯于野战的匈奴人,依托山地构筑防御工事本来就是一件很不靠谱的事。不过在山谷在道上,根据预警集结重兵却是可以做到的。然而霍去病和他的部队,却并没有遵循上一次的攻击路线,从陇西郡出发,而是转换了方向,从北地郡出征,攻入了河西走廊。
选择新的攻击路线,显然是为了让这次攻击行动跟上一次一样,显得出其不意。只不过,由于历史的记录过于简略,让后人在了解第二次河西之战在攻击线路时,引发了很大的误区,客观上也将霍去病由一个不世出的出色将领,推向了军神的境界。
在霍去病二出河西之役中,有两个关键的地缘标签可以帮助我们了解汉军的出征线路,一个是“北地郡”,一个是“居延”。北地郡的范围,在之前的内容中已经解读过了。这个最初由秦帝国设立的郡,地理范围横跨陇山——六盘山,不仅包括陇东高原,亦包含陇西高原的北部(南部为陇西郡)。在将西套平原纳入中央之国的范围之后,这板块也被纳入的北地郡的行政区内
至于“居延”这个地缘标签,知名度就更高了。源出酒泉(北大河)、张掖(黑河)两地,向北延伸入阿拉善高原腹地的“弱水”,最终在高原的北部,今天临近中蒙国境线的地方,汇集而成了东、西两片湖沼之地。这就是“居延海”(或者居延泽)。
居延海是河西走廊对接蒙古高原的枢纽板块,在后来汉军北击匈奴的战役中,也发挥过重要作用。如果霍去病在渡过黄河之后,选择的是横插至居延海,然后沿弱水攻击南下至祁连山麓,并最终向东横扫浑邪、休屠王部的话。最有可能做为攻击起点的,就是贺兰山的北部了。鉴于贺兰山和西套平原,在漠南之战后都纳入了北地郡的范畴。这样一条攻击路线,看起来已经满足了“北地”、“居延”两个关键词的要求。并且这样为第二次河西之战所规划出来的,交通距离超过1500公里的C形攻击线路(乌海——额济纳——酒泉——兰州),看起来也能够将浑邪、休屠王部所经营的重心之地基本带到。
然而当我们了解到贺兰山与弱水——居延海之间这片土地的性质时,汉军能否依照上述路线横扫河西,就很值得怀疑了。要知道,两者之间相隔的阿拉善高原,是一片沙漠戈壁之地。尽管连接居延海与贺兰山北的直线,在沙漠地带(巴丹吉林沙漠)北沿的戈壁地带。今天我们也能在里面找到呈点状分布的几个蒙古牧民的聚落点(也就几百户人家),但对于习惯于不带后勤,取食于敌的霍去病部来说,这样的地缘环境并不能令人满意。
以霍去病的战术来说,他其实更喜欢在草原地带正面攻击对手,尤其是看起来人数更多,物资基础更丰富的匈奴主力。因为一旦攻击得手,不仅能够迅速瓦解对手的心理防线,还能够让自己的部队得到最大的补给。当然,这样做的前提是,你必须拥有强于对手的战力。不过这也正是霍去病的优势所在,此时马太效应已经在他身上得到了体现。即使没有皇帝的直接支持,这位少年将军的身边,也能够聚集汉军当中最为强悍的战士了(甚至包括慑服于他的匈奴人)。
既然霍去病的战术,有些类似于在滚雪球。即不断的通过战斗补给自己,然后再用将获得的资源投入到下一场战斗中去。那么一开始就让自己面临如此长距离的荒漠之旅,就显得太过冒险了。即使能够准确找到戈壁地带的水源,我们也很难相信,在穿越这将近600公里的戈壁地带之后,霍去病和他紧急补充的上万骑兵(这意味着即使想要,也没有充足的后勤补给),还能够在居延海一带,快速攻击匈奴人得手,并势如破竹的横扫整个河西走廊。
那么霍去病究竟是从哪里开始他第二次河西之旅的呢?我们再接着解读。
如果霍去病不是从北地郡的最北端,也就是贺兰山北,向里千里跃进居延泽的话,那么汉军此次出发的地点,仍然应该是在陇西高原,也就是北地郡的南端。记得在解读张骞进入河西走廊的路线时,我们就曾经标出过两个日后成为丝绸之路的线路。除了经兰州渡河,通过庄浪河谷对接河西走廊这条线路以外,还有一条线路就是从今天的甘肃省靖远市一带渡河。
穿靖远而过,向北注入黄河的这条河流,叫做“祖厉河”。在秦帝国最初划定的行政区中,祖厉河流域(除最上游的定西以外)及其以东至陇山的区域,是被划入了北地郡。也就是说,整个陇西高原,大体从中分割,南北分置陇西、北地两郡。
从战略方向上来说,包含陇东高原、西套平原,以及半个陇西高原的北地郡,战略防御面应该是很大的。不仅要应对河套地区的压力,还在兼顾河西走廊。因此在汉帝国进占河西走廊后的第七年(公元前114年),汉帝国决定将北半部陇西高原(西境直至乌鞘岭)拆分出来,单独设置了“安定郡”。不过,在霍去病第二次河西走廊之时,霍去病渡河之地,还是属于北地郡的辖区。
汉军渡过黄河之后,就进入了今天的甘肃省景泰县境内。后来汉帝国在此建制的行政区名曰“媪围”(城址在今景泰县城东约12公里处的“麦窝古城”)。而在霍去病第二次领军到达此处之时,也就相当于离开帝国的直接控制区了。然而这也并不代表,霍去病马上就接触到了匈奴人。毕竟匈奴人是一个游牧民族,他们并不会象定居的汉人那样,根据地理结构,在可供通行的每个点上构筑预警、防御工事。以祁连山北的环境来说,整体上总是愈靠近山麓,生存条件更好,因此匈奴部落会更多游牧于乌鞘岭的西段。
单从防御角度来说,汉军上一次的攻击,也会让匈奴人把更多的心思,放在乌鞘岭的西部。而霍去病之所以没有再次选择同一路线出征,战术上也是想出其不意。无论从海拔还是气候来说,从乌鞘岭东跨越这条分水岭的难度,都要低于从庄浪河谷,直插乌鞘岭西。这也是为什么在后来的日子里,靖远——景泰——武威的线路,也成为了丝绸之路沟通黄土高原、河西走廊主线之一的原因。
为了给予匈奴人致命一致,完成断匈奴右臂的战略设想,帝国这次并没有让霍去病再孤军深入,而是加派了另外一名汉将——公孙敖(合骑侯)独领一军,与之配合。然而在渡过黄河之后,二支汉军并没有遵循相同的路线,合击匈奴。双方很快就分道扬镳,沿着不同的路线翻越乌鞘岭。
参考汉匈之战的其它战役来看,汉军选择分道进击的战术几乎已经成为了一种惯例,尤其是在诸领军将领爵位相近的情况下。除却匈奴人行踪不定,需要加大搜索面的原因,方便计算各自的军功应该也是原因之一。最起码以霍去病的性格而言,是绝不会愿意有人在身边,掣肘他的行动的(或者说抢他的功劳)。
总的来说,从景泰(媪围)向西的线路,环境都不算好,由于远离祁连山麓,靠近腾格里沙漠,缺水是影响人类生存和通行的最大障碍。拜太平洋季风所赐,从“媪围”出发的汉军还是能够找到两条水量不大的河道,帮助他们接近乌鞘岭的。为霍去病指路的这条河道,其下游部分今天被称之为“大沙沟”,而其上游部分事实上已经只剩下干河道了。
沿着大沙沟向西偏北方向前行90汉里,就到达了所谓的“居延”。在后来的岁月里,汉帝国在此建制了“居延置”,以打通北地郡通往武威的驿路。在从居延置翻越乌鞘岭分水线后,迎接汉军的将是古羊河最东端的一条支游——大靖河。今天由于灌溉农业的原因,大靖河已经在大靖镇一带断流了。不过在霍去病踏上这片土地的时候,大靖河却是与对接庄浪河谷的“古浪河”合流之后,向北汇入石羊河干流的(下游河道今称之为“红水河”)。
现在,我们应该大致清楚霍去病在第二次河西之战中的攻击路线了。如果我们把媪围、居延置这两个点在地图上标出来,再与乌鞘岭北,大靖河畔的“大靖镇”、石羊河流域的地缘中心“武威”连线的话,就会发现这条沿途有水为伴的道路,几乎是呈一条直线走向。加上地处乌鞘岭东段,山势已逐渐走低,选择这条线路的霍去病,就可以用最快的速度切入到休屠王的腹地了。
很有可能的情况是,霍去病在第一次河西之战中,就已经考察好了这条攻击线路。即使当时没有来的及细想,他也能够从俘获的匈奴人那里,得到准确的情况和向导。而另一次与其分路进击的汉军(公孙敖)部就没有那么幸运了。他们所选择的道路,应该是从乌鞘岭东端绕至北麓,然后再向西插入石羊河流域。
从道路的平整度来说,公孙敖所选择的这个方向,看起来应该很不错,亦有一条发源于乌鞘岭东的小河(南流在媪围与大沙沟合流),帮助他到达乌鞘岭脚下。之后无论他是沿今天的308省道穿越乌鞘岭,还是再向东一点,沿山麓北行,道路都足宽阔。然而这条道路最大的问题是在于“风水”。一方面因为地理位置的原因,乌鞘岭在此的集水功能已是最弱,几乎不会再在地表水帮助汉军指路,并提供淡水补给了(今天这一地区,主要是靠井水和黄河水提灌来开展农业);另一方面,由于与腾格里沙漠接近,风沙随时有可能对在乌鞘岭东麓或者东北麓,袭击行进中的汉军。
这些不利的环境因素,加上军中缺乏熟悉当地情况的向导(霍去病部就完全不存在这种问题了),这次本来被派来与霍去病并肩作战的汉军,最终却在乌鞘岭东迷失的方向。不仅未能与霍去病部在河西走廊会合,亦没有碰上匈奴人。在这种情况下,霍去病部又一次的成为了孤军,去完成属于他的“第二次河西之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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