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安的故事说完,众人皆是沉默,连沈沂之都没有开口。
扶安不明白,为何沈沂之在得知答案后,非但没有露出了然之色,反而脸色愈发难看。她心中不免紧张起来。
沈沂之沉默良久,抬眸看向扶安时,眼神慑人:“那个人就是陀灵?”
扶安忙不迭点头:“他自称陀灵道…… 陀灵。” 她在沈沂之明显冷冽的脸色下紧急改了口,“他很轻松就解决了鬼婴,解救了广娣村的危机。”
沈濂权冷声问:“广棣村因此为他铸像?”
扶安摇头,那张苍白清瘦但格外漂亮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恨意:“他声称村子召来鬼婴,皆因女婴冤魂聚集报复,应当彻底镇压女婴尸身,以八卦阵为底,挖一个……” 她的声音干涩下去,即使七百多年过去,她仍在愤怒。
这怒火并未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淡去,反而愈烧愈旺。
“他让那些村民挖了一个女婴坑!他们将女婴尸体尽数投入深坑,世世代代镇其魂魄,说这样便能保村子安定,再不会有鬼婴索命!”
说到此处,那张清秀的鬼面隐隐扭曲:“我也是那时才知道,为什么广娣村会生出那么强大的鬼婴。因为他们虐杀了近百个女婴,又将他们的尸体扔在了山脚一棵槐树下,任由野兽啃食!”
赵恒下意识捂住李夭的耳朵。
他看向沈濂权二人,发觉他们冷着脸,看似没什么表情,实则周身的空气都要凝滞了。
要是那个陀灵还在面前,恐怕这二人立刻就要提着剑冲上去狂砍十剑八剑。
扶安犹在咬牙:“那群人根本是活该被报复!”
槐树属阴,那又是一棵枯死多年的老槐树,女婴的尸体扔在那儿,亡魂受阴气纠缠,被钉在死槐树周围,便是死后不得超生。那些村民正是知道这一点,才会将女婴的尸体都扔在了那儿!
可他们却未想到,有一个被扔到槐树下的女婴还未死透。
数不清的冤魂被困在老槐树边,得见一将死未死的肉身,又逢朔月子时,阴气深重,冤魂聚集,竟借那女婴肉身挣脱了老槐树的禁锢。
那鬼婴由数不清的冤魂融合而成,自然模样古怪。只可惜扶安当初并不知道这些。
若是扶安早知道鬼婴是因此而生,她从一开始就不会踏足广娣村这样污糟的地方,更别提冒死为那些村民除鬼了。
沈沂之静静听完她的话,脸色还算冷静,只是眼神冷极:“你是怎么死的?”
扶安满心怒火被这一问打断,她像是个被戳破的气球,整个鬼萎靡下去。“那人说我是方士,有福泽庇佑。若是献祭了我,便能让广娣村接下来十年风调雨顺。”
后面的不用扶安说,几个人也能猜出来。年轻的方士一定被红了眼的村民抓住,作为祭品献给虚假的神明。
至此,她的亡魂被困于广棣村,再不得出。
沈沂之目光转向另外二鬼:“你们也是被抓来做祭品的?”
那两只鬼不约而同地点头。
和扶安的经历不同,他们不是来除鬼的方士,完全是被拐骗到了广棣村,稀里糊涂成了祭品。
沈沂之看着扶安:“你是方士,能挣脱献祭之阵,死后化鬼我可以理解。” 他的视线再次投向另外两名女鬼,“但你们为什么会化鬼?”
陀灵不是虚假的河神之流,他真切存在着,献祭的阵法必然也存在过。既然存在阵法,按理说就断了这些人化鬼的路子。
扶安是身份特殊,那其他人呢?
两鬼面面相觑,面上俱是茫然之色。
事实上……她们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成鬼。
沈沂之的目光重新回到扶安身上,压迫之意明显。
扶安犹豫着不知要不要说,沈濂权手指微勾,火笼立即回缩,灼上她的小腿。
她惊叫一声,哪里还顾得上犹豫,竹筒倒豆子似的交代出来。
“因为这儿有一只阴鬼!是她保住了我们的魂魄!但我真不知道她的来历!真的!”
阴鬼?
至阴之日生,至阴之日死,若再有无上怨气,便是天生的鬼王。
沈沂之想到先前遇到的女孩,垂眸不语。沈濂权侧眸看他,低声:“沂之。”
“我明白你的意思。”沈沂之道,“我会等恢复之后再去找那只阴鬼。”
还有那两个戴着面具的神秘人,以及第二个活死人。
他会把这些都查清楚。
暂且将那些疑团压在心中,沈沂之手腕一翻,一枚鎏金手镯在他掌心浮现。
“你知道这个东西吗?”他将金镯示于扶安眼下。
扶安定睛看了看,摇头:“没见过。”
“李楠呢?”他追问。
扶安仍是摇头:“我只知道她十多年前从村子里逃出去了……是那只阴鬼帮的忙。”
但是这其中的细节,她就半点也不清楚了。
“陀灵。”沈沂之最后问,“他是方士?”
扶安这次沉默了。
几人都看着她,许久之后,她才回答,语气微妙,像是憎恨,又像崇敬。
“我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但他的确像是神。”
沈沂之嗤笑出声:“我宁可承认地藏王那种蠢货是神。”
他说完转身要走,沈濂权见状挥手,火笼连带着三名女鬼顷刻间被封于黄符纸中。他再一抬手,黄符纸便飘入他手心。其中两张被收进乾坤袋内,封着扶安的则浮在他身侧。
“沈沂之,等——”
见人要走,赵恒张口喊人,想说那女鬼认识你,话刚出口,看到二人看过来的目光,忽然卡住了。
沈沂之歪了歪头:“怎么了?”
赵恒本是在喊他,此刻目光却掠过他落在了沈濂权身上。沈濂权仍是那副温和有礼的模样,那双眼睛隔着夜色,深得让他心惊。
“……我是想问,这女孩要怎么办?”赵恒压下腹稿,认真询问二人,“还有广棣村,这么多人惨死,一定会引起轰动。”
就算二人身后和他上级有所联系,这么大的凶案也是压不下来的。
“我差点忘了。”沈沂之看向身边的人,问,“会火符吗?”
沈濂权两指一翻,一张符纸悬于空中。
“这一片鬼气深重,因果罪孽更是。”沈沂之没有回答赵恒的问题,他遥遥望向神庙所在方向,眼神微闪,不知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才阖眸低念了声“福生无量天尊”。
沈沂之没有明说,沈濂权却明白他的意思。
他两指并拢,轻轻一弹,那黄符便燃着火扑向最近的一座住宅。
“山火难防。”沈濂权看向赵恒,微微一笑,“赵警官该走了。”他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再过两个小时,天就要亮了。”
天亮之前,这把火会将广棣村烧得干干净净。
赵恒看看蔓延速度快到不正常的火焰,再看看二人,没有多说,抱着李夭往来时的方向快步离开。
“走吧。”沈沂之按着眉心,指了指那张封着扶安的符纸,“带我们去……”他顿了顿,不想说那三个字,脸色明显更难看了。
“带我们去女婴冢。”沈濂权接下了话。
黄符纸似有灵性,领着二人飘向一处。
二人跟在黄符纸后,七拐八绕,最后停在一处深坑边。
那是一个足有十丈见方的巨坑,约一丈深,密密麻麻堆着许多高度腐化的白骨。
深坑的最上方,是一具新生婴儿的尸体。
她趴在一堆白骨之中,向沈沂之二人的方向侧着脸,半睁着无神的眼睛,全身上下乃至眼球都蒙着一层诡异的灰。
沈沂之看着女婴身上干涸的血迹和被生生折断后折叠的手脚,合了合眼。
那是他们前一天白日,透过麻袋看到的女婴。
他忽然觉得想吐。
他见多了世间的恶心事,本不该为此震动,但他仍然恶心到想要呕吐。
“我应该早一日过来。”沈沂之喃喃。
如果早一日来广棣村,或许就能救下她。
……不。
应该更早。
人间存在活死人,甚至有一个不知活了多少年的方士陀灵,他身为五道将军,居然一点儿也没有察觉到!
沈濂权走近坑边,半蹲下身。他的指间夹着一张黄符,轻轻一弹,那黄符便轻飘飘地落入坑中,贴在了女婴的眉心。
符纸化散,那双叫人不忍多看的眼睛缓缓阖上。
看着坑内惨状,他眉眼间掠过一分可捉的悲悯。
这世间可怜之人何止千万。即使是神,也救不了所有人。
“破阵吧。”沈濂权站起来,对沈沂之温声说道。
沈沂之静看片刻,方才应声掐诀。
“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
敕就等众,急急超生。
敕就等众——急急超生。
幽蓝火焰自深坑下燃起,焚烧着深坑中的无尽罪孽。
沈沂之看着火焰下隐隐浮动最终破灭的八卦阵,深吸一口气:“走吧。”
沈濂权抬手,封着扶安的黄符纸飘到他掌心:“她们三个呢?”
“先封着。”沈沂之道,“回去后细查她们的因果。”
若是这三鬼尚为沾染人命,那就想法子渡化再送她们去投胎。
若是已经犯下大错……
沈沂之眉间郁色更深。
沈濂权颔首,收起黄符纸,和人并肩离开。
远处村子内,“山火”肆虐,已将住房吞噬大半。
神庙内,漆金的神像眼眸半阖,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陪我聊天啊啊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7章 鬼婴冢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