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贝曼一家人都是做小本生意的。

她父母开了一家面馆,小姨是开理发店的,舅舅家做手机修理的生意。

三家店还都在一条街上,贝曼每次回家,势必去自家的赵姨面馆吃碗面,再帮着爸爸妈妈端碗照顾生意。

恰逢今天是周五,店里特别忙,贝曼帮忙都顾不过来。

天气炎热,好不容易忙到高峰期过去,她出了一身汗,坐在桌边迎着风扇吹。

赵秀群就坐在她对面算账。

她妈今年刚过四十岁,看着还是很年轻,秀眉白肤,明眸皓齿,和贝曼长得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说三十岁出头也为不过。

妈妈忙着理账,根本没空说闲话。

贝曼没带手机,有点儿无聊,就到后厨去找她爸,帮着洗碗。

贝刚以前在工地上做苦力活养家,一次意外事故中他瘸了一条腿,老板赔了他们点儿钱,之后他就没再工地上干,直接和赵秀群一起辞了工作,贷款做生意。

他们家面馆现在也做得有模有样,比从前干苦活赚得更多,也安全自在。

贝曼刚想戴上手套,他爸就开始轰人,“脏死了,快出去。”

贝曼:“我没事干啊。”

贝刚:“你要帮忙去你小姨那边,帮她扫扫地,她那边有空调。我这厨房热。”

贝曼坳不过她这个特宠女儿的亲爹,脱了手套,打了句招呼就蹿到小姨家的丝丝理发店。

推开门,小姨在扫地,看见她这个稀客来了,脸上笑眯眯,给她拖椅子坐,“放学回来了?”

贝曼没坐,拿了扫把帮着小姨收拾地上的头发,“嗯…今天周五嘛。”

“你从你妈那过来的?”

贝曼:“嗯。”

她正扫着地,从里间出来一个男生,灰色头发,白短袖,看着和她差不多大,破洞牛仔裤加,有点儿非主流那味。

贝曼以为是小姨请的学徒,看了他两眼没说话。

地扫完,贝曼坐在椅子上休息。

小姨脸一扬,“我店里招的员工,小梁,梁辰。”

贝曼冲着刚才那个男生微微点头,有点尴尬地打了个招呼。

小姨看看她的头发,发尾杂乱无章,提议说:“你头发剪短点?天气这么热。”

贝曼摇摇头。

小姨:“学生头发短点好,晚上回家洗,花的时间少。”

提起头发长短。

贝曼不知道怎么想起陈白屿的头发似乎也有些过长了,乱乱的还有些毛燥,再加上他戴着黑框眼镜,脸给遮了一半去,怪不得让人觉得邋遢又不好看。

她清楚地记得陈白屿的侧脸是很精致挺拔的,线条清俊利落,鼻高唇薄。

他只要稍微弄一下头发,换个眼镜,人就会清爽很多,说不定比他们班的班草还帅。

想来想去。

贝曼忽地回了神。

她看看镜子里自己涣散飘忽的瞳孔,兀自轻轻哼笑了一声。

分明还没跟陈白屿熟到那一步,就考虑帮他管理形象的事,简直是自作多情。

她发着呆,愣愣地坐了一会儿,温度过低的空调吹得她寒毛直竖,浑身起鸡皮疙瘩。

她实在再待不住,跟小姨道了句走,回自家的面馆去了。

————

星期一开学,学生会该她值晚班,查晚自习下课后的学生进出。

交接班时,她去年级主任办公室拿值日手册,柜子里面有以前的检讨通告。

她手指停了停,拿了这学期的多看了几眼。

第一份就是徐一骁他们的处分通告,她当时没怎么听,并不清楚徐一骁是和谁打架才被通告记过的。

现在一翻,看着纸上一行行的字,事情终于明了。

——特此通报,七中徐一骁,秦飞,陈毅等七人,与职校高远鹏等九人于2015年9月x日在校外打架斗殴,严重违反校规校纪。

经学校决定后,现对徐一骁等六人处以记过处分。并对在此次斗殴事件中,结交职校不良学生,诱发群架但并未直接参与的七中高一高银月同学处以通报批评处分。

希望其他同学能应以为戒,遵守学校的规章制度,杜绝再犯。

高银月?

贝曼看着那个女生的名字,疑惑地蹙了下眉,“诱发是什么意思,他们因为这个女生才打起来的吗?”

而且斗殴的地点是在校园附近,并不是七中学校内,那陈白屿是怎么知道的?

他又为什么要揭发这事儿呢?难道也是因为这个女生。

贝曼的消息不灵通,当然不得其解。

不过她不是好奇心重的人,反正想也想不出来,反手把文件放了回去。

时间已经不早,距离下课没两分钟。

她别上红袖章,赶紧先一步到校门口守人。

晚自习下课是七点四十五,只有走读的学生可以在这个时间段出校门回家。

当然想要留下来继续上夜自习到九点半的走读生也有,就比如她。

贝曼站在校门边,暖暖的晚风中带着凉意,以及草木郁热潮湿的气味。

值班十五分钟,她抓到两个偷摸跑出去买夜宵,又偷摸跑回来的住读生。

回去的路上,冷白色的夜灯灼灼,她走在冷色调的夜灯下,雪肤似月,红唇的色泽像玫瑰。

走到岔路口,那里没灯,黑漆一片。

她看见一道高瘦身影靠着墙边。

隐隐绰绰的,他手中烟管的火星子明明灭灭,烟雾在灯下飘摇,还有手机屏的亮光照着他低垂的眼。

男生没看见贝曼。

贝曼也没有认出这张脸的真身。

她抚了下袖子,说逮人就去逮人。

“我是学生会的,抽烟,带手机违反校规了,名字报一下。”

徐一骁听到这熟悉的语句和嗓音,偏低脑袋看过去。

她站在三阶楼梯之下,面容模糊,身影迷蒙。

可手臂上戴的红色袖章却看得清,还有她高高的马尾辫被风吹出身外荡起的黑色涟漪。

徐一骁挑着利眉笑了。

呦,这不是多管闲事的小傻逼吗?

他正想找她呢,自动就送上门了?

贝曼一直没听到他回答,皱着眉强调一遍,“我是学生会的,你违反校规了,名字报一下。”

他插着口袋,往下面的台阶走了两步。

贝曼刚看清他的脸时,眼睛微微一怔,听见他说:

“徐一骁。”

贝曼看见是他,名字也听到了,她退了一步,转身就想跑。

却被他抓住了他手腕,给拽了回去。

他力气很大,箍得她腕骨痛,贝曼完全脱不开。

她心烦意乱地,实在不太想跟这个人扯上半点关系,总之这次事情小,她想通情达理一回,“你松手,我这次不记你。”

徐一骁笑得冷冷的,说:“那我是不是应该特别感谢你?”

贝曼:“……”

上课铃都响了。

徐一骁还是没松劲儿,贝曼怕迟到,老师会找她麻烦,心里有点急。

“上次的事,我只是按校规做事,如果给你们造成不好的情绪影响和记录,我很抱歉。但是学校有消过的程序,只要你们今后不犯事,每个学年末都有消掉处分的程序。”

她说得有情有理,头头是道。

先讲清楚她那么做是职责所在,不涉及个人恩怨,还给他们提供了解决措施,歉也道得很礼貌利落,整段说辞游刃有余。

和当初那副见义勇为的傻逼模样全然两幅嘴脸。

徐一骁看着她平静求和的双眼,讽笑了一声,突然心觉索然无味。

他松了她的手,眸光冷然,“滚吧。”

贝曼揉着自己的腕骨,她有种莫名的直觉,现在走了,徐一骁今后应该不会再找她麻烦。

他眼睛里寻不出一点要继续找她麻烦的意思,反倒是对她温顺的反应有点儿失望。

这倒如了贝曼的愿。

她抓着机会,赶紧急匆匆地绕过他,脚步飞快地噔噔噔往楼上走。

徐一骁微微仰着头,少女的衣摆已然消失在楼梯拐角,他丢掉烟,了无兴致地轻轻哼了一声,说了句,“没意思。”

————

贝曼回到教室,大家已经坐在座位上自习,她刚走进来几步,值日生和她说,“班主任让你去一趟办公室。”

贝曼愣了愣,目光往自己的座位上一扫,后座的陈白屿也不在。

距离上次群殴事件全校通告刚过去五六天。

她估计这事儿还没完,陈白屿身上那么多的伤,眼镜碎了他也一直没换,让别人在背后嘲笑他。

后续的赔偿,还有陈白屿的家长和老师之间问题都还需要进一步沟通。

老师现在找她和陈白屿,应该就是为了这个。

贝曼嗯了一声,没进教室,转身直接去了办公室。

留下教室里的人窃窃私语。

“怎么回事?班主任找贝曼和陈白屿干什么?”

“难不成他俩谈恋爱被发现了?”

“我去,不会吧,贝曼还说得过去,至少脸漂亮,谁会喜欢陈白屿啊,他那么丑,还脏。”

“性格又怪。”

“不清楚,他俩的八卦我都懒得听,浪费时间,你要说什么徐一骁,何丽丽,高银月的事我还有点儿兴趣。”

“行吧行吧,我写作业去的。”

“……”

何丽丽和龙珍儿说过,这事情尽量保密,整大发了对徐一骁不太好。

所以龙珍儿只告诉了她闺蜜田心一个人,现在她光闷着笑,看热闹,也没掺合进去他们的话。

———

晚自习的办公室里老师基本都下班了,就剩了两个老师值班。

贝曼到时,叫了声报告,离她近点儿的老师是五班的班主任,冲她点了点头。

贝曼合上门,走了进来。

空调很冷,灯光亮堂刺眼。

办公室的角落里,陈白屿就站在刘峥的办公桌旁边。

有隔板挡着,贝曼也看不见两人是否在对话,她走近了才听到班主任正在打电话,似乎是在和陈白屿的家长沟通。

贝曼轻手轻脚地走到桌边,离他二十公分远的地方。

刘峥看见她到了,只打了个眼神让她等一等。

贝曼轻嗯声点头。

她靠得这么近,刘峥讲电话的内容都清楚地传进她的耳朵里。

“是的,是的,他们愿意赔医药费,眼镜的钱也给。”

“嗯,对,他们愿意给钱。”

“不然您把声音调大一点,我说他们是愿意给钱的,没有想赖账。”

给钱,给钱,还是给钱。

刘峥的音量一句比一句大,语气却始终很温和有礼。

大概对面的人年纪大了,耳朵不好,才一直听不见她说话的内容,以为那几个混小子打了人还想赖账。

想必,是陈白屿的爷爷或者奶奶接的电话。

贝曼安静地站着。

她不知道为什么这种事不是陈白屿的父母来协商,而是让一位老人家来沟通。

以前上初中每次开家会,有些留守儿童的父母不在家,就只能让爷爷奶奶来。

在贝曼的眼里,那些孩子总会格外敏感一些,看见别人的父母和孩子说说笑笑时,他们的表情里压抑不住地流露出自卑和羡慕。

她想到这些,借着额边的碎发垂坠遮挡,悄悄地朝陈白屿看了一眼。

他的神情似乎和平常并无两样,还是一张隐忍又沉寂的脸。

但贝曼敏锐地察觉到,他的耳根有点红,头朝着她的反方向偏开了一点。

陈白屿应该是不喜欢让别人待在这里听到这些事的。

关于他的家庭,他的窘迫与贫穷。

贝曼暗暗吸了一口气,低下腰和班主任无声说了一句,“老师,我去外面等。”

刘峥也顾不上和她交流外面里面的,点了一下脑袋。

贝曼嗯了一声。

门打开,再合上。

她已经走了。

陈白屿收回眸光,绷着的唇线微不可查地松懈了下来,宛如松了一口气。

办公室外。

贝曼趴在走廊栏杆上等待,昏光里树影婆娑。她从树枝上拽了一片叶子下来,放在手里慢慢撕,想到刚才陈白屿的表情,觉得心里闷闷得不舒服。

做了错事的人没有半点负罪感,被欺负的人却一副人前抬不起头的模样。真不明白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怎么会这么大。

学校里的不少人竟然还崇拜徐一骁,拿他当“风云人物”。茶前饭后聊到自己与他有那么一丁点儿关系,仿佛攀上大腕一般,一脸“我多了不起”的得瑟样,简直恶心至极。

贝曼本来并不认识徐一骁的,他做什么和她八竿子打不着,都是公事公办,自然没有过多的情绪起伏。

现在两个人勉强算认得,贝曼却因为陈白屿的缘故,特别讨厌他。

……

约莫半个小时过去了。

贝曼腿都站软了,肩上忽地被人轻轻拍了一下。

她扫到地面上的阴影与自己的重叠,她转过身,对上陈白屿那双浅褐色的眼睛。

他眼神不似平常看她那样有距离感,而多了一丝难以言表的温和。

“老师找你。”他说。

贝曼看看他,嗯了一声,往办公室走。

闭门时露出的晃眼白光在地面上一闪一灭。

陈白屿目光扫过她刚才站过的地方好像有个东西。

他弯腰捡起一张白底蓝纹的卡。

这是七中的饭卡,人手一张。在学校吃饭无论老师学生都只能用饭卡,缺了就付不了钱,只能补办。

这张卡落在这里,应该是贝曼不小心掉的。

陈白屿停在原地,心想明天找个机会问问,如果是她的就再还给她好了。

他把她的饭卡放到自己的口袋,朝办公室的门望了一眼,然后转身往教学楼去。

————

次日,中午。

上午第四节课下课前的四五分钟,教室里的学生已经忍不住摆好抢饭的架势。

教语文的老师叫贺树,是个温吞性子,临到下课了还在黑板上慢慢吞吞地做板书。

不过他并不凶,就算课没讲完学生都跑了,也从来没生过气。

大家都了解他的尿性,所以就光盯着钟,等时间一到,打算直接撒丫子跑食堂。

贝曼专心记笔记,跟老师一样压根没看时间。无论午饭还是晚饭她向来一个人吃,有时候晚一点去更好。

铃声一响。

教室的门口瞬间如同开闸放水的泄水孔,人流呼啦啦就走空了一大半。

贝曼不急不慌地合上笔记本,活动了几下脖子。接着,她拧开水瓶盖,站起身想伸展一下脊背。

教室很快成了空壳,炎日当空,燥热的风从八扇窗两道门似潮水涨进来。

陈白屿看见教室里的人都走光了,他摸着口袋里的饭卡,看到贝曼脸上没有一点儿情绪起伏的表情。

心想,难道他捡的这张不是她的卡吗?

贝曼也刚想到“饭卡”这件东西,往自己口袋里一摸,才发现不见了。

“嗯?……我卡呢?”

她自言自语的声音微小低弱,却还是清晰地被陈白屿听见了。

他抿紧唇,正要把卡还给她。

空荡荡的教室,风扇在一圈圈地打转。

只有陈白屿没走,他也是一个人。

贝曼往他这边看了一眼,顿了一下,搭话道:“陈白屿,今天中午能不能借一下你的饭卡,我的掉了。”

他似乎有些惊讶她居然会找自己借。

一个人只有一张饭卡。

她找他借饭卡,就代表着他们要一起去食堂,一起排队,甚至坐在一张桌子上面对面一块吃饭。

陈白屿看着她清透妍丽的双眸直直望着自己。

女生们或许不愿意承认,但贝曼在七班男生的心里是公认的颜值第一,七班班花。

表面上大家都刺她不合群,打官腔,其实跟她对上眼,多说几句话,心里都会紧张得打颤。

她实在漂亮得脱俗,孤傲,清艳,只可远观不可亵玩,如长在高岭之上的白玫。

陈白屿顿了一会儿后,默不作声把她的饭卡重新塞回了口袋深处,低着声音浅淡地回了一句,

“可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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