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枝给我看过你画的画。”

明明上一秒还在讨论不同的画派之间的优缺点，议论着画画应该更注重表现画的神韵还是画出栩栩如生的场景，庆承钦就突然提到另一件事。

齐裕丰好险没反应过来。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庆承钦之前和自己的争论都是考核的一部分，而现在，该是庆承钦做决定的时候了。

齐裕丰梦回高考查成绩的时候。

早已经预估过分数，也结合往年的录取分数线猜测到自己将可以报考什么样的学校，但在真正查成绩的时候，还是觉得心脏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攥紧了，生怕最后揭露的成绩会和自己预估的有很大不同。

比高考查成绩时只能面对冰冷的屏幕好的是，他现在面对的是庆承钦，一个活生生的、有丰富表情的人。

他可以看到庆承钦脸上的笑容，并据此猜测，庆承钦应该挺满意。

“青枝也和我说过，你以前没怎么系统地学习过画画。”

齐裕丰张了张嘴，想说自己还是上过一些培训班的。

但他再想想，他面对的是泰斗级别的庆承钦，他上过的那些补习班算什么？

于是齐裕丰乖觉地闭上嘴巴不说话。

庆承钦微点着头说：“我起初还担心你自己埋头练习的时间长了，思维会被固定，纵然我要让你重头学起，你身上也会有些难以改变的习气。”

如果一开始学习就养成了坏习惯，以后可不好重新改过来。

齐裕丰差点被吓出一身冷汗。

他听庆承钦话里意思，竟是之前并没有那么愿意收他为徒。

短短瞬间，齐裕丰已然想到自己刚进门时，庆承钦是什么态度，而后来又是怎么慢慢变化的。

这一想，他就发现，庆承钦起初当真没怎么与他搭话，更多是默默地打量着他。

也就那会儿有褚青枝和霍南亭在，他又听到白淑妍提起褚青枝和霍南亭的婚事，他下意识觉得这两人都只更关心褚青枝要订婚，没那么着急考核自己，他才没多担心自己拜师的事。

现在听庆承钦说话，他再回想庆承钦先前态度，终于知道，那时候的庆承钦并非因霍南亭的初次到访而减少了自己的关注。

庆承钦只是更多地采用了暗中观察的方式，留心他进门后的一举一动。

再后来，也是白淑妍先和他说话。

齐裕丰能想象到，如果自己之前的表现有哪里不够让庆承钦满意，他该没和庆承钦说话的机会了，更别说像现在这样，进入等到结果的最终时刻。

庆承钦不满意，他只能离开后，再从褚青枝口中听到庆承钦的拒绝。

“我刚才和你聊了一会，发现你的思维还是挺开阔的，哪怕我提出和你认知不符的东西，你不会因为我的身份地位盲目地相信我说的一切，同样不会在被否认后愈发要要证明自己的认知才是对的，你会思考，再吸收。你会愿意接受其他思想。这很不错。”

总有那么一些人，被人反驳后，哪怕觉得反驳自己的人说得很有道理，依旧喜欢和对方犟嘴，要借此证明自己没错。在这期间，他会在错误的路上越走越远，更不肯回到正确的道路上。

齐裕丰就不会这样。

所以庆承钦觉得他是可塑之才。

也许齐裕丰以前学画画的时候，学到了一些错误的知识，但只要齐裕丰在接受正确的教育后，有改正的意愿，还能付出行动，那早晚能改过来的。

最难教育的是自己不肯学不肯改的人。

庆承钦之前最大的担心就是这个。

齐裕丰其他的表现都挺让他满意。

褚青枝到底是他的得意弟子，跟他学习多年，很了解他的性情喜好。

褚青枝觉得他会喜欢齐裕丰，那就差不多哪去。

庆承钦此时的表情变得愈发温和。

他肃容问：“裕丰，你可愿意拜我为师？我先和你说好，你一旦决定拜我为师，你就是我的关门弟子了。我对你的要求会格外严格。你读书期间，没课的时候就要来我这里学习。就算有课，我也会给你布置作业。我给你布置的作业量不会少。你能接受么？”

齐裕丰早有心理准备。

学习任务量大？

这不算什么！

重要的是他可以拜庆承钦为师！

庆承钦在画界的地位只是次要。

他最重视的是庆承钦的水平。

这是货真价实的画界大佬，而不是靠圈子彼此吹嘘吹出来的。

齐裕丰激动得差点想学从电视剧里看到的那样，跪地拜师。

还是褚青枝考虑周到，听着庆承钦转变话题，她就早早去了沏茶。

现在看着齐裕丰激动的模样，她笑盈盈地将手中用茶托托着的茶杯递过去。

“还不快点请老师喝拜师茶？”

齐裕丰这才会意，连忙从褚青枝手中接过茶杯，将茶杯送到庆承钦手里。

庆承钦接过茶，乐呵呵地抿了一口。

刚沏好还没多久的茶嘛，温度还高，一盏茶哪有那么快晾凉，喝一口就差不多了。

喝了就算完成拜师仪式。

庆承钦的面容不复之前的严肃。

褚青枝沏好的茶还有一盏，这是让齐裕丰去拜师母的。

白淑妍也接了茶，喝了一口。

齐裕丰最后还被庆承钦留在家里吃了一顿午饭。

饭后，庆承钦特意从自己书房中找出一堆的书。

齐裕丰跟着庆承钦进书房时，眉头直跳地看着庆承钦一本一本地将书从书柜上取下来时。

这么多的书？！

如果想看完，究竟得花多少时间？

齐裕丰甚至没忍住，偷偷地回头看了看一起进书房的褚青枝，用眼神问自家师姐，当初是否也曾经历过这样的学习。

庆承钦家里的藏书多，书房大，多呆几个人依旧显得位置充足。

为此，褚青枝才在庆承钦给齐裕丰找书时，拉着霍南亭一起进了书房。

现在接收到齐裕丰求救的目光，褚青枝抿唇一笑，就拉了拉霍南亭的手，要霍南亭侧身低头，以便她凑到霍南亭耳边悄声说话。

自家小师弟想知道是不是真的要一次性看完这么多书？那还是让小师弟自己看下去吧。

她的声音很轻，让霍南亭不得不将更多的注意力集中在耳边。

这下，霍南亭更清晰地感觉到耳后酥麻的感觉。

他尽可能地将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褚青枝的声音上，以便忽略褚青枝凑得太紧带来的奇异感受。

“想当年，我第一次来见老师的时候，老师也是这样呢，拿了好多的书，想让我学习，但最后挑来挑去，其实只让我带了一本回家看，再让我记笔记，写心得，什么时候将整本书都看完了，再什么时候回来找老师。”

褚青枝其实能在靠近霍南亭的瞬间，察觉到霍南亭身体的异常僵硬。

她在心底促狭地偷笑。

她要的可不就是这样的效果？

哼，平日和霍南亭相处时，她总觉得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霍南亭计算得差不多。

两人忽然这么快就定下了订婚日期，肯定还和霍南亭有关！

褚青枝不在意什么时候订婚，甚至觉得早些将这些麻烦事解决了也好，省得她总惦记着有什么事还没有办妥，心里多少会有几分牵挂，在为自己安排日程表时还要担心会不会突然冒出什么事，影响自己的计划。

不过这不代表她完全没有小想法。

她挨近霍南亭，霍南亭似乎会有什么反应。

但碍于两人间确定关系的时间长段，像现在这样，还得再碍于有别人在场，霍南亭就算有想法都不敢做什么，褚青枝就能感觉到霍南亭是怎么“憋着”的。

这就是她小小的恶作剧。

当然，也是她真的怀念过往。

“老师当初没有和我说，要什么时候看完一本书。他没有给我规定时间，可越是这样，我越不敢偷懒，几乎稍微有时间就要翻书，哪怕不能专心看多少，只能略微看几个字，我也得看一看。无法专心看新内容，就瞄两眼旧内容，让自己能有更多的时间思考书里的知识。”

然后还要记笔记，写感悟，准备好有可能需要问的问题，好在带着看完的书回去找老师的时候，能问一问老师。

褚青枝和霍南亭说悄悄话时，庆承钦终于结束“搬书”行动了。

他身前的书架空了一小半。

齐裕丰不由自主地望向后面更多的书架。

庆承钦看着被自己搬到书桌上，撂得很高的一大堆书，很不满意地摇了摇头。

褚青枝抿着唇笑。

霍南亭稍稍低头，悄声问褚青枝：“那你花了多长时间才看完第一本书？”

褚青枝的笑容僵了僵。

霍南亭诧异地发现自己竟在褚青枝脸上看出几分恼怒。

“八天！”

褚青枝的音量不高，霍南亭却听出了咬牙切齿的怒意。

褚青枝握了握拳，再松开。

“要不是褚青冉，我明明可以五天就看完，然后回来找老师的！她见我看书，还要故意来打扰我，闹得我多花了三天时间，我再带着看完的书来见老师，老师就说我慢了！”

霍南亭哦了一声。

他的尾音略有上扬。

听起来似乎真是褚青冉的错。

褚青枝好像真的因为自己看书花的时间略长了些而招来庆承钦不满，但霍南亭总觉得没有这么简单。

他想了一下，再问：“庆老先生当时的原话是怎样的？”

褚青枝歪了歪头，不大确定地打量了一下他，见他是真的想知道，才再凑到他耳边轻声回答。

“你用了八天时间？你的笔记呢？拿来给我看看。”

那件事给褚青枝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

褚青枝模仿庆承钦当年的语气，模仿得惟妙惟肖。

霍南亭一听就知道，庆承钦绝对不是觉得褚青枝花的时间太长，而是不相信褚青枝竟然真的八天就看完了，还详细地做了笔记，写下了心得，甚至有针对性地准备了一些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