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乱心

“他差点害死你?”王君庆果断道:“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他与你什么仇什么怨,会无缘无故害你,你定是认错人了!”

认错人?她怎么可能会认错?

脸是那人的,符纸是那人的,剑是那人的,就连除妖师这个身份也是那人的。

她比王君庆更想知道,陆景冥为什么要无缘无故害她,但她找不到能解释这桩仇恨的理由。

她在妖族时,见过太多的无缘无故,那些妖怪不高兴了,想撒撒气,就会对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她拳打脚踢。

王逸然对此不想反驳,自认倒霉地叹了口气:“没仇没怨就不能害了吗?世间之事哪有那么多因果,不过是我想了,便要去做,理由在现实面前一向薄弱。”

“那你告诉我,你与他是什么关系?”

“仇人关系呗。”

“那你又是何等身份?”

“看不出来吗?”王逸然别过头去,不敢与王君庆对视,他与陆景冥既然是挚友,那再怎么不济也是位人族。

她不歧视种族之间的关系,但是她也怕,对方知道她妖族的身份进而怀疑她的来意,不愿意全心相信她。

“我是灵媒师啊。”

“我问的不是这个。”王君庆继续说。

王逸然佯装不耐烦了起来:“你问这么多做什么?少多管闲事,这是我与他之间的私人恩怨,轮不到你来插手!”

“我……”

“再多嘴一句,我就让你永远被困死在这里。”她语气骤冷。

王君庆识趣地闭上了嘴,松开拉着她的手说:“知道了,你别生气,姑娘家生气对身体不好。”

“我没生气。”王逸然凝重的脸色有所好转,“该生气的人应该是你才对,死了一年,估计尸体都烂到土里去了,凶手却还在逍遥快活。”

“鬼怕恶人,更何况是害过自己的人。”王君庆眼神落寞地望向远处。

“理解理解。”王逸然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过你现在不用怕了,因为我会帮你杀了他。”

王君庆只笑不语。

“不相信我吗?”王逸然想想他的反应也正常,毕竟她现在确实实力很弱,“我虽然本事不高,但解决坏人还是会点的。”

他依旧沉默,微微扬起的嘴角彻底垂平了下去。

王逸然小心翼翼侧目看他,他脸色比在冰河里红润了许多,空洞无珠的眼里已经长出了一双明亮的眸子,年轻的外表下气质温润,墨发被玉冠高高束起残留着意气风发。

若他没死,应当比现在更好。

“我跟你讲啊。”王逸然咳了一声,尽量让自己的行为看上去自然,“不久前我入选陆景冥的影卫的时候,他与我讲过一句话,他问我,你也姓王?那时候我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她看着他说:“现在,我明白了。”

王君庆暗淡无神的眼底闪过一抹亮光,他咬着牙压抑心中激动的情绪,握成拳头的双手微微颤抖,王逸然见状转过头去,他伸手摸了一下眼角,笑道:“我就知道他不会忘记我。”

“若是能再见到他,我一定要将那句话告诉他。”

“可以啊,没问题!”王逸然笑完,开始认真分析起了梦境,“你在我的梦里总共变幻了三个场景,雪地,枯黄草地和冰河。草地不冷不热温度适宜,雪地和冰河时值寒冬,而你又遇害在冬季。”

“两个季节都与你的死亡时间有关,那么,排除冬季,你应该早在秋天时就命陷危险了。”

“去年的秋天,你经历了什么?”

王君庆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哑声道:“这里。”

“苏鸿?”王逸然不解地问:“他刨换你的心做什么?”

“因为他身体孱弱命遭反噬。”他放下捂住心口的手,半扯开衣服,一道长而深的裂口赫然暴露在左胸前,“姑娘不知道吧,他虽然外表贪图酒色平凡庸俗,实际却是个修炼有成的修仙者。”

王逸然眉头紧锁地盯着他身上的那道伤,感觉内心被人狠狠揪了一把。

刨心之痛,没人能比她更有体会了。

“我与他同为修仙者,但我天生资质极佳,比他高了不下三个境界,他是个早产儿,出生不久又逢苏府被查,自幼生活在颠沛流离的环境里,条件得不到满足,身体自此孱弱难以调理,偏他志存高远想修仙助苏府抗衡朝廷,现状受限便盯上了我的修为。”

“不论是灵丹还是妖丹,都存生在心脏处,一旦离开心脏便会作用减半力量流失。”

“我说他怎么突然身体好转呢。”王逸然嗤之以鼻道:“原来是靠抢的。”

“没了心脏你活不到冬天,是谁帮你们换了心?”

“这个,我无法奉告。”

王逸然点了点头,没再继续多问:“那你知道京域最深的河在哪里吗?”

“在明春楼附近,郜都河连通城外田亩,百姓每到热闹节日都会在河边举行活动,这里,也是我死的地方。”

“等我几日。”王逸然下定决心对他说:“我会把你从河里带出来,由你送他去见阎王。”

王君庆眼睛酸涩地双膝跪地,她想要扶他起来,却被他拒绝了,他弯下腰身,额头抵在交叠在地的双手上,无比诚恳地咽声道:“那便……多谢姑娘了!”

“别谢我。”王逸然伸手将他扶起,一股来迟的无力感挣扎上心头,“要谢就谢你那位挚友,是他把我送进苏府的。”

“对了。”她忽然想起一件事:“你有没有什么重要的遗物?”

“自是有的,姑娘要我的遗物做什么?”

“通灵啊。”王逸然解释道:“你是地缚灵,只能在关于案发的地方徘徊,在救你出河之前,只有通过至阴之地才能入梦见到你,可我不会时时在这屋里。”

“何况我们灵媒一脉虽能通灵,但只能通过鬼眼看到普通魂魄,像你们这种特殊的枉死戾鬼,只能通过遗物链接到。”

“我明白了。”王君庆神情表露出为难,沉默了良久,观察着她的反应说:“我的遗物,放在了陆景冥那里。”

“具体是什么?”她直视他道。

王君庆见她没生气也没反感,心里松了一口气,“是一本账簿。”

“还以为是什么珍贵之物呢。”王逸然抬手抚摸着额头,将鬼眼给关上了,红色细缝随之闭合,“我会找到这本账簿的,但想必有些难拿到,毕竟是你的东西,那他定会好好保管不让外人触碰。”

王君庆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他蹙眉抿唇思考了片刻,道:“他既然将你送进苏府杀苏鸿,想必是在为平反我当年的案件做准备,公然向他索要账簿他定会怀疑你,但要只字不提也不行,眼下你只有靠偷这个法子。”

“我不会让你陷入危险的,你偷完账簿之后,可以向他留下一张字条打消他的疑虑。”

“我不会写字怎么办?”

“嗯?”他讶然:“你看上去这般聪明,竟然不会写字吗?”

“不会。”王逸然大方点头承认:“我以前没机会读书念学,至今都在为生存奔波。”

妖族等级森严,像她这种存在感极低的妖,不被同类打死吃掉就不错了,还想着读书识字,简直是白日做梦。

“那有点难办了。”

“还有没有其他法子?”

“暂时想不出。”

“好吧。”王逸然思绪烦恼,不放弃地环顾四周,周围有草无树,没有坚硬能刻字的地方,她平静地透过王君庆的玉冠,突然间想到了自己头上还簪有很多金银玉饰,便随便取下一支簪子,递到他手上,“教我。”

王君庆接过衔凤金簪,笑着夸了她一句,便蹲下身子拔掉几株荒草,在空阔无阻的黄土上刻下几个端正秀美的字,“天不助我,我自违天。”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八个大字,一边取下银钗在地上用力描摹刻写,一边复述道:“天不助我,我自……违天。”

“是这样吗?”她拿开手问。

王君庆将目光移至她写的字上,顿时睁大双眼愣住了,那出于外人之手的八个字,除了笔锋停顿处与他不同,其他的都一模一样,若不细看,简直像是同一个人写的。

“想不到,姑娘学习能力竟然这般强。”

王逸然淡定地“嗯”了一声,擦去首饰上的土,起身道:“那就先这样了,你耐心等待几日,梦外将近天亮,我也要醒了。”

“好,我们来日再见。”

……

意识从无名暗处被拉回,她抬起发沉的眼皮转头望向门外,屋内已然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环境,屋外天色翻着鱼肚白,灰蒙蒙的冷雾如同神秘面纱罩在半空,胧住了景物本身拥有的清晰之美。

空灵绝响的鸟叫声回荡在耳边,王逸然疲惫地翻身继续休息,直到屋外有丫鬟叩门询问才转醒,她重新疏装了一番,用完早膳不久,清静就被一人扰破。

“姑娘对今日的膳食可还满意?”苏鸿步履轻快地走进屋里说。

王逸然扯了扯嘴角,一想到王君庆的遭遇,差点笑不起来,“挺满意的,公子也吃了吗?”

“自然也是吃了的,今日正逢花巧节,早上与夜里皆是热闹一片,姑娘可要与我一起出去消消食?”

“好啊。”王逸然借机询问:“那夜里会有花灯放吗?我在方域时常听人们说,你们天元最喜欢在河里放花灯以此祈愿。”

“当然有。”苏鸿道:“明春楼附近有一条深不见底的郜都河,姑娘若想放花灯,那我们早些去到便好。”

“好!”王逸然故作高兴地主动牵起他的手腕,同他一齐出了苏府。早上集市人挤如潮,烟火气十足,苏鸿可能是怕她走丢,拉着她手的力度又紧了几分。

王逸然心里膈应,几乎是忍着脾气跟他走,身后蓦地传来熟悉的脆铃声,她不用转身都知道是谁要经过这里,马车驶过她的身旁,她忍不住抬眸看去,恰巧见到了此刻最想见到的人。

垂珠玉帘被车内之人缓缓掀起,陆景冥起初无意又慵懒地抬眼看向任何一方,眼神聚焦在她身上后,愣了片刻,而后将目光下移至她拉着苏鸿的那只手。

王逸然与他隔着错落流动的人群两两相望,毫无精神的瞳孔在与他四目相对间有了几缕光亮,那光又暗又弱,在触不及望不进的地方藏着淡淡的悲伤,仿佛离失在外的游子循向浮萍归处。

哪怕这个人,险些为她指了一座坟墓。

她就那样看着,看着他始终神情冷漠,事不关己地收回了骨节分明的手,屏障在喧闹声中落下,她心绪莫名浮躁了起来。

仅存的平静在马车驶过之后彻底消失。

在重新恢复拥挤的人潮中,她看见了一个,与自己易容长相一模一样的女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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