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付这些鬼怪邪祟,沈沂之有几百年的经验。他方才没有下死手,能让这厉鬼眨眼间消散不见,除了这个他看不透的神像,还能是什么?
“沈先生?”一切都平静下来,沈濂权在他身后的黄符阵中低声喊他。
沈沂之回头,抬手收回运转阵法的符纸:“沈医生,你没事吧?抱歉,我刚刚……”
他想要解释,但又不知道怎么解释。他的分神毫无道理,那一刻识海的痛楚更是奇怪,他自己都不清楚,更不用提怎么和沈濂权说清楚。
“不要紧,我没什么事。”照明符暖黄的光线下,沈濂权眉眼柔和。
他面色仍有些苍白,唇角却含着笑,如冬日融雪,叫人怦然心动,“只是沈先生的阵法复杂,维系起来耗费的灵力比我往常所用的符箓多些,一时有些透支。休息两天就没事了。”
沈沂之略松了口气,想了想,道一声冒犯,然后伸手握住了沈濂权的手腕。
暖热的灵力顺着肌肤相贴的地方缓缓渡入沈濂权身体,过了几秒后沈沂之松开手,脸上有了几分笑意:“你刚刚灵力透支,这样应该会舒服一些。”
沈濂权垂眸看着刚刚被人握住的手腕,有一瞬间的怔愣。
他下意识抬起手腕,似乎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而后嘴角缓缓溢出了笑。
那笑太真切,晃得沈沂之眼睛一花,只觉得这具死了七百多年的肉身都控制不住心跳加快,虽然他压根没有心跳。
沈濂权笑着说:“谢谢,的确舒服多了。”
沈沂之眉眼飞扬,只觉得自己实在是太细心又太会照顾人,一定能让这位美人医生记忆深刻见之不忘思之如狂。
“有用就好。”沈沂之压下自己不争气的心思,指了指眼前的地面,把话题绕回了正轨,“这下面布过阵,那厉鬼原本应当是被镇压在这个阵法之下。我探查的时候感觉到下面还埋着些东西。要把它挖出来吗?”
毕竟查到这个地步,厉鬼消散没了证据,不继续做点什么给警察行个方便,沈沂之总觉得白来这一趟。
最下面藏着的东西全挖出来,也好拍照做证据不是?
在沈濂权表示了挖出来更好之后,沈沂之主动去找了水泥铲,承担了挖坑所需的大部分体力工作。
被沈沂之以透支力量需要休息为由安排在一边看着的沈濂权有些无奈,只能在一旁出声引导,好让挖坑大业能够更加高效。
有神力加持,即使注意着不破坏阵法,沈沂之也只花了半小时的时间就成功挖穿了水泥地面,并向下掘出了三尺深的大坑。
随着沈沂之越挖越深,地面下的东西也暴露的越来越多,直至全部的东西进入二人视野。
一具白骨,十多个被红绸布包得严严实实的黑色陶罐,还有一个造型古朴的桃木盒。
沈沂之拿过其中一个陶罐,揭开了外面的红绸布,便见内里的陶罐盖子上分四角压着四枚铜钱。
看到四枚铜钱的一刻,沈沂之的脸色就沉了下去。
他甚至不用打开这个陶罐,都能猜到里面装着什么东西。
一些血肉、几根头发,用黑狗血、童子尿、黄符水和着桃木树根附近的泥土封死,再以四枚五帝钱做阵,就可以让枉死者无法化鬼,被永镇于此。
这里共有十二个陶罐,也就说明受害者有足足十二人!
而眼前的这具白骨更是奇怪,沈沂之看不出祂的因果,也看不出祂的死因,也就无从判断祂和先前的厉鬼是否是同一人。
太奇怪了……沈沂之暗想,这里的一切处处透着古怪,不像是寻常的邪祟作乱,倒像是专门等着他来似的。
这样想着,沈沂之的目光投向了最后的桃木盒。
桃木盒一尺长,两寸宽,厚约三寸,上面雕着道派最常见的太极八卦图,盒身用红绳绕着五帝钱缚住,看起来平平无奇。
但它原本埋在这十二个陶罐的正中间,由白骨抱在怀中,显然不会是什么普通的桃木盒子。
沈沂之没有贸然打开桃木盒,而是用神力探入,想要看看里面究竟有什么。
一枚手镯,其上有不知名的力量,像是被什么封印住了,凝成一团,无法深入其中了解更多。
手镯……是某个受害者的物件吗?封在这个盒子里,是为了完成某个阵法?
沈沂之思索着,又仔细看了看挖出来的全部东西,眉头微皱。
按照之前的方位,这个桃木盒应该是阵眼,但陶罐的摆放本就自成一阵,为何还要多加一个阵眼?
手上不知何用的手镯,还有之前那具不知名的雕像,沈沂之心口一跳,莫名有些不安。
沈濂权一直注意着沈沂之的情况,见他看着桃木盒皱眉,便伸手想要拿来一看。
“别碰。”沈沂之回神阻拦,一把将桃木盒塞进乾坤袋,道,“里面的东西有些古怪。”
沈濂权点头,甚是听话地收回了手。
收好桃木盒,沈沂之又去将之前碎成七八块的神像收了起来,一并塞进乾坤袋,确定没有遗漏后指了指面前乱七八糟的东西,有些不确定地问:“这些交给警察,他们能查出来吗?”
不是沈沂之不信任警察的办事能力,主要是这些陶罐里的东西是道派的术法,警察恐怕不会懂。他们查案,只能从那些血肉的DNA来查,但也不是每个人都录了信息入了库。
沈濂权将沈沂之随手丢在一边的水泥铲放回墙角,又摆好那些陶罐,拍下照片,将现场整理了一番。
他的声音依旧温和,听着就让人身心舒畅:“放心,我会协助赵警官。”
警察未必能查出所有受害者的身份,方士却有自己的法子。
他知晓沈沂之无法插手后续的事情,因此主动提出来协助警察办案一事。
“也好。”沈沂之想了想方士常用的术法,点点头。
对于常人来说的悬案,对于方士而言却是真相直接被摆在面前,有沈濂权在,他倒是不用担心警察那边调查受阻了。
幸好有沈濂权,否则他还得琢磨怎么在不涉及因果的情况下让警察意识到这件事的关键线索和受害者信息。
“后续要麻烦沈医生了。”见人还要去动那具白骨,沈沂之忙上前接替了他的动作,“我来吧,沈医生是想检查什么?”
“我想看看白骨的具体情况。”见沈沂之一副要帮忙的样子,沈濂权便停了动作,引导着对方将白骨摆弄出几个姿势,自己则在旁仔细观察。
沈沂之不问他为什么要观察这具白骨,沈濂权却主动开口解释:“这具白骨身上没有被镇压后的痕迹,我怀疑尸骨主人是在阵法完成后进入的这里。”
沈沂之正在摆弄白骨手臂的动作忽地一顿。
“你的意思是,这里被挖开过一次,在这个人来到后,又被埋上了?”
沈濂权点头,指了指被二人挖开的地面:“沈先生铲开这里的时候我就发觉有些问题,现在仔细来看,这一层水泥应当是后来新铺的,但显然铺的很匆忙,手法上来看也并非请用了专业人士,所以没能让水泥充分粘合原来的混凝土层。”
沈沂之能轻松铲开这里,一部分原因在他的神力,一部分原因就在此。
“你怀疑有两批目的不同的方士来过。”沈沂之顿悟了他话中深意,若有所思。
沈濂权点头。
涉及常人,沈沂之不能插手,但若是方士为非作歹,他倒是可以管上一管。
“方士的事情交给我来查吧。”沈沂之放下白骨,笑着挑眉,“别担心,我一个人能解决。”
二人又说了几句,一起整理完现场,确定没有留下指纹、脚印等各种会暴露个人信息的东西后,沈沂之左右看看没什么其他要处理的事情,便对沈濂权献殷勤:“这么晚了,我送你回去。”
“沈先生会开车?”沈濂权轻轻挑了下眉,笑意温和的看着他。
“……”
还真不会。
沈沂之想了想,试探着说:“我可以用法术控制它前行。”说这话时青年满脸诚恳,“相信我,不会有事的。”
沈濂权:“……”
这可能是一个,需要在疲劳驾驶还是无证驾驶之间选择的违法犯罪问题。
“还是我来吧。”两人走出太平间时,沈濂权开口说。
知法犯法的事,他还是做不来的。
二人从侧门走了出去,托隐匿符的福,依旧很顺利,没人注意到他们两个。
直到坐上车,扣好安全带,沈沂之便听到沈濂权温和的询问:“沈先生住哪里?我送你。”
他一时间沉默了。
这是个好问题,一个沈沂之不知道该不该回答的好问题。
沈沂之此人,不要脸不要皮,厚颜无耻人鬼共愤,但那都是对着别人。
对着沈濂权这么个对自己胃口的大美人,沈沂之要脸,很要脸。他不想被沈濂权知道自己住在那么个破烂地方,没面子,太没面子了。
“不方便说的话,告诉我一个大致的位置就好。”看出对方的不自然,沈濂权善解人意的作了补充,“我把你放在附近的地方。”
“其实,我看着你回去就行。”沈沂之委婉拒绝,“我之后可以直接缩地成寸回去,不会有监控看到的。”
“如非必要,在人间还是尽量少使用术法。”沈濂权神情温和,“不过我不会强求沈先生。”
“……”
怪怪的,总觉得这个语气怪怪的。
沈沂之百思不得其解,想了又想,也不知为何,起不了半点说不的心思。
他把归咎于自己鬼迷心窍见色起意,最后妥协似的暗叹了口气,嘴上不忘回答:“你送我去北区城建路那儿就行。那段路不好开车,后面的路我自己走回去。”
“好。”沈濂权答应着,然后开车往北区城建路的方向去。
北区碍于自身没什么优势条件,是整个城市建设最缓慢的老城区之一,离这里差不多有十公里左右的距离,确实不算近。
回程的路上沈沂之总算体会到了轿车的便捷舒适——第一次他吐得昏天黑地,来的时候他前半程在吐,后半程在惊讶自己不晕车了,直到现在才有了几分享受的真实感。
比他的破烂木板床舒服多了。
“你的香薰是檀木香?”沈沂之没骨头似的靠着椅背,开了点车窗感受夜风浮过面颊的凉爽,挑起了话题。
“嗯,混了点青竹的香调。”沈濂权温声询问,“闻得惯么?”
“嗯。”沈沂之闭上眼,深深嗅了一下,“我喜欢这个味道。”
这个味道让他想到七百多年前,沧岭的那一片竹林。可惜那片竹林后来毁在了战火下。
刚成为五道将军的那段时间,沈沂之很喜欢忙里偷闲,去那片竹林喝酒。那之后就再没去过了。此刻坐在车里,居然有了点回到过去的感觉。
沈濂权侧头看了一眼他此刻放松的模样,眼里溢出些笑意。在沈沂之注意到前,他重新将目光移回了前面的道路。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直到车子驶过几个红绿灯,最后在城建路的路口旁边停下。
“在这儿?”沈濂权轻声问。
“对。”沈沂之点点头,拉开车门正要下车,想到什么忽然又停住了。他转回身,从兜里摸出一枚铜钱握在手中,对着虎口处吹了口气,而后伸出手,将那枚铜钱递到沈濂权面前:“五道将军的赐福,沈医生要不要?”
沈濂权似是一愣,然后微笑着伸手从他掌心拿过了那枚铜钱。
指尖划过掌心时有点痒,沈沂之不自觉蜷了蜷手指。
沈濂权将那枚铜钱正反看了看,面上含笑,语气却很认真:“这样求之不得的东西,我一定会认真收着。”
“没事,要是弄丢了,我再给你一枚就是。我回去了,沈医生路上小心。”沈沂之握了握拳,压下掌心奇怪的瘙痒感,然后对人挥手告别,拉开车门下车,背身走进了巷道里。
青年的背影清瘦修长,一如青竹。
沈濂权目送着沈沂之的身影远去,直至彻底消失在视线中。
他将目光投至手中的铜钱,静看了一会儿,然后郑重其事地收进上衣内侧的口袋,指腹隔着布料轻轻按压,车灯下眼眸幽深。
男人不知在想什么,没有立刻开车离开,反倒是静坐了许久。
离开前他最后看了一眼沈沂之走入的巷道,不知在想什么。
沈濂权:来自老婆的礼物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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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疑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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