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奶奶的声音格外轻柔。

她扭头，向褚青枝再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

“孩子，人生难得有十全十美。总有些时候，你可能会失去什么。你要考虑的只是，什么能失去，什么又该被你牢牢把握在手中。”

褚青枝眨了眨眼。

她心底觉得冒昧，但听着霍奶奶的话，她又觉得霍奶奶确实想和自己聊这个问题。

她略一犹豫，问：“霍奶奶，您是说，当年您选择了守着霍爷爷，而放弃了管霍叔叔霍伯伯他们吗？”

霍家起步，靠的是霍老爷子的辛勤打拼。

但霍家再发展壮大，还成了当地顶级家族，乃至在全国都数得上号，还多少靠了些霍奶奶娘家的助力。

霍老爷子刚打拼出一些成果，还依旧要担心霍奶奶的父兄不同意这门婚事。

霍奶奶重视感情，想和霍老爷子结婚，为此愿意设法离开家乡，去另一个城市，陪伴在霍老爷子身边。

她也是看着霍老爷子从创业伊始走来的。

可以说，她同样很了解霍家企业的经营状况。

当年霍爷爷重病，如果霍奶奶愿意掌权，霍家企业的其他元老根本没有蹦跶的机会，也不可能跳得那么欢。

“是啊。”霍奶奶点了点头。

她的笑容稍显晦暗，可转瞬间，她就恢复了原有的从容。

她的神情看起来依旧幸福温柔。

“那时候你霍爷爷病得可重了。我都担心我稍微离开他身边，他的身体状况就会立刻恶化，我可能会失去见他最后一面的机会。那时候，我连上厕所都害怕，每次都不得不以最短时间解决，然后继续守在他身边。”

褚青枝认真地听着。

她没有亲自经历过，还真不好理解霍奶奶那时候的感情。

但她可以想象，霍奶奶那会儿如何不安。

霍奶奶再次微微笑起来。

“我和你霍爷爷都知道，我俩生下的孩子天资一般。

“如果真的让他们立刻接手企业，他们只会将一切都搞得一团糟，而不见得能守成。企业中的其他元老有小心思，但他们能让企业继续经营下去。

“我当时候就这样权衡着。

“我肯定不愿意离开你霍爷爷，我只想陪着他。那我也就必然抽不出手去管理企业。你那几位叔叔伯伯，在企业中其他元老的引领下，可能会学坏一些，但他们好歹知道什么东西是绝对不能碰的。”

霍家的家风不算好，霍家二代乃至三代的私生活都挺混乱，但这种混乱仅仅局限在男女关系上，以及在国外之类的合法场所的赌博上，而没有涉及其他。

据褚青枝所知，霍家三代甚至连仗着自己家世不错去飙车之类的事都没有做过。

霍家的混乱，只是相对而言的。

相对褚家内部较好的家庭氛围，霍家就显得不大行。

霍奶奶再度笑了一下。

“青枝，我那会儿的要求已经低到我和你霍爷爷生下的这些孩子，别死在你霍爷爷病情好转之前就行。

“他们到底是我的骨肉，我也想过，我如果只陪着你霍爷爷，却忽略他们，这是否对他们不大好。但我后来明白了。

“人生就是一个取舍的过程。我既然无法得到十全十美，那我就守着我最重视的。”

褚青枝情不自禁地微微点头。

霍奶奶轻轻地摸了摸她的脑袋。

“今天和你说这些，也只是想你好好想清楚，你希望得到什么？”

褚青枝呆了一呆。

希望得到什么？

她过去一直都很随遇而安。

失去父母，是她不希望，却也不得不接受的事实。

可之后，她一直都不觉得自己有失去多少。

她已经过于坦然地顺从着命运的指引前行。

一如最初，她知道自己将要和霍南亭联姻，她根本没想过要反抗。

哪怕霍老爷子和她说，她其实可以选择拒绝，她都没真正动过这样的心思。

诚然，其中可能还有她对霍南亭感兴趣，她愿意亲近霍南亭的原因。

但她更觉得，真实原因是，她不认为有这样的必要。

她没有太多必须得到什么，一定要守住什么的决心。

除了这一次。

她在收到了霍博成发给她的信息后，她迫切地希望从霍南亭口中听到答案，知道霍南亭的真实意图。

她想听霍南亭解释。

她想知道霍南亭是否真的想过利用和她的婚姻。

她还想知道，霍南亭是否会在今后改变。

那当真是她第一次如此强烈地渴望什么。

霍奶奶含笑看着她，目光温柔慈祥。

“青枝，你还小。你将来的人生还很长。你以后可能会遇到更多的事。在那之前，你该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这样，当你面前出现更多分岔路，你才能知道，你该怎么走。”

褚青枝以前遇到的事，在长辈们看来都不算什么。

对于一般的家庭来说，可能高考就是极大的事了，考试成绩如何，将可能决定未来的工作。再有填报志愿、第一份工作什么，都可能会改变他们的未来。

在一个大城市里学习，还是在一个小城市中奋斗，差别也可能变得很大。

但对褚青枝来说，这些根本不是什么。

她的家庭背景让她可以从容地做自己喜欢的事，哪怕她三心二意，她对一切都只有三分钟热度，她依旧可以衣食无忧，过着别人奋斗一辈子都未必能得到的生活。

所以在过去，褚青枝的长辈们没有和她说过，希望她强烈地抓住什么，也没有和她提过，她必须要有一个如何明确的目标。

她只需要被长辈们宠爱着长大。

但当女儿，和当媳妇，总有那么一点区别。

褚青枝深吸一口气。

“奶奶，我会好好想的。”

霍奶奶笑着点头。

她再与褚青枝闲聊起来。

不同于她俩聊天时的轻松和谐。

霍老爷子书房中的氛围就显得剑拔弩张多了。

即便霍南亭已经知道霍老爷子对自己的真实态度，也已有意识地要和霍老爷子好好相处，但当真的和霍老爷子独处一室，霍南亭还是觉得，自己很难心平气和地与霍老爷子对话。

不过他还是和霍老爷子提了霍博成的事。

霍老爷子坐在书桌后，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霍老爷子久久没有说话，霍南亭一时间也不知道该继续和霍老爷子说什么。

两人就这样陷入了短暂的僵持状态。

这般过了好一会儿，霍老爷子才哼出一声。

“我早就说过，你们想要怎么争怎么抢，那你们就各凭本事。只要你们自己有能力拿到手，那我就不会干涉。你喜欢怎样就怎么。霍博成他要得到了什么不该有的结果，那也是他自找的。我不会插手。”

霍南亭原本已经想着自己应该认认真真地和霍老爷子说一会儿话。

他也知道霍老爷子之前的提示，只是考虑到霍老爷子多半对自家的孩子抱有深藏于心的感情，他担心自己动手的时候过于无情，会让霍老爷子难受，他才提前给了霍老爷子一个提醒。

可现在听到霍老爷子这样的口吻，霍南亭忽地有些后悔。

他可能就该像以前那样和霍老爷子相处。

就是彼此间尴尬些又怎样？

横竖他又有多少时间继续和自家爷爷相处？

霍老爷子则同样在将话说出口后，就多了少许后悔。

他听霍南亭说话，就知道霍南亭肯定有意和自己缓和关系，以前因为他不插手孙辈间的事而对他有着颇多怨言的霍南亭，这时候多半已经体察到他过去的无奈。

偏偏……

他竟然还是错过了这一机会！

接下来，他可更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和霍南亭说话，才能让霍南亭知道，他其实也想和霍南亭好好相处了。

两人相顾无言。

这种沉默又持续了一会。

霍老爷子才略微缓和了口吻。

“据我所知，霍博成和你大伯的大儿子霍志飞走得很近。他刚刚回国的时候，还不是很了解国内的各种情况，是霍志飞告诉他的。两人只有那时候走得近了一点，之后就表现得毫无瓜葛。”

霍南亭眉头微挑。

他呢喃着。

“霍志飞……”

霍家的长子嫡孙。

以前的霍志飞就很爱摆出大哥的姿态，让其他人都听他的。

只不过霍家三代间的争斗频繁，霍志飞除了按照旧时代的继承制能排得上号外，并没有表现出其他特别能让人信服的本领，霍志飞的大哥做派就看着更像一个笑话。

但霍志飞没有放弃。

他一直努力地让霍家三代中的其他人都听他的。

他甚至主动团结那些私生子女，说他们身上同样流着霍家的血，大家应该和睦共处，而不是总争来斗去。

霍家其他婚生子女不大满霍志飞的这种做法，觉得霍志飞是自降身价。

而那些私生子女也觉得自己即便跟随在霍志飞身边，也只是当霍志飞的跟班，并不能真正得到霍志飞的重视，他们同样不满霍志飞。

不过霍志飞频繁地与霍家三代的其他人套近乎，还真让他手中有着许多霍家三代的情报。

霍博成回国的时候，霍南亭也刚进入霍家企业，他还需要尽快熟悉霍家企业网络，知道企业内部的各个流程。

他的主要势力在国外。他在国内还没有太多的班底，他忙工作之余，并无过多关注霍家三代的情况。

霍老爷子不说，他还真不大清楚霍博成与霍志飞这一关系。

如今知道了，他略一沉吟，便冷冷一笑。

“难怪我平常都没怎么看到霍博成和霍志飞来往。原来他俩是故意减少接触。”

他之前只发现霍博成可以轻松了解霍家三代的兴趣爱好，快速和他们打成一团，霍博成却唯独漏了霍志飞，并不怎么与霍志飞往来。

霍志飞和霍博成也表现得水火不相容。

两人走的路线差不多，霍志飞失败了，霍博成却成功了，这就让人觉得霍志飞确实该看霍博成不顺眼，不愿意和霍博成友善相处。

可现在，霍南亭意识到，霍志飞才是最早和霍博成结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