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龙谷的最北处立着块石碑,在一片茂盛的花丛中显得十分古朴,只是这石碑的形状有些不对,看模样更像是块墓碑,但碑上并未刻姓名,周围也不见坟包。
身后炙热的风刮来,青灰的颜色枯败苍老,更显诡异。
宋朝月绕着石碑转了几圈,停在三人面前:
“就这块碑,你们谁是火灵根?”
沈双应声往前站出一步,宋朝月向她点头,退到旁边为她让出位置。沈双闭眸运气,周围灵力涌动,没过多久石碑底部便生出一团莲花业火,从下往上沿着碑面一路蔓延而去。
宋朝月看得啧啧称奇,女主不愧是女主,这天资,随随便便烧个石碑用的都是七品业火。
江齐青在一旁默默不说话,眼神放空,透过这至纯的火焰盯着地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只有江历一人不安分,神不知鬼不觉地挪到了宋朝月身侧,眼睛虽直视前方,但嘴上一直不停:
“你真就直接把这块碑给烧了?不心疼?”
宋朝月拍了拍被江历衣袖碰过的地方,觉得莫名其妙:
“又不是我的,我心疼什么。”
“那底下还埋着人呢,也这么烧了?”
宋朝月转过头和江历对视,江历眨了眨眼睛,睫毛扑闪,真有那么几分纯真无知且心地善良的懵懂少年的做派。
短暂盯了会儿后,宋朝月勾勾手指示意江历凑近点,江历果然恬不知耻地将耳朵凑到宋朝月嘴边,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
只见宋朝月嘴角一勾,上唇微启,缓缓吐出一句:
“管好你自己。”
而后她高深莫测地移开脸,清了清嗓子,眯着眼望向被已火光吞食了一半的石碑。宋朝月的余光恰好瞥到江历吃瘪后悻悻地摸了摸耳朵,装作无事发生一般扶着脖子,她没忍住闷笑了一声。
江历有一句说得不错,这石碑的底下确实埋了个人,且是对原身来说一个相当重要的人。
原文中江历一行人之所以放火后便能顺利逃出游龙谷,都是托此人的福,而之后江齐青成魔回游龙谷找原身清算,若不是为了护住此人肉身,原身也不会落得个被活活撕裂的下场。
但作者却一直没有明确交代过这人的身份,只知道是名男子,宋朝月猜测多半是原身的道侣。
没想到原身这般狠毒,竟也是个痴情人,为着幅空皮囊不知在这空荡寂寥的游龙谷里守了多少个春秋,令人唏嘘不已。
不过任它前尘如何,现在都要被火烧个干净,就同宋朝月江历江齐青三人一样,只能从头来过。
一想到自己日后的命运也同这青烟一样,缥缈不见去处,只见头不见尾,风吹既散,宋朝月心中难得多了些怅然。
当然了,再失落她也不会蠢到上江历的贼船。想到此处,宋朝月立马一扫颓态,不着痕迹地上下扫视了江历一眼,满是警惕之意。
沈双的天资摆在那,一块石碑对她来说不在话下,这不也就几句话的功夫,原本青灰色的碑面逐渐化成灰烬撒落在地面,聚成一个个小堆,风一吹便被带向空中,卷入到后头冲天的火光中去。
快要烧尽时,沈双眉头一皱,盯着石碑露出疑惑的神情:
“这个石碑有些不对劲。”
一句话引去众人的目光,最为关注沈双的江齐青抢先开了口:
“双儿可是发现了什么异常?”
沈双周围凝起一圈白色烟雾,烟雾绕着她的腰身飞速转完几圈后,倏地一下往四周散开,不见踪影。待她收气静心完后,碑面上的火却仍在燃烧。
随后她摇了摇头,引导宋朝月等人看向被最后一块被火焰附着的残片:
“不算异常,只是我总觉得这石碑似乎与我有着某种呼应,而且是血脉上的呼应。”
江历立刻夸张地叫起来:
“沈双你什么时候认了块石碑做爹!”
沈双闻言右手搭在剑鞘上逼近江历,江历火速捂着嘴跳到宋朝月身后,朝沈双陪笑完后,又朝低头看他的宋朝月笑。
捂着嘴只能看见那双弯弯的笑眼,可比平时顺眼多了,这家伙就该拔了他的舌头才对。被迫当了次挡箭牌的宋朝月如是想。
没打到人的沈双憋了一肚子的气,退回来继续解释,语气中却多了些恼怒和羞意:
“我的意思是,这块石碑是用于法阵的法器,我以业火烧之相当于是在破阵,但我却没感到阻力,相反还有股与我血脉相共鸣的助力。”
“而且我之前听爹爹说过,高阶的法器甚至可以与使主签订血脉契约。”
“双儿是说,或许不是法器本身在产生呼应,而是它的拥有者与双儿有着血缘上的关系。”
江齐青适时为沈双解围,引得沈双朝着他不住地点头表示认可。
于是大家的目光自然而然地都投向了还被捆仙索绑着的宋朝月。躲在她身后的江历见形势反转也跳了出来,站到宋朝月的对面审视着她。
被六只眼睛同时盯得有些发毛的宋朝月头皮好似被扯紧了一般,干着喉咙说道:
“我只能确保我不是她爹。”
对面三人听了后却更加怀疑,齐齐压低了眉毛,宋朝月又连忙补救道:
“小双啊,你要相信你爹,他绝对没有做对不起你娘的事。”
别看宋朝月面上很镇定,其实她心里也没底。原身说穿了也就是个可有可无的小龙套,即使她对江齐青的黑化起到了前期的铺垫作用,但到头来却连个名字都没捞着。
换句话说,宋朝月对现在这幅身躯的了解不一定比得上面前正思考身世谜团的沈双多。
况且照她之前在屋子里搜出的那个刻着“落剑门”的玉牌来看,这原身与落剑门的关系,肯定比她想得更为复杂。
前尘归前尘,无论事实如何,宋朝月也不想莫名其妙多出一个快有她高的女儿,三十六计,走仍为上计。
好在老天帮她,在她万般期待之下,沈双开口追问之前,石碑的最后一块残片终于被燃烧殆尽,空中缓缓流动的空气有一瞬间的凝滞,眨眼间便恢复如初,快速到像是一个错觉。
不知其余三人有何种感受,宋朝月作为布阵之人,明显感到自己周围的灵气在迅速流失,若说在谷内时她的每一步都似踩在云端,轻盈且柔软,现在就如突然被卸了力气后直直跌落在坚硬的石板上,稍有些痛感,但在忍受范围之内。
环视四周,血红的游龙草褪去猩红披上素白,原本只是及腰高的花杆一下长到了肩部,密可遮天的白色花穗被风吹得沙沙作响,十分渗人。
沿着江历站着的方向继续向北,有一条隐约可见的小路延伸进花丛中,预示着人们出口就在前方。
也是在出阵的一刹那,宋朝月腰上的捆仙索自动脱落飞入沈双手中。
出了会儿神的宋朝月立马反应过来,眉开眼笑地转了转手腕,左扭右扭的,活动着全身,还不忘朝江历警告性地扬了扬拳头。
“很好,我们已经顺利出谷了!”
全场最兴奋的当属宋朝月,恢复自由身后她犹如江历附体,语调都带上了几分喜悦。
她脚步轻快地走到沈双身边,挤开两名江姓男子,扶着还有些发懵的沈双的肩膀,带着她往前走。
“出了这食骨丛就是游龙河,沿着河流一直往下便是延陵。延陵虽小,但也同吕州一样属于落剑门门下,到了那你们就安全了。”
而且延陵还有个不大不小的剧情点等着主角团去刷,宋朝月可不敢再阻挠剧情进展,赶紧把这群小祖宗们送走她便万事大吉了。
沈双搭上宋朝月放在她肩上的手,略微担忧地盯着宋朝月的侧脸:
“宋姐姐你真的不和我们一起走吗?说不定你真的是我……”
“我终究和你们不是一路人,强求来的缘分维系不了多久的。”
宋朝月急忙打断沈双,疑惑这小姑娘怎么还没忘了刚刚那话题。
沈双张了张口,转头向江历和江齐青两人投去求助的目光,这二人一个看地专心走路,一个看天事不关己,倒是又默契了一把。
虽然有些不解之前一副恨不得和她同生共死的模样的江历怎么这时候又装聋作哑,但一想到江历嘴里向来就没一句好话,宋朝月也就不再在意,她巴不得江历哑了,无论对谁来说都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
食骨丛听着吓人,其实不大,尤其在宋朝月这个江历认证的冒牌货的带领下,一行人轻而易举地便来到了真正的出口。
看着几步开外的胜利,宋朝月热泪盈眶,满心满眼都是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期待。
没有剥削,没有压迫,更重要的是没有江历,请让她立刻奏响人生的华美乐章吧!
宋朝月刚准备挥舞手里的指挥棒,却冷不丁地被观众席里冲出来的一道黑影抢了去,待她定睛一看——
“沈双你先带着他出去,我和你的宋姐姐再聊一聊。”
原来是江历把江齐青的手往沈双手里一塞,在沈双委以重任的眼神中将他们二人推了出去,顺带攥住了想要跟着一起出去的宋朝月的手臂。
“宋朝月,我们谈谈?”
宋朝月仍保持着伸手触碰光明的姿态,如石膏僵化的身心,被江历一句话由内而外地点燃。
她甚至都不曾用力,指尖微动,江历便被强力震开,狠狠摔在泥地上,嘴角缓缓流下一道血迹。
随后宋朝月也顾不上想别的,她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离开,于是不曾回头看江历一眼,宋朝月身形一闪已是要踏出层层叠叠的花丛外。
“你以为你远离我就可以安然度过此生了吗?”
万籁俱寂,既无虫鸣也无鸟语,却有一捧白花压弯了花杆,轻点在宋朝月颊边。她收回脚,慢慢转身,花蕊贴面从她的鼻梁扫到另一边耳畔,停在眼角微颤,带着着清晨的湿意。
宋朝月居高临下地看着瘫坐在泥地上的江历,见他强顶着层层威压,一开口嘴中鲜血流淌得更盛,沿着下巴和脖颈流向衣领,雪白的料子衬得那抹红更为刺眼,宋朝月心中头一次对这弱肉强食实力为王的世界有了更为直观的认识,多了些模糊的尚不明确的恐惧或是忧虑。
“你又在打什么算盘?”
在宋朝月撤去威压后,江历就着衣袖擦去嘴上的血,耍赖般向宋朝月伸出手等着她将自己扶起,不过等了半天只讨回一个白眼,无奈下他只好撑着地自己立起身子,嘴上不忘贫上几句:
“宋朝月不是我说,我有时候真不知道你是真傻还是假傻。”
宋朝月侧着身子飞过去一个眼刀:
“你不是要和我谈吗?爱谈不谈,不谈我走了。”
江历也不急着喊住作势转身要离开的宋朝月,双手敛在身前,摇着头,面带惋惜:
“原来这落剑门前掌门的师妹也不过如此,真是可惜啊。”
宋朝月身形一顿,紧锁眉头回身盯着江历:
“你说谁是落剑门前任掌门的师妹?”
“落剑门前任掌门云逸子,也就是现任掌门的胞兄,师从守一仙尊。守一仙尊得道飞升前座下仅收三名弟子。一个做了落剑门的掌门,一个是如今落剑门十二抱剑长老之一,至于那唯一的小师妹……”
江历向宋朝月靠近一步,眼里闪烁着狡黠的光芒:
“自二十年前魔族大举入侵天阿后,便跟着她那还做着掌门的师兄一起没了踪影。”
宋朝月内心混乱似江海翻涌。作者对她这龙套角色几乎是两笔带过,而江历作为重生者,亲身经历过这个世界自然对此处有更为真实的了解,若他说得不假……宋朝月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你的意思是,我便是那……”
“先别急,听我把故事讲完。”
江历伸出手掌放在宋朝月眼前,打断她的话后自顾自地在宋朝月周围绕起了圈子:
“魔族为何能在一夜之间破除护山大阵一直困扰着落剑门的诸多长老,直到大战过后从一个堕魔的弟子口中他们偶然才得知,落剑门里头出了内奸,却不知具体是谁。”
“能接触到护山大阵阵眼,此人地位肯定不低。你说好巧不巧,那次之后,落剑门统共就丢了两人,一个是魔族侵入时以肉身护阵的掌门,一个是名不见经传辈分却远在众人之上的‘小师妹’。”
“宋朝月,你倒是也来猜猜,谁才是那叛变之人?”
江历停下时正好直对着宋朝月,宋朝月的眼瞳下意识滑向另一边,竟是不敢直视江历那双似能看破人心的眼,她轻咳一声,嗓子干得发紧,手心也开始冒汗,但仍要装出几分气势来:
“那又如何?”
就算她是小师妹,是落剑门的罪人,那又能如何,落剑门这么多年都没找到原身算账,她何必畏惧。想到这,宋朝月又觉得硬气了些,微微挺了挺胸膛。
江历听着噗嗤笑出了声,一手搭在宋朝月的肩上,借力弯腰大笑,着实有着十分诡异的笑点。
笑够了后,江历扶着肚子抬头看正瞪着自己的宋朝月,抹去眼角的泪珠,吐出的每个字都轻飘飘的,看得出确实是被宋朝月逗乐了:
“落剑门不追责你是一回事,但你以为你种这么多游龙草还特意布下杀阵是为了防谁?”
江历直起腰身时特意拍了拍宋朝月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
“说真的宋朝月,要是你和我做生意,我的钱付完了,而你给了我一半的货后就跑路,我也不会放过你的。这一点,后头还在那烧花烧草的魔修们肯定比我更有体会。”
江历的每一下都拍进了宋朝月的心里,震得四肢百骸俱颤,她此时惊诧绝望至已不知痛觉为何物。虽说江历吐出的话不能轻信,但一想到那块落剑门的玉牌以及石碑下埋着的那个人,宋朝月连自欺的信心都生不出来。
一边是正道门面落剑门,一边是天阿外的整个魔族,宋朝月忍不住要赞一句原身可真是会惹事,同时惹上正邪两家各自的扛把子,千古之奇才。
按目前这个形势,她落在哪方手里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原以为只是个副本小boss,没想到居然是隐藏剧情的关键人物,正所谓人生多坎坷。
宋朝月忍不住就要为自己悲惨的未来落泪,可转念一想,造成她现在这般进退两难局面的可不就是面前这位大恩人?若不是他的搅局,混得个和原文一样先安安稳稳度过几十年的结局未必不好,现如今这人却还有脸笑,宋朝月盯着江历的脸,气不打一出来,紧着牙关发问:
“既然我出去是死,留下也是死,你拦我做什么?为我殉情吗?”
江历摇晃着手指:
“殉情也不是不可,只不过不是现在,因为我有办法让你活下去。”
宋朝月提高警惕,挑了挑眉:
“你先说是什么办法,我再决定要不要同你狼狈为奸。”
“和我一起离开去落剑门,我自然能够替你证明你不是原本的那个‘小师妹’。”
江历难得流露出认真的神色时让宋朝月忽然止住嘲讽的语气,质疑的话都挂在了嘴边,他却在一个愣神间全然忘记,鬼使神差般顺着江历的话接了下去:
“条件是什么?”
“到时你便知道了。”
江历望着花丛外,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点击弹出菜单