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迷的这几天，宁献像是做了一个长梦，梦里的她又和舒暖认识了一遍。

这几日各大新闻网站的头条都与宁献设计的火星三号基地计划在第一次发射失败后成了全世界最大的讽刺有关。

当初她在发布会的那句“是的，我们正在谈恋爱”以及她和舒暖手上的那两枚同款戒指激起不少舆论。现在发生了这件事还是有不少人想看宁献的笑话。真的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发射失败后，克里斯蒂的尸骸已经被炸得面目全非，如果不是因为穿着特别材料制作的航空服，恐怕连会落一个灰飞烟灭的下场。舒暖的尸骸也是让人不忍直视。

不少人在扑灭大火后才将两人的残骸找了出来，两人的英容笑貌似乎就在昨日，今日就变成了这般模样真是叫人叹息。

奇怪的是，这爆炸的发生地点并不是在放置发射燃料的地方而是在操纵室。可以说在倒数零的时候操纵室的爆炸切断了连接，导致发射的指令没有被传达。飞船其实完全没有起飞，而飞船上所载的物资也几乎没有波及。

这疑点重重的灾难现场只指向一个说法，也就是这爆炸是人为的，意在谋杀舒暖和克里斯蒂，或是阻止火星三号基地计划。有了国际法院的调查令，联合国内部早就蠢蠢欲动的一帮人在奥利丁将军的领导下对火星基地三号计划开始彻底的调查，不少人被羁押在发射基地，一一拷问。

与此同时，坠落高台的宁献，正在新彼得堡医院接受治疗。脑震荡加多处上多处扭伤，麻药的作用下，她还未清醒。

布鲁克此刻蹲守在宁献的床边，焦头烂额的吴笺曦正在一堆人的簇拥下来到医院，关上门病房里只剩下他们三人。

走到宁献病床边，用手轻轻抚摸着冰冷的仪器，吴笺曦开口问道，眼中是止不住的疲惫。

“医生说还要多久她才能醒？”

布鲁克站起身，回：“她伤的不重，这几天就能醒。你善后的事情怎么样了？”

吴笺曦转过身长叹一口气，连轴转的她眼里布满血丝，粉底也许久没有补过了，她回：“联合国那边我先压住了，奥利丁那一帮人既然要彻查就让他们彻查吧，不是我能拦得住的。我自己也很想知道究竟是谁如此大胆，居然在飞船里安装了炸弹。”

提到爆炸吴笺曦还是心有余悸，她当时不在现场，却在联合国总部和总统一起观看发射的现场直播。看到屏幕上的熊熊烈火，吴笺曦差一点就昏死过去。

吴笺曦又补充道：“克里斯蒂的家里人接到噩耗都很伤心，追悼会和葬礼订在三天后了，她和舒暖的尸体都在法医那里，其实做了尸检也没用，都已经这样了。”

布鲁克垂下头叹了口气，绕到吴笺曦身边，低眉看了看宁献。

“她醒了以后我们该怎么说？”一向活泼的布鲁克，此时也没了对策。舒暖的死来的始料未及。现在连全尸都没留下。宁献得到消息岂不是悲痛欲绝，这对她本就不太稳定的心理健康更加影响。

“还能怎么办？我迟早要知道的。”

宁献虚弱地开口说道，眼睛还未睁开，许是不想看这没有舒暖的世界。

布鲁克连忙叫她先别起身，立刻为她检查了一下指标。没有任何问题才放心道：“你都听到了。”

布鲁克和吴笺曦现在有说不完的事情需要告知宁献，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三人就这样僵着。只听宁献淡淡说了一句。

“嗯。你们可以让我安静一下吗？”

吴笺曦和布鲁克默契地点头，轻手轻脚地走出了病房，还宁献一方清净。

「舒暖死了」

大梦初醒的感觉是这样吗？悲伤的感觉涌上心头，却欲哭无泪，她只是怔怔地望着天花板。

年轻时宁献将个人的生死看得很淡。现在她被挚爱的死亡压得透不过气，但她不能为了舒暖一个人而前功尽弃。世界上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需要她做。

......

户外落着小雨，克里斯蒂的亲戚、朋友都千里迢迢赶来了追悼会。几天前她的父母再电视直播上看到飞船爆炸也立刻买了机票从非洲来到了新彼得堡，最后却连自己女儿的尸首也看不到。今天是两人的追悼会，下午是下葬的时间。火星三号基地计划的工作人员也都来到了新彼得堡最古老的教堂送克里斯蒂还有舒暖最后一程。

主教堂是克里斯蒂的追悼会。舒暖没有亲人，所以她的追悼会在主教堂的隔壁有一个僻静的小礼堂，那里宁献一个人戴着墨镜坐在第三排。一身黑色，身旁坐着吴笺曦和布鲁克。有些小婚礼也在这里举行，宁献望着眼前的圣台，有些恍惚。隔壁传出众人唱圣歌的声音。庄重而严肃。

“宁教授？”这是几个年轻女孩子的声音。

宁献转过头。她不认识这几个女人，等她们开口。

“宁教授，我们是舒暖大学的室友。没想到在这里碰到您。我们只见过几面。”

几人在毕业典礼时确实和宁献说过几句话，回忆涌上心头。她只是苦笑，道：“谢谢你们来送她。”

她们点点头，抹了一把眼泪，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上。

院长夫妇也来到了追悼会。见到宁献单薄的背影，他们都不忍心上去打扰她。隔壁的教堂里乌压压有一大片人。而这里却只有宁献、布鲁克、吴笺曦、还有几个火星三号基地计划的工作人员。

宁献的心里应该很不好受吧，自己爱的人死后只有这些人来送她。

克里斯蒂下葬和舒暖下葬的时间订在下午一点，这样所有送她们的人只需要送一次就够了，不需要在墓地和教堂之间折返。

在24世纪，只有对社会作出过重大贡献的人才能在死后拥有选择是否被埋葬的权利。克里斯蒂和舒暖的墓地是吴笺曦特殊批准的。克里斯蒂的家人都很感激。而关于舒暖，吴笺曦询问过宁献的意见，她却也只是说人都没了，要墓地有什么用。吴笺曦觉得很对不起舒暖，还是特意为她争取了一下。

“时间到了，我们该走了。”一向最关注时间的宁献这是却需要布鲁克提醒她。

她站起身。教堂抬棺的机器人纷纷从侧面庄重而快速地将舒暖的棺材抬起。宁献默默地起身跟在它们后面。

布鲁克急忙撑起伞为宁献遮雨。两条出殡的队伍在门口汇集成一条。宁献在出门的那一刻看见克里斯蒂的父母，羞愧地低下了头。又看到奥利丁将军也穿着黑色的西装像是来送两人。门口挤着的记者想要拍摄一些照片，却被吴笺曦带来的联合国卫兵拦在外头。

“宁献！宁献！你们让我进去！我没有死啊！你看不出来吗？我就是那个照片上的人啊！” 卫士拦住大喊大叫的那人，看了看教堂门口追悼会的遗照，又看了看使劲推开自己的女人，往后推了几步，没反应过来。

“你，你？” 他还是没有松手。

“你什么你，死的那个人不是我。快放我进去。我真的是。” 卫士在细雨中眨了眨眼，终于松开了手。拦人的地方出现了一个口子，不少记者想跟着冲进去，却又立刻被卫士挡住。

一个踉跄，女人扑在地上，雨水浸湿她已经撕破的外套，送葬队伍里的人看她扑倒在地，伸手去扶她，却在看清女人脸的那一刻尖叫出了声。

“鬼啊！！” 众人都停下脚步往那人望去。宁献没有注意周围发生了什么，差一点踩到走在前面停下回头望的吴笺曦。只见吴笺曦一把抓住她的手臂，脸上像是见了鬼似地，哆嗦着说道：“宁献，你，你看。”

宁献这才回眸。只见刚刚从地上爬起来的女人向她一路跑来。紧紧抱住了她。

“宁献。我没有死。我还活着。”

这一刻，宁献觉得自己真的疯了。是想念舒暖想疯了吗？出现幻觉了。但这怀里的人，确实是舒暖。

“舒暖？” 宁献一早上都没有流泪，却在这时忍不住红了眼眶。

“我在这里。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先去找个能说话的地方。” 舒暖轻轻地安慰道，又将宁献抱紧了些。

吴笺曦收回自己的惊讶，环顾四周后道：“教堂附近都是我的人，我们去教堂里说。”

舒暖点点头。拉着宁献往教堂走去。吴笺曦拿出自己的气场，让所有人先不要惊讶。先去墓地再说。

教堂里蜡烛松油的味道和三人外衣的泥土味混合在一起。

宁献说不出话来。只是紧紧抱着眼前的人。看身后的吴笺曦还有布鲁克巴巴地等着舒暖的解释，她咳嗽了一下，宁献松开一些，开口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舒暖站起身叹了口气开口解释：“这件事说来话长。其实在我实验室爆炸前，我收到一封匿名信，上面有一些警告之类的话。我当时以为是什么恶作剧，就没有在意。但你后来被炸伤，我就开始担心起来，为了不打草惊蛇，我独自开始调查。克里斯蒂是我唯一告诉的一个人。”

“你宁可信任克里斯蒂也不信任我？”

宁献平复下自己见到死而复生的舒暖后激动的心情反问道。

舒暖却只是挥挥手，道：“她人都已经不在了，你又何必在意呢。”

“所以，她是真的…”宁献脸上又显出几分伤心之色，看来克里斯蒂没有像舒暖一样存活下来。

“是。克里斯蒂是真的被炸死了。我今天就是赶来送她的。”说着舒暖站起来抖了抖自己衣服上的泥土，努力忍住自己的哽咽，接着说道：“调查的结果将我引向一个名叫jacobins的论坛。我和他们有一些交流。不知道吴秘书长有没有听过这个论坛。”

吴笺曦摇摇头表示她会立刻让联合国情报部门去查这个论坛。

舒暖点点头，接着说道：“在飞船发射的前一个小时，他们约我在杂物间见面，说是要告诉我这个火星项目的真相。”说到这里她抬头看了看眼前的三人。宁献面不改色，吴笺曦在尽力掩藏自己的慌张，而布鲁克脸色已经变得铁紫。

宁献让她接着说下去。

“没想到他们压根没有想告诉我真相，而是把我迷晕囚禁了我。我今天早上才逃了出来，紧赶慢赶还是没赶上自己的追悼会。”

“他们就把你关在新彼得堡附近？”吴笺曦疑惑地问道，这不是很容易让其他人发现吗？

“还有他们这么做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可能和这个项目的真相有关吧。都这个时候了，你们是不是该告诉我事情的真相了？” 舒暖随口答道，转头严肃地问出她今天真正来这里的目的。

三人无奈地看了看对方。在布鲁克差一点就要坦白的前一秒，宁献站出来开口道：“舒暖你怎么还不明白？发布会的那天很多记者都问我过我这个问题了。真相就是利益，我们做这一切都是为了钱。三年前一群富豪找到我的教授，他们希望我的教授可以协助他们盗取地球资源，逃离地球。这样以后他们的孩子就可以出生居住在火星。”

舒暖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这唯利是图的三人。

“那为什么联合国也插了一脚？” 舒暖指着吴笺曦，睁大眼睛问道。

宁献抬头看了她和吴笺曦一眼，轻蔑地笑道：“你难道觉得那群富豪里面没有联合国的人吗？”

舒暖低下头，默认宁献的话。

“还有我曾经也收到过他们的恐吓信。” 宁献努力地回忆着那封信。

吴笺曦惊讶地看着她问道：“你怎么从来没有说过这件事？”

“因为我只收到过一封，而且是在两年前。那是霍教授和唐潼去世很的一周年，那时候我们刚刚见面。” 宁献解释道。

“两年前？他们在项目启动之初就已经盯上你了？” 吴笺曦听到唐潼的名字，嘴角抽搐了一下。又粗粗地做了一个时间线的计算，才说道。

“是。但我没有管他们。后来也没出什么事情。没想到是这样。”

舒暖不满吴笺曦和宁献尝试岔开话题，插话道：“等一等，所以这个项目真的只是为了富人逃离地球，并且窃取人类资源而设计的吗？”

听到这句话，吴笺曦和布鲁克像是心中有一块石头落地了一般，长舒了一口气。

宁献点头，请舒暖冷静下来。

“宁献？所以这比我们还要重要的工作就是为了富人可以在火星花天酒地？让留在地球上的人忍受能源短缺的苦？” 舒暖没有坐下来，只是盯着宁献质问道。外头开了太阳，阳光透过教堂彩色的玻璃，斑斑点点的碎彩映射在舒暖和宁献对峙的侧脸上。

这道光仿佛是神的指责。

宁献侧过头不愿意再多做解释。舒暖被她这个默认的动作彻底激怒了，忍不住垫起脚吼道：“就为了这个，你把克里斯蒂害死了！你知不知道你都做了什么？我差一点也死了！所以你在发布会上说的一切也都是假的？宁献！我真的是眼瞎了喜欢上你这种人。”

所有高尚的目的，为人类服务的话到头来都只是宁献的谎言，舒暖想到这里越发地喘不过气来。你可以欺骗我的心、我的感情，但你不可以把我的理想和信仰也夺走。

谴责的回音在中世纪的教堂里回荡。痛击舒暖眼前的三人。

舒暖抬起手，很想给宁献一个巴掌。可她看着眼前闭上眼睛仿佛接受愿意接受自己一切指责的人，抬起的手终究是舍不得落下去。

她只是笑了。她往教堂的大门走去，推开三人高的大门，一束阳光洒进来，洒在宁献的脸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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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第四十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