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控管理室很大，巨高，整个市集一期的穹顶它可至少占据了四分之一。三面墙都是大屏，成百上千个实时画面同时闪烁：摊位的蒸汽、海水池的涟漪、废壳管道里被抽走的残骸，还有那些做保洁的机器人在湿滑地面来回清洁的身影。空气里隐隐带着柑橘类消毒水的气味。
二十余名工作人员分列在半环形的操作台前。有人快速打字，有人用耳机低声与外部联络，还有几人手指悬停在控制屏上，随时调出AI筛选出来的特写画面。所有人都压低了声音，动作井然有序，一看就是一支训练有素的科技作战部队。
门打开的瞬间，陈九声就看见了站在正中央的邦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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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位满头银丝、穿着一身唐装的老人，身上没有一丝戾气，举手投足很像从上世纪的老书院里走出来的教书先生。他正安静地调阅某一组画面，指尖轻敲桌面，屏幕随之切换。眼镜片反射着荧蓝色的光，使他看上去既有学者的温和，又带着掌控全局的冷静。
听到开门声，他缓缓转头，眼神像岁月里打磨过的玉石，温润深沉。
“叶久生，过来。”他唤了一声，声音不高，却像能压住满屋的嘈杂信号。
陈九声微微一怔，被那声熟悉的本名勾起了久远的记忆。他走上前，微微弯身，像年轻时面对祖辈一样，语气里带着一丝克制的亲近：“邦叔，好久不见。”
邦叔笑了，却不见什么皱纹：“一年多了，你精神了不少。”
他放下手中的电子笔，抬手拍了拍陈九声的肩，动作温和却有一种历经风霜的坚定，让人心安的感觉。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似乎不经意地落在一块屏幕上，那是靠近市集东南角的摊位。镜头里人来人往，热气翻涌，看不出什么异样。邦叔没说什么，轻轻移开视线，像什么也没发生。
那一瞬间，陈九声忽然想起爷爷年轻时的照片——并肩的身影里，就有眼前这位老人。岁月带走了战火，却没带走那份沉默的守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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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每逢暑假，别的孩子都开开心心出国去参加夏令营冬令营，陈九声和顾叶却要“入营受训”。爷爷会托人把他们送到不同的军营里面操练，其中有一年就是去邦叔的管辖区。他俩一个跟着炊事班，一个跟着特训队，每天各自有各自的苦和累，更别提那一身的伤和瘀了。邦叔似乎很闲，隔三差五地就来查他俩的内务，每次都把其他大哥哥们紧张得够呛。但所有人都很喜欢这俩小孩儿，聪明又吃苦耐劳，还都长得好看！
但当时陈九声印象最深的，是顾叶说的那句：“要是我们老了也像邦叔那么帅就好了！”
他有点语气不明地回了一句：“那你觉得邦叔帅还是我帅？”顾叶难以置信地叫道：“哇陈九声！你连邦叔的醋都要吃？！有病吧你！”
还记得他俩受训完回家，他气鼓鼓地跟爷爷告状，爷爷哈哈哈地大笑了起来，还逗顾叶问他是阿邦帅还是自己帅。顾叶怔住了，陈九声在旁边等着看好戏呢，结果没一会儿顾叶就很肯定地回答“那当然是邦叔咯！”然后调皮地吐了吐舌头，迅速逃跑回房间了。
“你看，爷爷也输了，你不亏啊臭小子，哈哈哈哈！”爷爷笑着弹了一下他的脸颊，这让陈九声更生气了！几步并作一步跑去找顾叶理论。很多年以后顾叶本人都快忘记这事儿了，陈九声还记得清清楚楚、咬牙切齿的。
后来邦叔退了下来，经常到家里和爷爷下棋，他们才真正地和邦叔熟络起来。而顾叶受邀参与焚鲜市集的项目规划，邦叔也是推荐人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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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爷爷刚刚给我打了电话，大概讲了一下昨晚的事情，”邦叔托了托眼镜说：“说吧，你想知道什么？”
“邦叔，关于他们背后的组织，还有组织的领导人，”陈九声看了眼四周，压低了声音说：“那位被称作'先生'的人，您有什么相关信息吗？”
邦叔听到“先生”两个字的时候，看了他一眼，又转身扫了一眼那些监控大屏，轻声说：“要来的终究是要来了。”说完他带着陈九声进了办公室。
邦叔的办公室的门和墙都是玻璃的，方便管理人员在里面也能清楚看到外面监控室发生的事。
“你查的'先生'，他也许不止一位。”讲完邦叔神色有点凝重，“我也是半年前才知道他们的存在。而且这个组织行事诡秘，我们目前掌握的资料非常少。”
“'先生'可能只是一个代号，意思是'先，生存下来的人'。他们招揽的行动人几乎都是有着特殊技能的社会边缘人，弱势群体。你遇见的是行动灵敏的不老症患者，而我见过的，是听力灵敏的渐失明患者，和长期家暴中幸存下来的‘微表情专家’。”
“不仅如此，他们还会操控人心，利用一些有财力的人，比如，费艾。”说到这里，邦叔特地停了下来，看看陈九声的反应。但他却出奇的平静，好像早就知道自己清楚这些事情一样。
于是他给自己倒了杯黑咖啡，抿了一口接着说：“我暂时还不知道他们的目的和行动部署，我之前向上峰报告过，他们当时觉得不足为虑，但现在死人了。如果真的像你说的那样，他们不是要报复社会，而是在做某种清道夫……”邦叔看向外面那二十几个工作人员的背影，缓缓地说：“那上面，可能会睁一只眼……”然后邦叔就停住了，没再继续说下去，闭了闭眼，用手指敲了桌面一下。
陈九声愣住了，等他反应过来邦叔后半句的意思时，他笑了。
“我知道了邦叔。”陈九声站起身准备离开了，“今天我特地跑这一趟，是因为我怀疑顾叶的失踪和这个组织有关，”陈九声看着邦叔，严肃地问了一句：“您会帮我的，对吗？”
“阿生，如果是小叶，他现在问我的第一句话，你觉得会是什么？”邦叔好整以暇地看着陈九声，但不等他回答，就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他大概会问：那那些没有特殊技能的弱势群体呢？”
“如果你找到了这个组织和他们的人，证实了顾叶是在他们手上，又或者已经被……”
“其他人的死活，我不在乎！”陈九声粗暴地打断了邦叔：“看来您掌握的资料，是不打算给我了？”
邦叔的眼镜有点反光，陈九声突然看不清他的神情。只听到他叹了口气说：“能说的，我刚刚已经都告诉你了。”
陈九声木然地点了点头，在推门出去的一瞬间，背对着邦叔的他又说了一句：“亏小叶还一直把您当偶像，真心算是喂了狗了。”扔下这句后，陈九声头也不回地走了。
邦叔又抿了口咖啡。这孩子从小到大什么心性，他是了解的。说冷漠残忍重了，说冷酷无情又轻了。而且在一切和顾叶有关的事情上，他只认死理儿。这是看自己不把细节信息和查到的人员名单给他，生气发狂了，走之前还要戳自己脊梁骨一下。
“臭小子！真是狗咬吕洞宾。”邦叔暗暗骂了一句，拿着咖啡杯站起来拍了拍长衫，扫了眼大屏幕后就走出了办公室，继续他的日常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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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九声走出管理室，心口沉重。 讲真，邦叔模棱两可的态度，是他始料未及的。
顾叶也许比他，比邦叔，比所有人都早一步摸到了那个组织的脉络。是在调查的过程中出了意外吗？然后他留下信物与指引，把自己一步步引领到这一刻？
电梯冷冷下行，四壁映出他孤寂的影子。到了一楼，门一开，市集的热浪和嘈杂扑面而来，刚好有一个摊档在市集中央的大广场开巨型活章鱼，大家都围上去吵吵着要分一杯羹。炭火的气息夹着腥甜，摊贩们和食客们的吆喝此起彼伏，地面潮湿，水渍在灯光下闪着碎光。
他的目光掠过人头攒动的人群，忽然低声呢喃了一句：“小叶，你是想我替你走完那段路吗？”
那只会给他指示的蓝瓷勺，在撒密尔和阿方叔的事情告一段落后，还没出现反应，目前他也不确定是否有一条裂纹对应消失了。
那位戎马半生，看着依旧年轻的风雅老人，本是顾叶一直很敬重的人。他原以为两人在这件事上，会理所应当地成为盟友。
但想想也对，俗话说得好，慈不掌兵，义不掌财。久居高位者，又怎会真的是人心中的慈祥长者？
不要紧，邦叔目前也只是采取观望的态度，应该不至于给自己下绊子。不就是多花点时间么？
陈九声啐了一口，往出口处走去。只见不远处庞天聪朝他走来了，手里还拿着一盘刚烤好的绿牡蛎，滋滋地冒着热气：“喂，来都来了，吃完再走呗！”
他还往市集中央广场方向努了努嘴，笑嘻嘻地说：“刚好今天又来了一只火山章！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的第一次见面，就是他们在那里分火山章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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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初识“先生”·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